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底下發出了陣陣幽怨般的哀鳴,響應着劇烈顫抖着的大地。弗蘭芝感覺周圍安靜極了,她聽不到任何一絲的聲響,儘管知道大家正在叫喚着她,她周身的空氣彷彿在瞬間凝結了,時間停滯了,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皮似帶了鉛般沉重,身體越來越輕盈。
結果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不,不要,她還有好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她有着重要的同伴們,她不想離開他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可爲什麼這麼快就結束了?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沒來得及跟他們講。在這漫長的歲月中,若不是遇見了他們,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獨自走過這漫長的歲月。
“那是什麼?”似乎有液體流入嘴角,鹹鹹的。這種難過的感覺怎麼那麼熟悉呢?好像以前就有過。喔,她怎麼會忘記了呢?那個夏天,那個被風吹過的夏天,那個被鮮血染上腥紅的夏天,那個火光染紅了半邊天的夏天。滿村的屍首,滿村的血紅之災。全村人慘遭屠殺,無一倖免。
是啊,原本在那時就應該死掉的她,卻奇蹟般的生存了四百年,而且活得好好的。那些早就忘掉的人與事,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在夏季的夜間躥動的不安與躁動,耳邊充斥着各種蟲兒不耐煩的鳴叫聲,就連呼出的氣也是熱的,沒有一絲風,月亮灑下了它的銀輝。鄰里間也不知道因爲什麼事情吵了起來,個個面紅耳赤,汗流滿面,他們撕扯在一起,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的可怕,每個人的眼神都是那麼的空洞、無神,黑氣從每個人的周身散發出來,吞噬着一切。
遠處傳來了嗒嗒的馬蹄聲,踩踏着清淺的河流。她躲在屋子後面,看着這混亂不堪的場面,有人被抓破了臉,有人被扯破了衣裳,有人被打得頭破血流……吵鬧聲中夾帶着小孩和嬰兒嚶嚶的哭聲,誰也不讓誰,好像這場爭吵永遠沒有盡頭,昔日安靜祥和的氣氛不見了,不見了……
馬啼踏過清淺的河流,綠茸茸的野草,離村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危險在慢慢地靠近,卻沒有人意識到。當騎在馬背上那羣高大的黑衣人揮舞着大刀洗劫村子的時候,人們還在爭吵,根本停不下來。當利刃刺進他們的身體的時候,他們沒有哀傷,沒有恐懼,只是微笑着,微笑着閉上眼睛。有一種三寸長的乳白色的蟲子從屍體的耳朵裡、嘴裡、眼睛裡爬了出來,滿足地扭動着身軀。屍體在一瞬間就變成了黑色的,如同被燒焦了一般。
全村子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無一倖免。就連她也……她甚至還不知道這些人的模樣,在還不知覺的情況下從後背捅了一刀,刺穿了身體,鮮紅的血液飛濺。他們放了一把火,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句什麼,然後翻身上馬,調轉馬頭,揚起鞭拍打着馬屁股,馬兒發出一絲哀鳴,擡起前腳,向遠處飛奔而去,激起滾滾紅塵。
火光映紅了整個天空,吞噬着一切,燒燬着一切。
“我還不想死,不想……”眼淚滑落她粉嫩的臉龐,在灼熱的火光中,在嗆人的濃煙中,她在黃土地上艱難地向前爬着,每移動一點,就得耗費她大半僅剩的生命。意識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她努力地使自己不閉上眼睛,她知道,一旦閉上了眼睛,就會永遠地陷入沉眠,永遠不會再醒來。
大火在無情的吞噬着一切,火焰在夏夜中盡情地舞蹈,像魔鬼伸出的魔掌,摧毀着。
她爬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直至生命流失的最後一刻,直到合上沉重的眼皮,直到恐懼淹沒,她還沒有放棄。她曾經想過,想過要離開這個狹小的村子,到更廣大的天地去創造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到時候她的名字就會被光榮地刻在聖域的榮譽柱上,與那些英雄人物併名。她的事蹟會被載入史冊,被世人所傳誦。到時候,村子裡的這羣貪圖享樂的老傢伙和安於現狀的晚一輩不會再說她不現實,不會再讓她少做白字夢,而是肯定她,尊敬她,就連那些小孩兒們都會崇拜她。啊,一切多美好啊!要是她的話,她一定會有能力做到的。然而,現在這些幻想都成了泡沫,再也無法實現了。
不甘心,她不甘心。她還不想心,不想死。一直被禁錮在這個狹小的村子裡,她連熱鬧繁華的城鎮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她連外界都未曾接觸過。難道就應該這樣死掉嗎?不,她還不能死,不能死……
“爲何汝的祈願如此強烈,如此悲傷?”
蜷伏在黑暗的深處,靈魂久久未散去,已然不知所歸。只有對人世還留有深深眷戀的人,靈魂纔會才這,這個人界與虛無界的狹縫裡,七天後魂飛魄散,歸於塵土。狹縫裡毫無生氣、陰冷、黑暗。絕對沒有人或是惡魔會知道,還會有狹縫這種地方的存在。不過那好聽的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呢?
她蜷縮在牆角,沒有恐懼,襲捲而來的是孤獨感還有那些無法實現的遙遠的幻想。她永遠都想不到,上一秒還是活生生的她如今已經是亡靈,七天後就將永遠消失的亡靈。只是,要讓她到底該怎麼度過這僅剩的七天,在這個陰暗的狹縫裡?什麼也不做,等着幻想幻滅?
在某個無止境的另一邊,突然出現了星光,然後白色的星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擡起頭,臉上是未乾的淚痕。她吃驚地看着站在他面前幾近完美的男子,淡藍色的眼睛很是溫柔。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誇讚道,彎下腰,擡起正在發呆的她的下巴,微笑着。“還有那金色的頭髮。”
而她只是本能地看着他,眼睛乾澀的厲害,對這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深感疑惑。如果他可以來到這裡,那麼他一定知道離開這兒的方法,或許,或許她還可以繼續活下去。
“那麼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這句話纔是重點。
“交易?”她眨巴着乾澀的眼睛看着她。
“嗯。如你所見,我現在很虛弱,力量也變得薄弱,所以。我必須好好休息一次,用睡眠來延長我的生命。但是虛無界那羣惡魔早就對我虎視眈眈,他們會趁我在沉睡之時奪走我的力量,讓他們得以進階。所以我要在裡的身體寄宿,這樣就不會受到那羣卑劣的惡魔的騷擾。你是最好的人選。”他微眯起眼睛,用食指在她的右臉上輕輕滑動。“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作爲交換,我會給你無限的生命,你也可以使用我的力量,去做你想做和未完成的事。”
“也就是說我可以活下去?”
“那當然,而且可以活很久很久,永遠是青春的模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直起身子,用很柔和的眼神看着她。
“那好。”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想都沒有想過後果,就這樣輕率地答應他。她知道,活着比什麼都好。
他溫柔地笑着,他這次是真的笑了。她居然不會被他的話嚇着,也相信了——至少沒有表現出懷疑。不加思索的就答應了他,世間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想想他在虛無界裡待着的那些日子——不提也罷,他都不知道當初爲什麼要墮轉了。他搖搖頭,一陣耀眼的白光閃爍過後,他變成了一隻神獸,在她的肚子裡開了個洞,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