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梨花來了!”許氏瞧見他們幾個,偏頭過去招呼一聲,又扭頭向西屋叫道,“栓子娘,快出來!”然後匆匆回了東屋。
栓子是春峰家大兒子。
春峰媳婦兒應聲出來,上前招呼幾人,笑得親熱,“昨兒知道梨花回來了。又在三娘娘那裡吃飯,我本想過去呢,可栓子正困得鬧人,就沒過去。待會兒在這邊吃早飯吧。”
正說着李王氏從堂屋出來,仍是撲着肩上的落髮,頭也不擡的說了句,“還不快去做飯!”
春峰媳婦兒忙應了聲,不及將衆人引到座位上,便折了身子去了廚房。
李薇也沒什麼心思去研究感嘆現在李王氏在家中的地位,只笑着上前打招呼,“嬤嬤早,爺爺還沒起身兒?!”
李王氏應了聲,撇過方哥兒放在當院半舊桌子上的兩個大包禮,擺手道,“你們都坐吧。你爹從京中回來了?”
李薇點頭,“是。說是到中秋時回來看望嬤嬤。”
又問她身子可好,老李頭身子可好,李王氏嗯了一聲,臉色仍是不太寬展,“還是老術子。”說完又向東屋瞥了瞥。
李薇以眼神詢問王喜梅,王喜梅向她打了個眼色,向李王氏道,“娘,梨花他們兩個回來是給年哥兒娘上墳,早飯先讓他們在我那裡吃,中午你們也別做飯了,梨花要請你們去大哥院中吃呢。”
這時,堂屋門又響,老李頭走了出來,接話道,“那院裡冷鍋冷竈的有什麼?中午還是在這院兒吃吧。”
李薇與賀永年趕忙起身給老李頭見禮,又堅持要在那院兒請他們吃。李王氏便插話道,“也好,中午飯叫春峰林家的幫着你三嬸兒張羅。”
李薇本與李王氏沒什麼話好說的,有王喜梅在間幫襯着,強強陪着她坐了一會兒,便要家去,春峰媳婦兒和春林媳婦兒兩個都出來送,許氏自她們去時碰上的那一面兒,這間兒一直沒露面兒,也不見李家老二的影子,許是宿醉未醒。
一出老院門兒,李薇便扯着王喜梅小聲的問道,“三嬸,大嬸家最近有啥事兒?”
王喜梅笑了笑,支牡丹先回家去升火做飯,才嘆道:“啥事?還不是嫁閨女的事兒!你大叔看不上種地,也不用心拾掇那魚塘,總認爲出去做工能掙大錢兒。你海棠姑父這麼些年一直在外面,東家做陣子西家做一陣子的,正經錢兒沒掙到手,卻把外面吹噓得天花亂墜的,你大叔心裡頭癢癢,這幾年一直跟着他東跑西跑的,這回是在宜陽送嫁回來後,大春得一個早先做工相熟的人介紹到了咱們青蓮縣一戶汪姓人家做工。那家的少奶奶因過門幾年沒能有孩子,就想討個清白人家的閨女做偏房……”
說到這兒,王喜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然住了嘴。
再看賀永年在兩人身後不遠不近的走着,按理說王喜梅這音量,他是能聽到的。而此刻卻似是沒聽到一般,眼睛追逐着遠處的飛鳥……
李薇也意識到這點兒,趕忙笑道:“哎呀,三嬸兒,我餓死了。早上做什麼好吃的給我們吃?!”
王喜梅加快腳步往自家院子走,“還是白麪雞蛋湯,吃雞蛋韭菜素包子吧。我三更起來發了面,又睡下了,這會兒該發好了,下菜園子割兩把韭菜,再打兩個雞蛋,快得很!”
說話間已走到往小路拐的叉口處,王喜梅沒話找話,指着她家院子的一側竹林子道,“春林看好了這個地方,說要搬來與我們做鄰居,秋後就動手,這春林啊,比春峰強些,春峰媳婦兒品性是不差,只是管不住他,將來……”
李薇也附和着,進了老三家的院子。早年種下的木槿籬笆牆現在已長成嬰兒手臂粗細的木條子,更結實繁茂,雖然已過了最旺的花期,枝葉卻還是很濃綠,王喜梅又道,“早年你們兩個都喜歡用這木槿葉子洗頭。中午從墳上回來,趁着天暖和,也再洗一回。”
李薇嘴裡應着,一邊跟着王喜梅進了廚房,拿了把小鏟子去一旁的菜園子裡鏟韭菜。
李家老三的菜園裡收拾得很整齊,裡面的菜種類雖然不多,卻繁茂的很。一邊鏟韭菜,一邊思量王喜梅未說完的話。
難不成老二想讓蓮花去當什麼姨娘,而許氏不肯?又或者蓮花不肯?想了會實在沒頭緒,便拋開不想。
再回到院中時,李家老三不知從哪裡回來了,正在院中補籮筐,賀永年立在一旁與他說着話。
李薇揚聲喊道,“三叔,一大早的你補它幹啥?”
李家老三呵呵笑了兩聲,“快收秋了,趁着有空補補。裝苞谷棒子要用!”
李薇拎着籃子走近,立在一旁看了會老三的手藝,笑,“三叔的手藝現在強過我爹了。”
李家老三擡頭,手中不停,“那是,你爹現在享着你們的福了,用不着他親手做這活計。我和你三嬸將來能享着春明和牡丹的福,我也不補這東西了。”
李薇呵呵笑了兩聲,將籃子放到當院的桌子上,賀永年也走過來,幫着摘韭菜。春明這時從西屋裡出來,看見,忙蹬蹬的跑過來,把賀永年跟前的韭菜往自己面前劃拉,“不用姐夫摘!我來摘!”
李薇逗他,“你方纔是在屋裡讀書吧?這會兒只管讀書便好,你爹說將來準備享你的福呢!”
春明臉略紅了下,羞澀笑笑,沒說話,只是埋頭摘起了韭菜來。
王喜梅手腳利索,活面拌陷兒,不多會兒便包出一籠的包子來。牡丹早將大鐵鍋中的水燒開,王喜梅一邊往鍋裡下包子,一邊向外面喊道,“快去洗手吧,這包子好熟得很,也就一刻的功夫。”
她話音方落,春明已從外面的缸子裡舀了水,倒到洗手的粗瓦盆中,端了過來。
李薇笑着向他道謝,再看賀永年,眼中也閃着讚賞的光。
新鮮的韭菜雞蛋包子,吃得李薇很是滿意,連吃了兩個還意猶未盡,還是賀永年記得她吃太多韭菜容易燒心,不讓她再吃,她才做罷。卻仍是感嘆,同樣的食材,她一直覺得在李家村做出來才更好些。
飯後兩人要去村西上墳,王喜梅問了一遍準備的供品香燭等物可有遺漏,又囑咐莫要太過傷心了,招得佟氏在地下不安等等,這才讓二人去了。
留方哥兒在家幫着王喜梅做些力所能及的體力活兒,兩人拎着籃子出了院子,路上,李薇怕他心頭難過,故意扯旁的閒話分他的神,“三嬸家的春明現在看起來,倒象是個極懂事的孩子,牡丹也不錯呢。”
賀永年偏頭側過來,看着她,“有沒有想過讓春明與虎子做伴兒,一塊去學堂?”
李薇點頭,“怎麼沒想過?要說咱爹孃也有過幫襯三叔家的心思,只是有大叔那一家在呢。連帶着幫襯大叔,娘心頭不痛快,就這麼着一直拖着,早先我想着給虎子也找兩個伴讀,將來能成爲虎子的仰仗,又怕三叔心頭不痛快……”
賀永年敲了下她的頭,“要幫自然是真心幫,讓春明與虎子做伴讀,那是個什麼幫法?你忘了當年睿哥兒祖母讓我去給睿哥兒做伴讀的事兒?”
李薇討好笑道,“我可不全是那個意思。總之只是因爲大叔家……不過,現下倒好了,春明正上着學,大叔家又沒人上學了。”
賀永年點頭,“等我們在安吉安定下來,到時再細說!”
李薇大大點頭,笑道:“年哥兒,若咱爹知道這事兒是你提出來的,肯定高興得很!”
兩人一路走着,有熟識的村民,紛紛與二人打招呼,雖然因時間太過久遠,有些人雖然面目熟悉,李薇卻不知如何稱呼,但聽着親切的鄉音,心頭還是愉快的。
走到柱子家時,兩人立在院外看了看,院中靜悄悄的,象是家中沒人。柱子娘這些日子是在宜陽,柱子爹去了幾天不耐煩,便又回來了。這會兒看樣子象是已下了地。
十幾年過去了,佟氏的墳瑩邊兒上,又多出幾座新墳來,這會兒正有一對中年姐妹兒在那裡燒紙錢,燒完紙錢兒便一屁股坐在墳頭前,拍着大腿放聲大哭,李薇默了,雖然她對佟氏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但是這樣的姿態她可是做不出來。
那兩個中年婦人又哭又唱的,恍惚李薇看見似是鼻涕和着眼淚流下來,正在她怔立尋思自己該怎麼辦時,那哭唱着的兩婦人,突然收了聲,然後拿着黃麻喪布擦了擦鼻子眼兒,一撅屁股站起來,除了兩把墳頭草,拎着籃子就那麼走了。
兩人一邊走還一邊說着,家裡豬如何,地裡莊稼如何,言語中一點哽咽不帶。
李薇這下更是傻眼兒兼犯難。還好,正在她愣神之際,賀永年已將供品擺好,就着青磚壘成的紙灰竈,默不作聲的燒着香燭紙錢,李薇也只好跟着蹲下,去燒紙錢兒。想要跟佟氏說幾句什麼樣的話兒,卻又說不出口。
兩人默默燒了紙錢,又清理墳頭的雜草。直到快半晌午時,纔將墳頭的雜草清理乾淨,當年插下的一根柳樹枝幹,現下已成長合掐粗細的成年大樹,綠蔭如蓋,上有秋蟬廝鳴。
賀永年直起身子,在佟氏墳頭默立一會兒,轉頭,“梨花,我們走吧。”
李薇點頭,收拾了籃子跟在他身後,直到走遠,幾乎看不清佟氏的墳,她才問,“年哥兒,方纔你跟娘說什麼了沒有?”
賀永年回頭輕笑,“說了。”
李薇看得笑得落寞,不歡暢,便逗他道,“沒向娘介紹介紹我麼?沒問她滿不滿意我麼?”
賀永年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籃子,“問了,娘說滿意,還說,明年再來瞧她,要帶小孫子一起來!”
李薇一愣,立時揮起小拳頭向他衝去,“你……”賀永年側身躲了下,卻沒躲開,任她的小拳頭在自己身上輕輕落下。
李薇一邊打着,一邊卻在想,或許來年真有個小包子的話,他的心情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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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家裡時,自家院中正熱鬧着,一院子婦人進進出出的忙活着,煙囪裡濃白的炊煙直直升起,油香肉香味兒,說笑聲傳散得老遠。
銀生媳婦兒看見他們兩個回來,悄悄與身旁的人笑着,“梨花與這年哥兒可真般配,你瞧瞧那穿着長相,真象是戲裡頭的公子小姐一般。”
王喜梅從廚房中出來,招呼他們兩個,“快進來吧。洗洗手,換換衣衫。街坊們聽說你們回來了,都急慌着要來幫忙,見見你們兩個呢。”
這些近鄰街坊李薇倒是認得,進了院子,嬸子大娘嫂子的寒喧一通,進屋去換衣衫。
院中陣陣笑聲夾着感嘆的聲傳了進來,“海歆嫂子真是咱們村裡最最有福氣的,女兒們個個嫁得都好!聽何家堡的人說,梨花小舅舅啊,升了高官了,是個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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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又道,“可不是,春桃女婿也升大官了,她呀,日後的福氣更大呢……”
突然提及這兩人,李薇本正歡喜的心,突的一沉,這些天兒因爲賀府的事兒,倒真的忘了問問何文軒的事兒。
正想着問問賀永年,外面有婦人喊,“大大,二孃娘。”
李薇猜可能是李王氏老李頭到了,趕快換了衣裙,對鏡略整了整,便出去了,老李頭與李王氏剛進院中,兩人今兒都換上了李薇回來時何氏給置辦的新衫,顯得異樣的精神。
那些婦人們見他們兩個,自是要圍着再誇讚羨慕一番。老李頭還好,李王氏的脖子不覺又昂了起來。看得李薇在一旁暗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