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錦皇后的臉色一白,身子都跟着一晃,她擡手扶住了牀邊,微彎着身子側首看向洛九卿,目光陰冷道:“若是太子有什麼差池,我定當……”
“如何?”洛九卿似笑非笑,把手中的匕首拋了拋,“皇后娘娘,如果我是你,我會問清楚,太子到底做下了什麼缺德事,讓人不顧他的尊貴身份也要下手,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對自己也有好處。”
她轉頭看了看窗外,“時候不早,永安告辭了,祝皇后娘娘好運。”
她說罷,轉身走了殿門,從容而淡定,而那些太監宮女始終沒有現身。
慧錦皇后氣得渾身發抖,心中又不安急躁,她扯過搭在衣架上的外袍,手指顫抖着快速穿好,邁步走到宮殿外,黑沉沉的夜色中雨幕如絲,從天而降,在地上砸下了無數的小水花,廊下歪七豎八的倒着守夜的太監,還有兩個隨時聽候傳喚的宮女。
慧錦皇后微微抽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死是活,她此時也顧不了那麼多,匆匆向着太子的東宮而去。
東宮中一片安靜,只聽得到風聲和雨聲,宮院中也黑漆漆的,幾盞被風雨吹滅的燈籠在地上滾來滾去,帶出幾分蕭瑟之感。
慧錦皇后一路踉蹌着走來,雖然手中拿着雨傘,但身上也溼得差不多了,此時她也顧不上這些,提鼻子一聞,有淡淡的血腥氣。
那淡淡的氣息讓她的呼吸一停,感覺身上頓時冰冷如墜冰窟,下了這麼久的大雨,依舊有血腥氣,到底……
她慢慢的向前走着,雨傘早已扔到了一旁,雨水淋溼了她的發,緊緊貼着蒼白的臉,一道閃電閃過,照亮她驚恐的容顏,似從地獄中走出的厲鬼一般。
殿門虛掩着,微開着一條縫隙,閃電突然一亮,照進那條縫隙,像是劈開的刀光。
慧錦皇后微微打了一個寒顫,她慢慢的伸出手去,指尖塗着鮮紅的蔻丹,輕輕顫抖着落在門扇上,一用力,“吱呀”一聲。
門開了。
房間裡的燈滅着,一片漆黑,她站在門前,目光在房間裡環視,一道厲閃照來,猛然間地上的一具屍體和那一大片濃稠的血跡刺入她的眼中。
她幾乎要驚叫出聲來,伸手抓住門框,死死的咬住了嘴脣,把那脫口欲出的驚叫聲扼在喉嚨裡,睜大了眼睛看着。
地上的屍首睜着眼睛,那是一張熟悉的臉,依稀是二十多年前,他快馬而來,坐在馬上濃眉一挑,一眼看到坐在馬車中的自己。
從那以後,他便經常來找她,情懷初開的少女,久養深閨,她又是一個性子耐不住寂寞的,便央着他帶着她四處玩,他是什麼心思,她一直都知道,只是……裝着不知道罷了。
說起來,她也不過是仗着他對她的寵愛,一次又一次提出無理的要求,而他竟然一一都應了,爲了她放棄自由的江湖,放棄幫主之位,放棄男人的尊嚴,隨着她進入了這牢籠一般的皇城。
她垂下眼睛,眼角落下大滴大滴的淚,顫抖着嘴脣輕聲喚道:“廣超……”
她喚過之後才發現,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張了張嘴,一個字也發不出聲音來。
艱難的邁動雙腿,她一步一步走到尚公公的屍首前,輕輕的俯下身去,鮮血浸溼了她的錦緞繡鞋,冰涼入骨。
“廣超……”
她幽幽的喚着,地上的人始終一絲聲息也無。
淚水如雨滂沱,從她的臉上滴落,嗒嗒的落在尚公公的身上,她顫抖着手撫上他的臉,他的肌膚冰冷,沒有一點溫度。
多久沒有這樣撫過他了?好像自從那日告訴他自己決定進宮之時起就再也沒有過了,雖然他後來也入了宮,但是卻總是與相隔甚遠,明明近在咫尺,可誰的心中都明白,已經是天涯。
慧錦皇后無聲的哭泣,彷彿重回當年那段年少的歲月,她哭得痛快淋漓,四周無聲。
洛九卿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着,臉色冰冷。
同情麼?不。
自己從來都與他們是對立面,如果死的人是自己,是軒轅耀辰,他們會同情麼?恐怕也不會吧?甚至還會擺酒慶賀。
皇城之中從來不缺鮮血,皇位之下從來不缺白骨。
生或者死,從來只在自己選擇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交給了命運之手,時間的車輪滾滾,由命運之手推着向前,無論齒輪下有什麼,哪怕碾碎骨頭,鮮血森然,都不會爲誰而停止。
慧錦皇后哭罷多時,她抹了抹淚,慢慢停止的抽泣,悲傷也不能過於放縱,只需要那一刻的淋漓就好。
她慢慢站起身來,走到太子的寢室,一顆心提了起來,目光緊緊盯住太子的大牀,朦朧中她看到有一個人正躺在那裡,卻沒有什麼聲息,提鼻子一聞,更濃烈的血腥氣傳來,她忍不住心頭髮顫。
她踉蹌着上前,奔了幾步來到牀邊,手指顫抖着撫上太子的臉,一聲聲喚道:“郢兒……郢兒……”
良久,就在慧錦皇后以爲太子已經死了的時候,太子終於悶哼了一聲,似乎是長長的順了一口氣,聲音微弱道:“母后……”
“啊,郢兒,”慧錦皇后顧不得抹臉上的淚,又微微俯了俯身,急切的說道:“郢兒,你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嚴重不嚴重?”
她一邊握着軒轅兆郢的手,一邊去摸索牀頭上的牛角燈,打了半晌的火摺子才把燈點亮,轉過目光一看,不由得一怔,隨後驚呼了一聲。
軒轅兆郢渾身是血,臉上更是如同七彩顏色料裡的抹布一般,眼圈烏青,眼角開裂,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鼻子也破了,嘴脣腫着,嘴角的血跡幹了,隨着他的嘴脣抖動繃出細細的裂紋。
“母后……”軒轅兆郢的臉上到處是淤青紅腫,幾乎不成人形,也難怪慧錦皇后會驚呼,這模樣在夜晚猛然看到,還真是太驚悚了。
“郢兒,這到底是誰回事?是誰把你打成了這樣?是不是永安公主?”慧錦皇后想着洛九卿的話,立即想到這裡邊的事情肯定和她有關。
軒轅兆郢搖了搖頭,喘了一口氣說道:“不是她……是……是……”
“是誰?”慧錦皇后急忙道。
“老五和老六。”軒轅兆郢氣息微弱的說道。
“好啊!”慧錦皇后一怔之下隨即暴怒,她一拍牀沿,眼睛裡露出兩道兇光,“原來是他們!郢兒,你且瞧着,母后定饒不了他們!天一亮母后就去找你的父皇!讓他爲你做主!”
“母后——”軒轅兆郢拉住她的手臂,烏青的眼圈跳了兩跳,他的頭微微離開了枕頭,氣順吁吁的說道:“您先不要去……”
慧錦皇后突然想起洛九卿離開的時候曾經說過,讓自己問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壓下心中的震驚和怒火,也有些疑惑起來,按說這軒轅耀辰和軒轅兆郢雖然不和,但也只是表面上的,何況還有軒轅閔浩,這些時日軒轅帝和自己待他並不薄,雖然也沒有幾分真心,但是總歸還是過得去。
軒轅帝的意思,也是想着扶植軒轅閔浩來和軒轅耀辰對抗,可現在……怎麼這兩個搞到一起去了?還一起來整治太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想罷了多時,低聲問太子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們兩個不是不相融的嗎?爲何會……”
軒轅兆郢腫着的眼睛一暗,他暗自咬了咬牙,嘴脣卻痛得要命,嘶嘶的抽了兩口氣,恨聲說道:“還能爲什麼?不過就是爲了個女人而已。”
“一個女人?”慧錦皇后一愣,“什麼女人有如此大的能量?”她話一出口,眼前浮現一個女子的身影,抽了一口氣說道:“你……該不會是把永安公主……”
“沒有,”軒轅兆郢搖了搖頭,又咳了兩聲,這才咧着嘴說道:“是郭輕荷。”
“什麼?”慧錦皇后從牀沿站站起來,一邊搖頭一邊看着自己的兒子,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哎呀,你怎麼會去招惹她?你難道不知道……她與軒轅閔浩已經有了婚約?你這樣做,豈不是把軒轅閔浩往外推嗎?軒轅耀辰豈會不乘機而入?”
軒轅兆郢的眉頭皺起,痛得他微微閉了閉眼睛,悶聲說道:“兒臣真不知道郭輕荷和軒轅閔浩的事,再說……”
他其實很想說,就算是知道又如何?這次說起來也是自己大意了,若是沒有被軒轅閔浩發現,那豈不是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了?何況,軒轅帝之前也搶過弟媳,當年那個柔妃,不就是……
當然,這話他只是在心中想想,沒有敢說出來,他抿了抿嘴脣,說道:“母后,事已至此,多說無用,依兒臣看,稟告父皇的時候還是不要實話實說的好,兒臣的傷也只是皮肉傷,最多受些苦楚,受些疼痛罷了,不礙事的。”
“可……”慧錦皇后有些猶豫,她其實也明白現在不是告訴軒轅帝的好時機,若是說了,勢必會牽扯出軒轅兆郡強擄了郭輕荷的事情。
郭家雖然沒有滔天之勢,便是清貴之臣,又是文人出身,這種文人最是可怕,你若是在某件事情上不依他的意思,他會記恨許久,甚至還會把事情添油加醋的宣揚出去,他們可以不要郭輕荷的名聲,可自己卻不能不要軒轅兆郢的名聲啊。
“這樣會不會太便宜了他們?”慧錦皇后咬了咬嘴脣,一邊拖過藥箱來給軒轅兆郢上藥一邊問道。
“暫時也只有這個法子了,若是被父皇知道實情,這事兒恐怕會鬧大,兒子就先委屈着,好好的養上幾天,等風頭過了再說。”軒轅兆郢聲音裡帶着幾分不甘。
“也只好如此了……”慧錦皇后爲他上好了藥,又讓他安靜的睡着,這才坐在牀邊仔細的思索起對策來。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都不太好糊弄,還有……外面尚公公的屍首,東宮中出了這樣大的事,豈是能夠隨捂得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