喬正一愣。
他擡頭，在看到她的動作時，瞳孔猛地緊縮，想也沒想地飛撲過來，臉上盡是驚慌——
“你幹什麼！”他奪了她手裡的槍，震驚得嗓音都在顫，氣急敗壞吼出來，“喬慕你瘋了是不是？我不告訴你，你就要……”自殺？
他一邊罵着，一邊卸了她的槍，卻在看到那空的彈夾時，突然噤了聲。
沒子彈。
她的槍裡，沒裝子彈。
喬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可已經來不及了……
“爸爸，”喬慕開口，她已把他奪槍拆槍的熟練動作都看在眼裡，“您爲什麼……會用槍？”不是說忙着做生意嗎？不是說單純商人嗎？
商人……有這樣的反應能力？
她沒想要自殺。
她只是用這樣的方式，拆了他的謊。
她提的問題他都否認了，但他的動作……是無從狡辯的鐵證。
“我……”喬正啞然，他望着手裡那把空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樑阿姨前兩天發病了，她一直唸叨着一句話……”喬慕緩緩開口，她的聲音很低，語速很慢，發音卻無比清晰，“她說，喬先生，求求你，不要開槍……”
喬正努了努脣，沒有回答。
“樑阿姨當年受過刺激，她說不要開槍……是嗎？”喬慕繼續問。
她的聲音很平靜，內容卻一點點逼近絕望——
“爸爸，上回我來的時候，您跟我說，不要相信任何人。”喬慕停了停，聲音有過明顯的哽咽，“是不是，我連您也不能信任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絕望得想哭。
她心裡那個堪稱完美的爸爸，其實並不是她看到的那樣。她一直認爲他是無辜的，一直想要救他出去，但其實……
他是無辜的麼？
他清白麼？
“媽媽要是泉下有知，她也會對您失望的。”吸了吸鼻子，喬慕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她衝上去，猛地奪下那把空槍，轉身就往外走……
“小慕！”剛到門口，喬正終於出聲，叫住了她。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的身體微微有些發顫，一隻手緊緊地抓着桌子，用力到手臂上青筋暴起，“我沒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那真相是什麼！”您告訴我啊！
喬慕失聲喊出來。
喬正終於崩潰——
“我不是壞人！我只是一個任務失敗，永遠見不了光的臥底！”他終於一口氣吼出來，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癱坐在椅子上。
“什麼？”喬慕震住。
“樑阿姨，只是碰巧撞見，不是我要對她開槍。”喬正的聲音很低，他靠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像是幽魂，“當年，我的任務失敗，死了很多人……我永遠也見不了光，也永遠都回不了頭……”
見光、轉正，他這輩子都不可能。
他本想維持正義。
可正義是什麼？
他爲了所謂的正義，先墜入黑暗，然後連累一堆人去死，又親手殺掉一堆人……他早就是一身污濁，出發點再好，也回不了頭！
他早就迷失了自己……
喬正頹然地坐着，那一瞬間，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十歲。
喬慕驚愕地瞪大眼。
在隔了許久之後，她才找回神志，一點點地走回去，在喬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問得小心翼翼：“當年的事……可以具體跟我說說嗎？”
喬正沉吟了許久。
也許是覺得時隔多年，有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才淡淡開口：“因爲一個國際恐怖組織。他們擁有最尖端的科技，擁有最通透的信息渠道，他們在國內建了生化實驗室，研究一種很可怕的生物試劑……”
喬正緩緩說着，用簡潔的語言，描述他被改了命運的當年——
這個組織的高度警覺性，讓警方毫無突破口！上面派出過很多經驗豐富的刑警，不管是明着暗着，只要試圖去調查，都會死得無聲無息……
警方的內部資料，組織能盜取，所以哪個刑警都混不進去。
於是，上頭就只能找機靈點的，優秀點的，但是還稱不上警察的人……他們找上了喬正，一個在警官學院的優秀學生。
然後——
學校開除、喬正學壞、投機取巧經商……他完全活成了另一種樣子！
他在商場上觥籌交錯，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商機，每一個項目，他都有興趣問兩句：建築、金融、生物……他樣樣琢磨，在外人看來沒有任何異樣。
可他努力到最後，最大的進展，也只是在那個疑似實驗室的不遠處，租到了一間倉庫……
“……其實，最後我們什麼成績都沒有，我們連對方的首腦都沒見到。死了很多人，我最好的兄弟，也死在了那裡……”
喬正紅了眼眶，有些哽咽。
他不想提的。
這件事，他本來想爛在肚子裡，再也不提的。
“高翔？”喬慕的目光一閃，陡然就想到了那張刑警證上，那串警號真正對應人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你打開盒子了？”喬正一驚。那個盒子，他是想交給喬慕，當個留念的，也算是他驚心動魄的見證……
她把盒子打開了？
“嗯。”喬慕點點頭，最初的震驚過後，她的情緒已平靜下來，“樑音託朋友查到的名字。還有那個玉墜，也被鑿開了，另外一個朋友讀取了裡面的芯片。”
“怎麼……”喬正呆滯了一秒，突然反應過來，“用了你的血？是不是用了你的血？”
他的提問太過緊張急促，說話的同時，他整個人越過大半張桌子，直接抓住了她的肩膀，狠狠地搖晃了兩下。
“是。”喬慕點頭，不免疑惑，“怎麼了？”
“那個……”喬正的聲音停住，那一瞬間，他的眼裡閃過太多的情緒：氣憤、驚恐、擔憂、無助……但他很快掩飾起來，鬆開喬慕，搖了搖頭。
“沒事。”喬正勾了勾脣角，笑容牽強難看，“我只是……突然累了。你早點回去吧！跟唐北堯回去，以後不要再來了。”
他背過身去，背影顯得孤單又落寞。
“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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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慕這纔想起來，她還有其他的沒問：爸爸和唐北堯之間，又有什麼恩怨？她只瞭解了爸爸的身份，卻不知道……
“吱呀！”
一聲刺耳的金屬音後，審訊室的鐵門被人推開。
獄警點頭哈腰地站在門口，唐北堯就站在他身側。他的俊臉依舊是繃着的，表情有些冷，目光在觸及她手裡的那把槍時，更是暗了一下。
喬慕一慌。
槍，是她在飛機上偷的，唐北堯並不知道，而現在藏也來不及了……
“二十分鐘到了。”唐北堯率先開了口，嗓音低涼冷清，他走向她，不動聲色地收了她手裡的槍，甚至沒任何表情波動，“走吧？”
他沒表現出任何情緒，喬慕卻能感覺到強大的壓力。
她下意識地站起身，想要去拿桌子上的包，卻被唐北堯伸手按住——
“不要了。”他開口，冷冷地幫她拿了主意，淺淡補充，“……你不需要地方裝東西。”
給她包，她到學會裝槍了？
那就不給了。
“可是我……”她還沒來得及問他和爸爸的恩怨！她還沒來得及向爸爸告別！
喬慕遲疑地看向喬正的方向，卻發現他低着頭，從唐北堯進來之後，他便悶着，全程一言不發，像是任由她被帶走……
而唐北堯那邊，更是沒給她遲疑的時間。
“走了。”零點五秒的等待後，唐北堯的耐心便被消磨乾淨，直接攬上她的腰，強制把她帶離。
同樣的——
全程，他沒去看喬正一眼，彷彿視喬正爲空氣。
“北堯！”到門口時，喬正突然出了聲，叫住的人卻是唐北堯。
唐北堯止步，卻並未應聲。
“小慕的血，打開了一塊芯片……”他躊躇着，小心翼翼地開口，似在斟酌用詞。可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唐北堯冷淡打斷。
“我知道。”說話的同時，他的手上不由加重力道，攬緊了身邊的人。
“那就好……”喬正的目光晦澀莫名，連脣角都帶着苦澀的笑意，“那以後……就不要帶她來看我了……”
“好。”
“你帶她走吧。”
“好。”
……
寥寥幾句，一場尖端的對話，聽起來自然平凡，但每句都是暗含深意。
喬慕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不停遊移，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覺得疑惑又震驚：爸爸叫他北堯？他們以前很熟過？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有種感覺——
她敲掉了冰山一角，然後仰頭，看到了整座冰山。
“爲什麼？爲什麼以後我不能來？”喬慕不明白，趁着所有人都在，索性問出來，“爸爸我們的誤會解開了，爲什麼不能來看您？”
她知道了爸爸的身份，她不再誤解了。
“因爲……”喬正一愣，對上喬慕眼中的澄澈，竟找不到一句解釋的話。
他唯一的女兒啊！
他該怎麼說，才能保護她？
“爸爸？”喬慕追問。
這回，唐北堯卻緊了緊制在她腰間的力道，冷冷接了話：“因爲我以後不會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