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劍靈的這句疑問，也讓甲板上的氣氛一再沉重起來。
大家都沒有吭聲。
四周安靜一片，戰艦一直停着，沒有再起啓航，入眼的是被清剿一遍後，散落在星空中的紅冠鳥零碎的屍體，那些不值錢，只能被扔在星空中當做垃圾的屍體。
半晌。
穆劍靈重重嘆息一聲，道：“但他們卻是英雄，不只是屬於聯盟的，而是屬於整個人類的英雄。”
皇級食腐鼠掀起的星獸潮，對整個人類世界造成的傷害，之所以能如此快的被人類重新穩固下來，除了皇級食腐鼠死掉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聯盟的特殊戰隊。
特殊戰隊的各個小隊被派遣出去，一一散落在各大星系，不斷打擊着對人類有威脅的大型星獸羣。
他們在星空中遨遊，一個個悍不畏死，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解決有威脅的星獸。
只要收到任務目標，他們就會一直追擊下去，直至殺死了任務目標爲止。
……
穆劍靈嘆息着，又道：“在皇級食腐鼠沒有解決之前，聯盟高層已經通過議會下了決定，將所有特殊戰隊派遣到皇級食腐鼠面前，不計一切代價，殺死皇級食腐鼠。”
“他們個體的實力，可能不夠，但如果特殊戰隊全部人一起聯合行動，用性命去填補，是當前爲止，人類唯一可以殺死皇級食腐鼠的希望。如果特殊戰隊失敗了，那……”
穆劍靈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他們的犧牲，也會給人類的火種延續計劃，爭取時間。”
學生們聽完，再一次沉默下來。
此時，也只有沉默了，人類的詞庫中，挑揀不出一個詞，一個字，能代表出他們此刻的心境變化。
半晌。
沈長青問：“老師，他們是自願的嗎？”
這話問出來，連沈長青自己都感覺有點不自在，他的臉，莫名又紅了起來。其實自願不自願，又如何呢？
哪個奔赴戰場前線的戰士，不是自願的呢？
一心爲家，爲國、爲人類的人，從來不怕犧牲。
便是如他們自己，當初選擇進入空間裂縫時，也是抱着必死的決心進去的。
穆劍靈並沒有嘲笑沈長青，也沒有奚落他，她望着星空，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們有一些是聯盟的精銳戰士，有一些是退伍後傷殘嚴重此生無法再入戰場的人，有一些是身患嚴重基因疾病無法治癒的人，有一些是年老體衰孤寡殘疾病弱的普通人，有一些是身體健全心智健康且主動報名的，也有一些是監獄裡的死刑犯……”
“他們有自願的，有被迫的。”
“但無論怎樣，他們都是人類的英雄。”穆劍靈說完，就沉默了。有時候她會有一種感覺，現在的聯盟，現在的人類，就好像一艘已經快要報廢的巨大輪船，被修修補補着不斷前進，裡面的所有零部件，都已經老化、生鏽……
要解決問題，只有且唯一有的辦法，就是趁着巨輪還能航行，立馬掉頭，回到岸上，用新零部件替換老舊零部件，或者徹底替換它。
然而，現在的人類，又沒有辦法再將巨輪掉頭上岸了。因爲能做出決定的那些人，都被各種利益牽扯、糾葛、捆綁……導致他們始終無法達成一個統一的意見。
而當今世界上，也沒有一個人有足夠的聲望與實力，只憑自己一個人的實力與意志力，就能做出改變巨輪的航行的決定。
這艘巨輪拖着破舊的身軀不斷前行，搖搖晃晃着，就要沉沒……
那些不願意巨輪沉沒的人，那些力雖薄位卑卻不敢忘憂國的人，那些有志之士，明知道自己的努力，可能只是做了無用功，依舊在做着屬於自己的努力。
如施雅。
如這羣特殊戰隊的人。
如前線犧牲的每一個戰士，前線每一個還在苦苦堅守的戰士。
……
或許，只有這些一直以爲自己渺小，如螻蟻般的人，纔是國家，民族，人類的希望。
只有他們，纔是拯救這艘破舊巨輪的希望。
穆劍靈此刻的心是混亂的，或者說，她的心就一直沒有平靜過，在葉凜死後，在與穆農城因理念的不同決裂後，在深知自己的無能爲力後，她的心就一直處在混亂中，從未平靜過一秒。
在失望憤怒與無能中，她退出了聯盟的中心層，隻身縮在一所小小的學校中，爲人師表，每天教導着學生，可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的這一切，有沒有用，對未來有沒有正面的影響……
她甚至都沒有一個堅定的信念。
她的內心，一直是矛盾的，一方面覺得某些行爲是可以理解的，站在人類的立場是無可厚非的，可一方面，她又覺得憑什麼呀？憑什麼就要去爲了一部分人的利益犧牲掉別人呢？
……
所以，她一直矛盾着，痛苦着……
穆劍靈在沉默中，與季柚的眼神對上，然後，她看見了季柚眼神裡的堅定與信任。
穆劍靈怔愣住了。
季柚望着穆劍靈，說：“老師，你沒有錯，因爲沒有什麼選擇是絕對正確的。”
穆劍靈張張嘴。
季柚望着她，笑了笑，道：“做你想做的，就是正確的。”
穆劍靈沉默了下來，那雙略有些泛紅的眼眸，也在這一刻恢復了平靜，她望着季柚，突然也笑了，說：“是啊，枉費我比你們多活了一百多年，想卻沒有伱們通透。”
季柚聽了這話，心裡哼了哼，心道這方面你不一定比得過我，真要說活得最久的人，在場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小弱雞。
自己纔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祖宗啊。
當然了，季柚沒有表露出來。
季柚開口後，楚嬌嬌、盛清顏、沈長青……他們都是聰明的人，是聯盟的天才，哪怕並不清楚內裡的情況，但也能感受出穆劍靈老師那一刻的糾結與困苦。
於是，紛紛開口道：“沒錯啊，想那麼多幹啥，做了自己想做的，管他其他呢。”
“人生短短數百年，堅持自己認爲對的，就是最重要的，老師你一點都沒有錯啊。”
“老師，你一直做的就是你自己啊，整個攬月星就沒有比你更可怕的老師了。”
“老師……”
“……”穆劍靈在這一刻，是徹底釋懷了，也是徹底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