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5年,英國設租界於上海,控制華中大動脈揚子江的入海口,在華中、華南取得了經濟上的獨佔地位,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的《天津條約》和《北京條約》除去規定增開七處口岸、允許英國在這些口岸派駐領事,英國人可以在中國內地自由旅行外,英國船隻可以在揚子江內自由航行,以這兩個條約爲開端,樹立了此後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先河,英國在中國的貿易、外交諸特權不斷髮展增多,使其它各國競相追隨,以至產生了“利益均沾”的做法,自此中國便受盡不平等條約的制約。
在中國諸多內河中,長江江面寬闊、航道深浚,上游有四川天府之國,中游是湖廣魚米之鄉,下游更有安慶、蕪湖、南京、鎮江一系列繁華的商埠,數百年來這裡一直是中國首要財賦重地,所以長江流域自然成爲列強撰取在華利權的重中之重,在《天津條約》之後,根據“利益均沾”的原則,法、俄、美等國也步英國後塵,獲得了沿長江從事貿易的權力。
比起貿易特權來更重要的是,《天津條約》還規定英艦在無敵狀態下,及追捕海盜時,有進入中國版圖內任何港口的自由,根據“利益均沾”原則,此條款又成爲其他列強共同享受的權利,從此西洋各國得以以“保護僑民”、“維護領事權益”爲名,名正言順的派出軍艦巡弋於江中。
從1842年,長江出現英艦開始,再到1854年美國海軍亞洲分艦隊的炮艦首度進入長江,在甲午之前,固然各艦可於中國內河港口巡弋,但中艦同樣可往海參崴、馬尼拉、長崎、西貢、新加坡巡弋,到甲午之後,洋務運動的花架子終於被轟的煙消雲散,西方列強更認清了滿清本相,再到辛丑和約後的量中華之物力,中國也徹底淪爲任人宰割的三等國家,其在國際上的地位,甚至不如美洲的香蕉共和國,原本尚存的幾分有限主權也徹底淪喪無遺。
而黃埔江中,一艘艘自由進出的各艦,卻是這國家喪失主權的象徵,尤其是各艦可隨意進出,而中艦進入黃埔江卻需要各國領事團的原因,而他們的理由卻非常簡單。
“同心”號,這艘俘獲自己日本海軍的防護巡洋艦,剛由吳淞口駛入黃埔江,就在即將接近上海時,被一艘噸位不過五六百噸的內河炮艦阻攔,
“艦長,英國的“威利號”炮艦發旗號,要求我艦等待!”
“同心號”艦橋內,張洋這位在兩個月前,剛從商船學校轉入陸軍海戰隊的大副,對站在前方的艦長報告道,而蕭寶珩早已看到了“威利號”發出的旗語,這些人的旗語還是他教的。
“等待,等待什麼!”
艦橋內頓時傳出一陣不滿的喝聲,那喝聲全是海軍部中“那幫穿着白軍裝的陸軍凱子”發出的,不待身爲艦長的蕭寶珩迴應,宋國強便朝前一步,面對艦長說道。
“長官,這是中國內河,我艦應該立即迴應“威利號”,讓他,那來的滾那,要不然,咱們就大炮底下見真章!”
他的話卻是讓蕭寶珩把眉頭一皺,相比於那些海軍的紳士,這些海軍部瞧不起的“陸軍凱子”脾氣就像吃火藥一般,一點就爆,在他們的眼裡,什麼大英帝國,什麼皇家海軍,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很單純。
“既然打了就想法打贏!”。
也正因如此,對於海上列強,他們纔沒有任何懼意,若僅只是出於理智,蕭寶珩會下令發旗語信號同英國人協商,但他卻明白,假如他發佈這個命令,那麼在這艘軍艦上的這幫旱鴨子面前,他永遠也別想擡起頭。
“回覆威利號,黃埔江爲我國之內河,我中國之軍艦,有權進入中國任何港口、河道,如其執意阻攔我艦,我艦將不惜一切維護國之權益!”
在下達這個命令之後,蕭寶珩又是把雙目一斂,冷聲命令道。
“所有艦員進入戰備!”
“該死的,中國人瘋了!”
相隔數百米,空氣中傳出來的戰備艦鐘聲,卻是讓“威利號”的傑森上尉在罵一句的同時,急忙對身邊的傳令兵說道。
“立即聯絡領事館,中艦執意要進入黃埔江!其軍艦來已進入戰備……”
在傑森上尉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他驚訝的看着那艘懸掛着中國國旗的防護巡洋艦,正緩速朝着他的駛來,全沒有一絲停止的意思,面對越來越近的“同心號”,雖然沒有進一步的迴應,但他卻只能選擇倒車。
“看!快看江面上!”
在“同心號”步步緊逼的將“威利號”逼退時,十里洋場上的民衆同樣看到了江面上的那一幕,人們紛紛涌到江邊,用驚訝的眼神看着那一退一進的兩艘軍艦,兩艘軍艦一大一小,一艘懸掛着英國國旗,一艘懸掛着中國的五色旗。
這一幕,是他們從未曾見到,甚至於上一次在黃埔江看到中艦,似乎還是幾年的事情,中艦往往泊於吳淞口,很少駛入黃埔江。
“長官,有三艘軍艦增援了過來!英國一艘,美國兩艘!”
“反應挺快的啊!”
暗自嘀咕一聲,蕭寶珩又繼續命令道。
“保持現有航速,再次發出旗語信號,告訴他們,這裡是中國內河!”
事實上對於蕭寶珩來說,他清楚的知道,無論在黃埔江發生什麼樣的爭端都不會引發戰爭,這是各國在華艦隊達成的共識,非經領事團全體同意,各艦絕不會開火,而更爲重要的是,領事團絕不會同意在這個敏感的時候開火。所以,他寧願在這個時候賭上一把。
如果說在江田島海軍兵學校接受教育教會了他什麼,那就是海戰如賭博,沒有勝者的自知,就不會有勝利的事實,自認失敗的人,永遠不能成爲真正的贏家。
“……”
在上海英國領事館內,法磊絲在得到從“威利號”炮艦上發來的消息之後,足足半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阻止“同心”號巡洋艦進入黃埔江是北京公使館給他的建議,那或許是避免李子誠離開上海的一個選擇。
如果是在過去,其它任何一艘中艦,別說是派出一艘炮艦攔他們,法磊絲甚至不懷疑只需要一名軍官就能解除他們的武裝,原因非常簡單,對於任何一國的海軍軍人而言,或許“威利號”並不強大,但是他所懸掛的米字旗,卻會提醒他們,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他們將要面對的是大英帝國和大英帝國皇家海軍。
可現在,這艘“同心號”不僅沒有理會他們的阻止,甚至作出一副開戰的姿態。開戰,開什麼玩笑,黃埔江內的美法兩國的炮艦隻是出於禮貌,同“威利號”一起阻止“同心號”,可如果雙方真的發生交火,美法兩國的炮艦會在第一時間撤離,他們纔會不趟這池混水,甚至於,就是北京的朱爾典公使,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不會贊同任何節外生枝的舉動,而倫敦同樣也不願寄涉基促。
如果威懾無法發揮他的效用,那……
在黃埔江心,正當越來越多的民衆擁擠到江邊,緊張的看着江面上對峙的四艘軍艦時,就在他們爲“同心號”捏把汗的時候,卻突然看到懸掛美法兩國國旗的軍艦,首先撤離,接着未過半個鐘頭,挑起這一事端的“威利號”亦主動讓航道,甚至還打出了“歡迎來到上海”的旗語信號。
“撤退了!英國人的兵艦撤了!”
在外灘,在無數人的歡呼聲中,維克多?沙遜這位剛剛從英國回到上海的前英國陸軍航空隊上尉,拄着柺杖,看着緩緩撤離的“威利號”,整個人的神情卻是微微一變,隨後又感嘆道。
“大英帝國用七十在中國建的威權,隨着“威利號”的主動撤退,而蕩然無存!”
看着那艘緩緩朝着碼頭駛去的巡洋艦,維克多?沙遜突然生出一種錯覺,蕩然無存的何止是英國,同樣還有沙遜洋行,沙遜洋行的時代,或許也將要結束了!
爲什麼會生出這種感覺,深知沙遜家族發跡史的維克多?沙遜知道,對於這個國家而言,沙遜家族的財富沾染了太多的罪惡,如果這個國家真的強大了,那麼,他們總有一天會對那些外國人進行清算,就像日本人一樣,在政府支持下的擠壓,不知讓多少曾縱橫日本的洋行關門倒閉。
“一定要說服伯父……”
望着那艘軍艦,維克多?沙遜在心間自語着,新沙遜洋行是他的伯父雅各布?伊利亞斯?沙遜的產業,不過他卻沒有子嗣繼承,也正因如此,作爲他的指定繼承人,維克多?沙遜一直將新沙遜洋行視爲他的財產,
而現在,眼前的這一幕變化,卻讓他意識到,沙遜洋行若是想要在這個國家立足,必須要進行改變,儘管還不知道應該從什麼地方着手,但他卻知道,如果不進行改變的話,沙遜洋行一定會被中國所淘汰。
如果沙遜洋行仍以舊眼光看待這個國家,那麼,沙遜洋行在這個崛起的國家中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在一個國家崛起的過程中,總有着想象不盡的財富,而沙遜洋行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
“歡迎來到上海!”
躺在病牀上,聽着張一麟的彙報,在聽到這句話時,李子誠先是一愣,隨後又是一笑,接着郎聲說道。
“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
在肯定的道出這番話語之後,又刻意強調道。
“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和列強打交道就要持以強硬政策,只有如此,他們纔會在意我們的聲音!”
雖說穿着一身病號服,可李子誠的身上那裡有一絲“傷員”的模樣,那用外科手術“整”出的傷口現在已經拆線,所謂的傷口也已經癒合,之所以還要當這個傷員,原因非常簡單,袁世凱還沒有作出讓步。
“對於弱國、小國而言,適當的強硬,可以發揮一定的作用,當然要認清形式!”
提到弱國的強硬,李子誠的腦海中卻是浮現出後世有名的“流氓國家”朝鮮,朝鮮正是用那種看似強硬的對外政策,訛詐中、美等國。而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中國並不需要把自己變成“流氓”,所需要僅只僅只是流氓式外交策略,利用流氓式的外交策略去試探、挑戰諸列強的底線,在其表現出強烈反彈時,再適時的作出讓步。
當然,在這種試探的背後,必須要有本國的實力作爲後盾,否則,這種流氓策略最終只會變成笑話,甚至會給國家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所以,歸根到底,這種策略只不過是表明現在的中國同過去的不同,而就本質上,一個國家所需要的卻是實力。
在這個實力外交的時間,實力纔是一個國家立足世界之林的根本。
“不過,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實力作爲支持,如果沒有咱們在江蘇還有膠澳的表現,那些列強絕不會拿正眼看咱們,所以,現在是開展外交最有利的時機,攜大勝之威,重新改訂新約,這纔是應該乾的事情,可……”
搖頭感嘆着,李子誠似乎是在爲自己的命運感慨不已,如果袁世凱真的把權力交給自己,那麼現在自己或許已經開始在京城主持政務,而那時正好可以利用大勝餘威,以及各國列強的陷入歐洲戰火的時機,改訂新約,把那些不利於中國的條款統統去掉,可現在,自己卻只能在這裡通過“裝傷員”來換取袁世凱的妥協以及退讓。
“經略使,袁世凱很快就會作出真正的一些讓步!”
這時張一麟顯得極爲自信。
“您看最近一段時間的報紙,所有的報紙都毫不疑問的把矛頭指向袁世凱,人們早已認準袁世凱纔是幕後主使者,而袁世凱欲證明其清白,除去執法處保護您的電報之外,再無其它證據,而他若是想證明,其不怕你到京城奪權,那就只有拿出幾個真正可以辦事的部門!”
張一麟的這番話實際上是李子誠早先已經說過的,只不過一開始張一麟還有所懷疑,而現在隨着輿論的鼎沸,尤其是國內各界人士的激烈反應,更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在北洋團體中,亦因此事出現了分裂的跡象,現在每天都會接到從京城發來的電報,那些電報無不是北洋上層人士發來的電報,電報的內容很簡單,是袁世凱的動向。
對於這一切,老成人精的袁世凱自然知道,也正因如此,他纔沒有像“民二叛亂”那樣,面對指責的同時,就命令部隊進行動員,中央陸軍不僅沒有動員,甚至於安徽、湖北兩地的中央陸軍還邀請江蘇陸軍前去“參觀”。
聽着張一麟的講述,李子誠卻是神情微黯的思索着,無論是現在或是未來,政治這個世界上最骯髒的遊戲之中,總有一些底線需要去遵守,比如用刺殺的方式解決競爭對手的辦法,就是不可被接受的。
先有民二的宋教仁被刺,接着再發生自己於上海遇襲,兩件事儘管袁世凱都很清白,可那種清白也不過就是“謠言止於智者”,在宋教仁案上,很多北洋體系內的人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死了反而更好。
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卻讓那引起北洋集團中的人物,一個個人人自危起來,刺殺,那是必要時採取的特殊手段,可如果那個手段變成一種常態之後,北洋集團中的所有人都需要爲自己的命運擔憂,尤其是那此與袁世凱離心離德之人,宋案是個例,而到了自己這,“刺殺”就變成了習慣。
那些人因不敢確定袁世凱會不會爲了迅速解決問題,而選擇用殺人,這種最簡單的辦法去解決問題。所以在這種涉及自身安危的情況下,他們自然作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那就是站在自己的這一邊。
而他們的這種選擇,卻只會令袁世凱看清眼前的時局,從而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什麼是最正確的選擇呢?
在心下暗自思索着,李子誠卻上把眉頭皺成了一團兒,事實上,這是一場賭博,賭的是那些北洋團體內的人人自危,賭的是袁世凱一定會作出妥協,只有如此,自己纔有可能成爲這一事件中真正的贏家。
“袁世凱派出了特使了嗎?”
突然,李子誠反問一聲,很多政治交易,需要袁世凱派出特使,才能商定出結果,袁世凱一天不派出特使,這件事就一天不能結束,而這件事若是拖時間長了,就會從對自己有利變成對自己不利。
拖則生變!
“經略使,現在大總統還沒決定由誰當特使更合適,所以,特使的人選還沒定下來!”
“哦……”
輕應一聲,李子誠又問道。
“今天下午上船是嗎?到時請李四勤上船,我有事情交待給他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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