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8章 候玄(2)

潔白的玉桌上落着幾枝梔子花,正中的紫色玉簡被輕輕放下,男子在左手邊的小信上提了幾個字,思索起來。

‘【叄陽歲光】爲主…’

汀蘭、寧婉二人的建議現在沒有明面上的偏向,可各個陣法思路間的篇幅有別,李絳遷能看得清傾向--無論從靈物的神通妙用上看,還是從思路的精巧上看,都首推【叄陽歲光】。

‘這倒是個不能速速裁斷的事情。’

李曦明特地囑咐過,修立牝水的世臍有位真人專門收集少陽,出手大方,又背靠着顯世多年的真君,絕對不是吝嗇之輩,【叄陽歲光】亦是極有價值的。

‘可牝水之地,遠在極東,郭真人閉關修行,家中沒有哪位真人能真正去一趟,派築基去…不安全倒是其次,頭疼的是…世臍的那些道統隱藏於世,尋常小修根本找不着,築基又不能憑藉太虛,往返實在太久了!’

他李絳遷多方安排,就是爲了能抓緊些時間,豈能把時間這樣浪費,於是心頭微動,很快就計上心來了:

“反正也要把這思路送過去給遠變真人一看,不如把消息一同帶過去,讓他替我家走一趟世臍,他既然是自家人,又是陣道大師,憑他拿主意即可!”

他思慮過要跟東海交接,早些日子就讓外面的一批人回來述職,眼下叫了人,一一囑咐了,批了一艘靈舟,以歸程之名去東海,隨後又遣了妙水一人走他道出去,以防路上有變。

他這一切安排完畢,尚在思量是否遺漏,卻見着一人急匆匆上來,紅衣玉面,手裡偏偏拿着一隻棹竿,竟然是叔父李周暝!

“見過真人!”

“叔父…萬萬使不得!”

眼見李周暝行了禮,李絳遷有些驚訝,立刻起身,卻見着這公子低聲道:

“我有一事來見一見真人--今日晨光甚好,我租了兩隻舟到湖上去…”

李周暝這人怪癖頗多,雖然喜歡泛舟遊湖,卻偏偏自己不置船隻,每每到了要用時,隨處去找人租,出手闊綽,惹得這湖邊的船伕一日日等着他來,李絳遷還未多問,這位叔公難得神色鄭重,繼續道:

“我方纔在西岸上歇船,聽見天上有人家說話,要來見湖上的兩位真人,說是來送功法,倏忽間就過去了,我不敢怠慢,即刻過來了。”

李絳遷並未多思慮,不動聲色地點頭,道:

“我明白了,叔父不必聲張。”

“我明白是說不得的事。”

李周暝點了點頭,將棹竿拿起,匆匆便下去了,李絳遷則暗暗搖頭:

‘真是一刻也不容歇!’

這所謂的真人還能有誰?自然是金羽宗來人了!

這仙宗可不是個善茬,更是以算計聞名,這來人顯然考慮到了李家還藏着李闕宛,一旦跟金一扯在一起,恐被有心人識得,連面也不肯對下面的人

露。

這考慮是有幾分周到,可『全丹』之事敏感,對方肯定要見自家妹妹,李絳遷暗暗覺得難應付,只好一邊按了腰上的玉符,把李闕宛喚出來,一邊駕火而起,踏入太虛!

山外的太虛,果然站了兩人。

女子爲首,一身金衣,容貌甚佳,皮膚白皙,那雙眼睛滿是笑意,望了眼李絳遷,笑道:

“昶離道友,久違了!”

此女正是張端硯!

張端硯其實是來過李家的,當年明陽之事將落江淮,落霞布旨給金一,便由她來宣讀,幾十年彈指而過,兩人再見面時,竟然已經是兩位真人。

“這是我家的真人,也是進過洞天,應當也是你的熟人!”

她笑了笑,讓出身後一人,此人看上去極爲年輕,一身藍袍,見着李絳遷看來,他回了一禮,靜靜道:

“在下蘇晏,道號淮平,見過道友。”

“原來是蘇真人。”

李絳遷早已經認出他,只是面上還是裝作驚喜的模樣,道:

“真人好大的事蹟,叫管龔霄手忙腳亂毫無辦法,如今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拜你了。”

蘇晏行了一禮,道:

“家主謬讚了,時運不齊而已。”

當年張端硯前來李氏,李絳遷坐主位是傲慢,

不坐是自賤,只能拉到院子裡談,如今終於不同了,三人落到山裡頭,他大大方方坐了主位,道:

“請!”

張端硯入坐,寒暄幾句,無非問一問李周巍的傷勢,李絳遷又將先時敷衍玄怡的幾句話拿出來,說李曦明正在煉丹,這真人卻不大相信,只嘆了口氣,環視一圈,道:

“不知…令妹何在?”

‘果然!’

李絳遷心中暗沉,還未回答,張端硯已經擡起頭來,望向另一側落下一位女子,端詳了她的眉眼,度量起神通。

她修行的乃是『金竅心』,頗有些神妙在,尋常人物看上一兩眼,便能有一二感應,隻眼前這女子神通晦暗,看不清楚,心中便明白了:

‘『候神殊』,她就是李闕宛!’

於是起身笑道:

“我早聽聞你的名聲,今個見了,還真是一等一的妙人!”

李闕宛剛纔收了靈寶,暗暗用神通蘊養了,纔沒過去多少時間,又被兄長喚出來,方纔在外就用查幽暗暗觀察,心中暗憚,客客氣氣行禮,道:

“前輩客氣了,晚輩沒有什麼名氣可言,不如金一鼎盛,各位前輩的名字,我都是一一聽過的。”

張端硯笑道:

“這事情可說不準,往後數百年,指不定誰來聽誰的名聲。”

她當即起了身,邁步開來,正色道:

“貴族天才的名字,其實早到了我洞天之中,各脈的長老弟子都很欣喜,覺得是明日之星,將輔我家長輩的位次…本也是要來見你的…只是宗門裡出了點事情,耽擱久了。”

李闕宛低眉道:

“晚輩豈能與秋水真人相比,我家魏王對我最大的期盼…就是在『全丹』歸位之後,多成幾道神妙,好保佑宗族,到時…晚輩還要再來拜金一的山門。”

張端硯聽了這話,心頭有數,擺了擺手,道:

“卻不是那麼早的事情。”

這話意義非凡,讓一旁的李絳遷抿了抿茶,張端硯繼續道:

“既然闕宛成就了『候神殊』,自然我家長輩【化汞保性】一術的根源同樣在這道神通上,她要求道,不能真的把那神屍給化出來了,於是化汞,享了神屍的壽數,湊齊神妙成道,因而…我家替她收集了天下全丹,耽擱了闕宛的修行,卻對不住了!”

“那自是各方的能耐,豈有對不住的道理?”

她起身要行禮,李家兩人哪敢讓她真的告罪,忙着扶住,誠懇道了兩句,張端硯正色道:

“我這話不是空談,是真有補償的心思,闕宛修的是【候殊金書】罷?『全丹』的四本金書,我道統之中齊全,本是不傳之秘,可只要闕宛用的着,大可來我山上換!”

李闕宛微微一怔,試探道:

“可是【金書十四序】?”

張端硯含笑:

“正是!”

李絳遷嘆道:

“聽聞失傳已久,不曾想單單貴道就有四本!”

這金丹嫡系聽了他的話,笑着搖頭,解釋道:

“不是有四本,是其中的『全丹』有四本!”

這話讓山上一靜,張端硯正色道:

“【金書十四序】中,素德各兩本,全丹四本,乃是【素京】的道統傳承,當時這位秉持【素德論】,讓門下弟子從四道『全丹』中選三道,再從素德中選一門兩道搭配,正好湊齊五法。”

李絳遷神色一下專注起來,疑道:

“三道『全丹』,兩道素德?這豈能修得下去!”

張端硯正色道:

“能!不但能,還讓祂真教出來幾位真君!”

“幾位?”

這個量詞絕非尋常,代表着【金書十四序】背後的道統就不是尋常道統了,哪怕是在中古,只要有了三位甚至四位的真君,也絕對是享譽一時的大道!

張端硯不以爲意,點頭一笑,道:

“這叫【三同二殊】,是求閏法。”

“我曾經在秋水真人尊前侍奉過,聽她說過【素京】--這位大人頗有傳奇色彩,雖然在祂之前已經有紫金道統暗暗傳播,可正是祂真正讓諸正道毫不遮掩地下場修行,乃至於帶動了古代修行紫金之道的大浪潮,而【三同二殊】也是紫金之道最早的

求閏法!”

張端硯有心傳授,山上的另外三人都是有野心的,一時聽得專注,這女子一邊觀察三人,一邊低聲道:

“此法起初侷限於素德,後來天下修士前涌後繼,不乏有素德以外的修士試圖以【三同二殊】成道,可這些人要麼就止步於四神通,要麼乾脆就在最後一道神通修行時坐化了…這連續隕落了好幾位大真人,衆人仔細觀察後,這些紫金修士漸漸有了醒悟。”

“【三同二殊】由何而成,本質是素京大人親自指點,這裡頭是極有講究的,從功法神通到求金之法都量身打造,作爲沒有背景的下修,他們試錯的機會有且僅有一次,這纔有了後來的【四同一殊】閏法,也就是當今之世常用的求閏法!”

她嘆道:

“如若說,【三同二殊】求閏是海底撈針,【四同一殊】至少是湖裡捉魚了,雖然同樣是不成即死,可起碼能煉得出來金性!”

李闕宛若有所思地點頭,李絳遷則微微眯眼,按茶不言,張端硯目光一動,笑道:

“這裡倒是有個小小的傳言--素京真君廣招天下修士,求取素德,並非無所圖,祂…實則在找一個人。”

“找人?”

這下不止李闕宛擡了眉,連蘇晏都略有訝異的看過來,女子感慨道:

“聽聞這位真君未成道時,本有一位道侶,姓王,單名一個毓字,乃是結髮夫妻,兩人先後神通圓滿,祂道侶先證了道,卻失敗身隕,祂於悲痛之

中成道,歷訪幽冥,卻尋不到一點真靈,他卻不肯信,寧願相信是提前投胎去了。”

張端硯嘆道:

“祂這一道【龍虎臺】,就是給妻子設置的,金書乃是夫妻恐怕身隕而傳承丟失,成道之前聚集諸道友、集思廣益寫就,當時叫做十四卷,等到祂成道,再整理一番,查缺補漏,如親暱叮囑,這才叫【金書十四序】,可惜…直到祂求道隕落,也不曾找到那一位。”

這女子有了幾分唏噓:

“到了如今之世,三巫不齊,幽冥不興,既然她沒能成道,如今輪迴不通,那就是淹沒在歷史塵埃之中了。”

李闕宛心中一明:

‘難怪…難怪【候殊金書】寫得那樣親暱柔和…原來是有這個緣故!難怪這本金書的神妙高到了這種地步,原來是一位全丹一性的真君親自寫就!

她言罷了,卻從袖中取出一木匣來,笑道:

“昭景真人在金卷中寫的那些話語,我家大人都看過了,既然是貴族要換取,也絕不會嘴上說說一一此物正是金書之一!”

“哦?”

雖然李絳遷觀察了一路的態度,心中幾乎肯定金一是抱着示好的心來的,可同樣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捨得下血本--當今上三品功法無蹤,凡世之中最高明的就是六品,更何況這可是真君寫就的金丹傳承!

李闕宛眼中更是異彩連連,看着對方把木匣推到面前,答道:

“這…”

“這也是個緣分。”

張端硯未給她開口的時間,而是靜靜地道:

“此中這一本金書,叫做【白養金書】,受素京真君修訂之前,叫做【白飬卷】,乃是素京真君夫妻與好友整合,這位好友…後來成道移位…

“尊名爲【金一太元上青真君】。”

山間寂靜,李絳遷眼中光彩一沉, 心中煥然光明:

‘難怪這樣瞭解,原來太元真君就是素京好友…難怪…難怪了,這還能有什麼道統之分?哪怕是【金書十四序】張家都有亦不足爲奇!’

‘金德長青之樹,果真不是白叫的!’

李闕宛亦起身,恭聲道:

“原來是真君遺澤,晚輩惶恐!”

張端硯則笑道:

“有什麼惶恐的,受了【白眷金書】,就算拜一拜我家山門了!”

李闕宛鄭重其事地點頭,柔聲道:

“仙道提攜之心,我家謹記在心,感動萬分,這樣高明的東西,不知要以何物相換了…”

張端硯眸色一動,正色道:

“以兩家之間的關係,本不用計較太多,雖說昭景真人說了換,卻也不至於叫貴族大出血…只是略有冒昧,怕貴族心頭捨不得。”

李絳遷不曾想金一家大業大,還有真有些用得找自家東西的地方,心中暗暗皺眉,眼前的女子則

道:

“當年我家長輩外出海外,去往一洞天,見了一道古老的靈物,思慮着對天炔師叔有大用,心生歡喜,卻不曾想撞見了澹臺真人,惜敗他一手,丟了這靈物…後來無意間聽說這東西在貴族手裡…”

李闕宛愣道:

“【三候戍玄火】?!”

“正是!”

此言一出,李闕宛果真爲難起來,張端硯說得不錯,這東西對李家來說已經算不上大出血,可到底是李曦明煉丹的重要靈火,又是他得到的第一縷靈火,着實是有些意義的!

她一時爲難,可很快就有另一個念頭衝上心來:

‘天炔真人…他難道還缺這一縷小小的真火?可既然張端硯開口了,這東西對他們來說重要性也必然不同尋常,哪還有回絕的道理。

李家兩人對視一眼,李絳遷瞬息就有了思慮,幾乎毫無遲鈍地嘆道:

“這倒是不巧…我父親的傷勢正重,太叔公全力以赴,煉丹爲他療傷,這一爐丹即然開了,恐怕沒有中途打斷的道理…不知貴族可緊着要此物?”

這個理由恰到好處,讓張端硯欲言又止,這女子稍稍頓了頓,遲疑道:

“急倒也不急…”

李闕宛立刻接過話來,道:

“還請前輩稍待,我立刻到洞府裡去問一問長輩!”

金一不好糊弄,張端硯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肯定是不會點頭的,這臺階遞過去,她順勢應了好,李闕宛遂從山中退出,往紫府大陣中一躲,帶着疑慮往洞天之中去,見着日月同輝,靈機噴涌。

這片天地一如往常般平靜無波,李闕宛現身其間時,只看到自家長輩正端坐在案臺之上,身旁已經堆滿了玉簡,一副苦苦思量的樣子。

李曦明丹術極高,更重要的是有絕對控火之術,當今之世,幾個丹道大師又先後離世、遠走,按着李闕宛自己的判斷,撇去幾個仙宗不談,如今的江南,自己這位太叔公在丹道上應該可以穩坐首位,可【清琊戊土之災】和【太陰之丹】都不是尋常的東西,自然叫他苦不堪言。

李闕宛不多耽擱只將張端硯的來意說明了,讓這位昭景真人眉頭緊鎖,目光望向了在一旁溫養丹爐的紅白之火。

‘三候戍玄火…’

此火已經跟隨他多年,在煉丹一道上屢立奇功,可謂是功能性極佳的靈火,他固然不捨,卻還是幽幽一嘆:

“至少是我家佔了便宜,怎有不給的道理?”

李闕宛同樣皺眉,道:

“只是…晚輩不明白,金一這樣的大道統,如何一定要【三候戍玄火】?”

李曦明卻記起來一事,惋惜道:

“這火的確是我從澹臺真人手中得來,當時他就提醒過我,此火乃是真火之中的例外,對着的真火餘位至今還有迴應,保留着年代久遠的特質…”

“原來如此!”

李闕宛略有思量,立刻有了反應:

“莫不是…天炔真人已經邁過了參紫,正在爲求道做準備了!”

“十有八九!”

李曦明惋惜搖頭,李闕宛略有愧疚,答道:

“是我勞煩家裡頭…我從九邱回來時,老真人讓我帶回太叔公的【嶠平離火】,晚輩這就抽了機會,將之轉化爲一味成丹的火焰,好叫真人煉丹。”

李曦明搖頭,道:

“不全關乎你的事,既然他們要這個,就算不以這金書來換,也會有別的由頭,對家裡有用就好,我只考慮一件事--能否拖個三年五載,讓我了結了這枚丹。”

李闕宛明白點頭:

“這應當不難,我肯定是不急着用得,而他家只是要個承諾,兄長已經留了藉口,順着話頭說即可。”

既然到了天地之中,她也不白跑,道:

“太叔公與司徒霍的事有回覆了,他出了一味淥水【春朝細雨】。”

李曦明笑了笑,道:

“【收夷行述秘法】看着唬人,實則你我都看了,根子上少了另一半的圖…你出生晚,有所不知,鏜金這門混亂不堪,曾經是金一與青池角力的地方,連紫府都沒有好下場,可他是個貪婪無情的,這些年根本沒有管過鏜金門,他不是爲了家族傳承,而是爲了利益…”

“這老東西也狡猾,而這一份【春朝細雨】雖然中規中矩,可勝在稀少,對魏王的丹藥也有一些用處,大家都是紫府,以後還要共事,不至於太坑害他,以免在後頭使絆子。”

李闕宛得了允諾,提醒道:

“只是按照我道統中識別,此物用【春懸炁】來凝結,突然想起家中也有這古代之氣的採氣之法,不知是從何處來的…可有效仿的可能…”

李曦明心頭一思索,答道:

“當年我前去【玄妙觀】,撞見齊老真人的嫡系來採春雨,問了一句,他見縫插針,讓我家幫忙,當時不知深淺我沒有理會…”

他笑道:

“看來司徒霍能和素免扯上干係,也不知道手裡頭還有多少好東西,可以向他多換兩味來。”

李闕宛謹記了,便從洞天退下去,拍散了身上的靈機,飄搖而出,眼見了那金一的仙子,露出爲難之色,道:“實在不巧,太叔公這一爐方纔煉了一小半…不如這樣,等個三年五載,這一丹成了,晚輩即刻取了火,親往山門中換取,以示尊敬!”

張端硯其實有所預料,只正色道:

“既然如此,五年後的今日,我在金一等道友。”

她這話落罷,起身要走,兩位真人沿着太虛,一路送到了湖上,張端硯則指了指蘇晏,意味深長地嘆道:

“今後若有機會,還望兩位真人替我提點提點他!”

天烏風高,四境震顫。

“今日之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萬不得有第三人知曉!”

洞府之中暗漆漆,滿地的月華如水般流淌,高處的那枚鑑子在黑暗中散發着幽暗的光,青年真人低着腦袋,一言不發。

榻上的師尊一身靈機正如水般逝去,他卻一片恍惚,目光滄桑,聲音隱約顫抖:

“師尊…李大人…實則是師尊害的。”

榻上的真人沉在黑暗之中,沉默了一瞬,隱約有急促的呼吸聲:

“少商…我不是什麼天才,從微末而起,少你一分憐心…可李緣維…李緣維是必死的…誰能讓他登少陰?誰敢讓他登少陰!”

他的聲音漸漸沙啞,卻仍帶着一股不悔過的固執:

“既然他死定了…既然他死定了,爲何不使他問太陰?探去一條路難道不好嗎…更何況那白毫是一同得來的,不過他沒有成功,你要怪我,如若祂成了呢?”

跪在地上的真人目光又悲又冷,低聲道:

“師尊,你這些心思…只騙騙我罷…”

病榻上的人又呻吟起來,他曾經滿腔的心緒被擔憂壓垮,無暇細問,如今質疑落在口裡,卻不忍多說,沉默下去,師尊仍然在呻吟:

‘爾應證道爾應證道!

‘我已證道了,師尊。

四肢冰涼到了幻痛的地步,他垂下眉眼,發覺淚水更如冰霜,脊背如斷裂般劇痛,昇陽府道種謫落的恐怖失落感仍然環繞在心頭,更濃重的是絕望。

‘太陰見棄。’

這是他師徒的罪,李緣維當年體驗過的種種,全都要他郗少商體會一遍,可他剋制着挖心取髓般的痛苦,顫抖的脣仍在念叨着:

‘可…可純一無罪。’

這是對陰司諸修的求饒,卻也是對那冥冥之中的太陰的祈禱,他沒有半點知覺,幾乎要昏厥過去,心頭唯有要吐血般的悲。

‘多久了?’

自師尊衍詣與衡祝的衍碓結伴而出,一前一後隕落,郗少商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這樣天塌地陷般的痛覺了,更多時候,那些不爲人知的舊事瀰漫着的痛覺是輕微又屢屢不絕的,不至於讓他沒有希望。

半睡半醒間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從昇陽府中的劇痛中醒悟過來,呆滯地有了一絲意識。

‘應當…有些時日了。’

元商頂着眼皮沉重的疲憊感,緩緩睜開雙眼,隱隱約約看見沉蒙之天,這天色是混一不明的灰,彷彿籠罩在一層灰色的薄紗之下。

‘興許到了幽冥。’

儘管他不覺得已經被剝去了一身神通金性,還能得一絲魂魄留存,可強烈的痛覺驅使他轉過身來,尋找鬼差陰判。

可身邊空無一人。

周邊隱約有月光流淌,亂石嶙峋,除了濃重的黑暗以外,只有月白色的磚瓦殘片躺在廢墟里,半死不活地凝滯着——如他郗少商。

這一眼如同清涼至極的靈丹,驅散了凝滯在他思維中的寒冷,他如同從噩夢之中驚醒,儘管手腳依然冰冷發麻,思維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復甦。

‘這是…這是何處?’

這一瞬,他從絕望的郗少商變成了修行五百年的元商真人,目光停留在那半塊月白磚瓦之上,突然有了熟悉之意。

‘【太逡靈鑑】。’

他已太熟悉了,他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幾十年,每一縷色彩、每一道花紋、乃至於每一道咒紋他都清清楚楚。

他的雙手劇烈顫抖,已經化爲月白色的瞳孔極限放大,那一道目光沿着白色磚瓦碎片滾來的痕跡一點一點向上挪,越過星星點點的白色碎片,看到了一節節或斷裂、或完整的白色長階。

元商的呼吸迅速粗重,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他膽戰心驚、患得患失地擡頭,視線隨着月色一點一點向上爬,終於看見了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玉柱,在玉柱之後還有窗櫺、高檐、玄檻、檐枋…

這是一座玄殿。

儘管看起來殘破不堪,古樸滄桑,可邊角之處仍然恢宏大氣,檐含蒼天明月之高遠,楹充玄庭仙家之神殊,哪怕被風雨摧殘得滄桑無比,卻仍然蘊含着清光,立在天間。

這就夠了。

不是幽冥、不是東穆,不是這當今顯世、恐怖

的任何道統,不見什麼滿天仙神,也不見什麼無盡色彩,只有一間歷經滄桑的玄殿,零零散散的浮島懸掛在天際,彷彿一切都已經被恐怖的鬥法撕碎,卻比任何玄天高閣讓他歡喜。

元商那一身恐怖至極的神通消失不見,無所不察的靈識也不再環繞身邊,他的一切的一切在冥殿中就已經被剝奪,如今四肢的觸感是一種無上的奇蹟--誰能做到?誰能做到讓一位結璘之時神形俱滅的修士仍然保有軀體和意識?

這叫他呼吸急促,癡癡地凝望着,彷彿飲下了一汪滾燙的熱酒,四肢的寒冷好像都被驅散了。

他生怕下一瞬玄殿就消失不見,目光不敢有半點轉移,艱難地控制着身體,伸出手去掰腳,入手的感覺極度冰寒,他卻毫不在乎,把兩隻不聽使喚的腳轉到正面,跪在殿下。

等到跪好了,他纔去看倒塌在廢墟里的玉匾,一左一右,一邊臥在玉階上,寫的是:

「【玄藏…殿中修仙…主】」

一邊躺在門扉前,寫的是:

「【太陰闕…前待漏臣】」

這些字跡都不明顯了,卻無須他仔細辨認,自有一股明悟,他見了的太陰二字,紅了眼睛,簌簌灑下淚來,心口一陣陣地疼,拜了三拜,這纔去望高檐之下的牌匾,便見着黑漆漆的檐下有兩道幽光:

“【終瀚殿】。”

元商拎起袖子,抹了抹滿臉的清淚,終於有力氣站起來,渾身的神通法力已經不見蹤跡,他卻蹣跚地到了階前,吃力地把那楹聯扶起來,掛回玉柱上。

做完這一切,他恢復的一點體力又消耗殆盡,挪回那殿前,熱淚盈眶地看了幾眼磕了頭,沙啞地泣道:

“我…我…”

“我已證道了!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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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一箭之威第675章 伏魔圖謀第94章 回山第411章 鬥司徒末第670章 乞望鬆些第420章 宗泉島第650章 鼎矯第159章 淵清授符第428章 見陽環第1111章 殿下第211章 三年後第881章 取物(122)(潛龍大佬白銀加更420)第463章 分物(靜止齋 盟主加更(22))第453章 銀勾靈雷第768章 魔頭(22)第1104章 解圍第456章 五君觀盅第599章 賜法請假一天第540章 前夕(上)第539章 歸族第699章 皋玄子第175章 鬣犬妖第1129章 大義私情第1031章 不墮之輝第127章 佈陣與婚約第1176章 黜陰法第1081章 兒女抽獎結果第796章 紫府先慮第976章 青鼎第1059章 少陽第882章 落霞爲山802.第757章 一符一籙第259章 北邊變動第1183章 敕生第117章 拜訪蕭雍靈第987章 收穫第790章 大鬧一場第707章 仙族伊始第485章 袁甫堯第11章 夏至第1058章 接踵而至第68章 準備伏擊第145章 旦夕之禍第1067章 異體第336章 宛陵花第178章 徐公明804.第759章 亡命東海第1095章 無明第868章 示川(122)(秋有道打賞盟主加更)第306章 合鳴(上)第662章 全丹第1123章 謀變第1121章 府弱第9章 白丸第1202章 行運有終第309章 抉擇(下)第494章 紫府功法第964章 羽蛇金性第838章 槐鬼(112)(獨倚西江月打賞盟主加第501章 陳與李第375章 青杜峰第85章 避死延生第569章 一面第235章 拜見真人第966章 鎮濤安置第638章 得手第562章 安淮天第581章 絳遨第182章 兄弟相殘第833章 前兆第959章 功勞第299章 鎮虺第940章 慕法第367章 進發東岸第171章 族正院第674章 伏匣第709章 世事浮沉第972章 風波第623章 復歸湖洲792.第749章 坊市定址第633章 宿祝(下)第1075章 四時第927章 復勳(112)(潛龍大佬白銀加更1420)第610章 空悉降魔第439章 雷法之秘(雲夢青仙 盟主加更(12)第176章 淵修祭祀第324章 曦月受符第360章 兄弟既具第1081章 兒女第945章 風沙(112)(潛龍大佬白銀加更1720)第393章 孟泰志第563章 拓跋故事第354章 搜魂第1008章 楊天衙第785章 紫府第162章 肅正風氣第1119章 梨園第174章 準備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