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象徵‘道門祖庭’的宏偉山門,被從天而落的雷火徹底轟碎。
焚盡滿山道觀大火終於無以爲繼,被凜冽的寒風吹滅,露出蒼青色的山體。
驟然爆發的湛藍真氣宛如一場傾瀉的山洪,在漫山遍野的漆黑狂信滌盪一空。
滴答
猩紅的鮮血順着甲冑不斷滴落,頃刻間便在腳下積聚出一汪蔓延的血泊。
被如雨狂雷打的殘破不堪的真氣法相下,陳乞生頭顱低垂,手中長劍光芒黯淡,裂痕密佈。
高天之上,張希極充斥着兇戾癲狂的五官中逐漸露出興奮快意。
“龍虎沒了,你們武當也要來陪葬,大家都得死!”
張希極擡手按落,又是一道篆法雷霆轟鳴劈落。
轟隆!
殘缺的法相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在雷光中徹底消融。
張希極手中黃梁篆法不停,似乎要一鼓作氣將陳乞生劈死。
刺目的白光在頭頂匯聚,站在血泊之中的陳乞生卻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千鈞一髮之際,那具傷痕累累的墨甲竟自行脫離,持劍沖天而起。
粗如水桶的雷柱和長軍正面相撞,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木的甲軀再也堅持不住,在雷光的衝擊下瞬間支離破碎。
墨甲的殘片四散橫飛,一塊不過只有指頭大小的墨甲核心從天掉落,被一隻攤開的手掌輕輕接住。
“陳乞生,你就算能從一個調製道童晉升爲老派道序三,依舊還是不能擺脫此生悲慘的宿命。”
眼看戰鬥勝負已分,施卿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幻境之中。
作爲這場‘位業’的執旗人,他不過輕輕擡手朝天一點,狀若瘋魔的張希極立刻被重重無形枷鎖給禁錮,手中蓄勢待發的黃梁篆法也隨即消散。
與此同時,一股強橫的縱橫之力侵入陳乞生的身體,攤開的右手竟變得不受控制,手指一根根合攏,似要將長軍的墨甲核心碾碎。
“崇尚信仰的序列以宿命作繭自縛,但縱橫序卻是天生爲打破宿命而生。摧毀這具墨甲,當做是你的投名狀,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投誠的機會。”
話音剛落,施卿眼前驀然涌起一片血色。
噗呲!
陳乞生左手並指如刀,竟直接將自己被捭闔控制的右手齊腕斬斷。
懸停在半空中的張希極突然爆發出一陣憤怒的低吼,像是一頭被搶走了口中獵物的野獸。
“聒噪!”
陳乞生的冥頑不靈讓施卿眉頭緊蹙,心頭不禁火起。只見他拂袖一揮,大片濃郁粘稠的黑色狂信再次從虛空中洶涌而出。
一部分化作細長的黑鞭,抽向躁動不安的張希極。
其餘則涌向陳乞生,將他的身影盡數淹沒,傳出聲聲血肉腐蝕的滋啦聲響。
施卿語氣冷漠道:“不管你如何掙扎,最多隻是讓我多花點力氣,改變不了你的結局,最終你還是隻能加入這場席捲整個人世的縱橫位業。不止是你,所有的明人同樣無法逃脫。”
“滾滾大勢,順者昌,逆者亡,主動加入是你唯一的選擇。否則等陛下徹底掌控黃梁位業之後,你就會是下一個張希極!”
“口口聲聲說着大勢,字字句句不離位業。你說縱橫序要打破命運.這束縛着每一個明人的命運,難道不正是你們縱橫序寫好的?”
一道疲倦至極的聲音忽然從涌動的狂信中傳出。
“不過這些跟道爺我有什麼關係?想要讓我俯首認命?不可能。”
施卿冷哼一聲,正要開口,卻猛然看見漆黑的狂信之中跳出一抹湛藍華彩!
咔嚓
破裂的聲音此起彼伏,越發兇猛的真氣衝散狂信,陳乞生顯露而出的皮膚竟如同龜裂的瓷器,飛旋的道基金丹帶出刺耳的尖嘯,從身體的每一處裂縫之中迸發出來。
一股強烈的恐懼瞬間籠罩施卿,他眼中瞳孔驟然一縮,剎那間便明白了陳乞生要幹什麼。
他要自爆!
儘管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可能,但當真正對面之時,施卿還是不禁爲陳乞生的果斷和狠辣感到一陣心驚。
還有一絲不解和惱怒。
爲什麼總有人不自量力,妄想阻擋大勢,螳臂當車,飛蛾撲火?
沒有絲毫猶豫,施卿抽身飛退,同時解開了對張希極的束縛,以執旗人的身份驅使他撲向陳乞生。
保存在黃梁之中的狂信也在此刻毫無保留傾瀉而出。
可下一刻,施卿臉色陡然劇變。
只見涌出的道序狂信並沒有如同之前那般,在施卿面前溫順無比,如臂使指。而是如同靈智一般,自行凝聚在他的周圍,形成一片黑色泥沼,將施卿死死困在其中。
“詹舜?!”
根本不用思考,施卿便猜到了這一切背後的始作俑者。
詹舜反水,施卿並不奇怪。
因爲大家都是心懷叵測,背後藏刀。可他沒料到的是,這頭黃梁鬼竟會搶先他們一步發難!
“陛下.”
施卿心頭放聲呼喊,視線中卻突然撞進一張兇戾猙獰面容。
砰!
身處位業捭闔,本該淪爲傀儡的張希極竟一拳轟碎了施卿的頭顱。
殘缺的屍體被狂信一口吞下,嚼碎成一片森然白骨。
張希極緩緩轉身面向陳乞生,瞳孔中依舊瀰漫着濃重的黑意,看不到半點眼白。
可在陳乞生的眼中,卻分明感覺此刻的張希極與之前截然不同。
“你沒有死?”
陳乞生渾身藍光烈烈,厲嘯陣陣,腹中飛旋的金丹已經無法停下。
“身死道消,屍骨無存。只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覺得本天師死的太過簡單。”
張希極自嘲笑道:“朱彝焰、詹舜、張峰嶽本天師爲了活命而合道黃梁,卻不曾想竟成了授人以柄,到最後連死都不得安寧。”
陳乞生默然不語,硬扛着噬魂劇痛,朝着張希極邁出一步。
“憑你現在的狀態,還想跟本天師拼命?”
張希極輕蔑一笑,拂袖一揮,就見大片狂信涌上,從陳乞生渾身的裂縫之中鑽了進去,硬生生吃光了陳乞生用性命爆發的真氣,抽乾了那顆道基金丹最後的火力。
可同時也像是將陳乞生行將支離破碎的身體,縫合在了一起.
“什麼意思?”
“施卿並沒有騙你,現在縱橫序手握位業。加入他們,你不止能活,還有可能重建武當位業,藉此破入道序二。”
張希極問道:“你剛纔爲什麼不降?”
“什麼是位業?”陳乞生不答反問。
“江山、人心、祖先基業,皇權、神權、宗門正統.”
張希極不假思索道,卻在年輕道人的凝視中,話音漸淡,閉上了嘴巴。
轟隆隆.
在陳乞生的身後,那座飽受摧殘的武當山同樣走到盡頭,再無法屹立,在響徹天地的轟鳴聲中坍塌。
“武當根本不需要重建,位業也不是道序應該追求的東西。”
幻境搖搖欲墜,刺骨的風雪倒灌而入。
“需要外人承認的只是假神,不是真仙。”
張希極沉默良久,驀然仰頭爆發出一陣狂笑。
“本天師一生爲道序嘔心瀝血,步履維艱,不如他張峰嶽也就罷了,現在竟連一個在自己宗門之中誕生的調製道童,也敢用這種堂而皇之的大話當面教訓本天師,何其可笑!”
“陳乞生,你以爲你是誰?!”
老道人語氣陡然間變得極其兇狠,身影閃動,併攏的劍指直戳陳乞生眉心。
“既然你不想生入縱橫,那就死入黃梁,跟貧道做個伴吧!”
咚!
劍指重重點在眉心之上,陳乞生的腦海中竟響起聲聲洪鐘巨響。
原本充斥體內,佔據了四肢百骸的劇毒狂信,在鐘聲之下如同被烈陽照射的殘雪,飛速消融。
一同消失的,還有陳乞生一身足以致命的慘重傷勢。
“哼!”
虛空之中傳出一聲惱怒至極的悶哼,數量更加龐大的狂信從無處不在的黃梁中涌了出來。
如潮的黑光遮天蔽日,隱隱要凝聚出一張人臉。
“都別叫了,本天師都已經死了,你們還在信誰?!”
張希極這句話似言出法隨般,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黑潮中立刻傳出無數淒厲的哭聲和哀嚎,彷彿有黃梁夢境之中,有千百萬新派道序的信徒正在跪地痛哭。
道人劍指散開,五指扣住陳乞生的腦袋,揚手將他扔了出去。
“詹舜,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想支配我張希極?”
這位曾經的道序源頭之人轉頭看向陳乞生,眼眸中的黑色漸漸褪去,眸光幽幽,意味深長。
“不要心存多餘的幻想,本天師自認無錯,也不會與你們這些腐朽頑固的老派和解。今日如果你降了,那我絕不會放過你這個武當餘孽。與其讓道序淪爲他人走狗,倒不如讓本天師親手斷絕了這條序列。”
崩碎成螢火的狂信一點點熄滅,張希極的身影也在飛速變淡。
“張峰嶽,你這個老謀深算的王八蛋,居然把本天師騙的團團轉,當真好深的心機啊!如果你構想的世界真能成真,那來生貧道再跟你一決高下!”
豪邁的笑聲迴盪在遼闊的冰天雪地之中。
陳乞生仰天倒地,望着夜幕中悄然露出一角的月亮。
“殺人如麻也好,宅心仁厚也罷,想要逆天成道的人哪有什麼幡然悔悟.”
年輕道人口中喃喃:“只有目中無人的驕傲罷了。”
“哼!”
朱彝焰驀然冷哼一聲,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去。
“沒想到你居然在張希極的身上還留有後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詹舜能夠從黃梁中將他復刻出來?”
“老夫並不知道。”
張峰嶽平靜的回答,落在朱彝焰的耳中卻成了赤裸的嘲諷。
“少在這裡裝模作樣,爲了促成你想要的制衡,你竟然能放得下身份跟詹舜這種黃梁鬼沆瀣一氣!張峰嶽,朕倒是真是小看了你的卑鄙無恥。”
朱彝焰眼神陰冷,寒聲道:“不過你以爲死了一個施卿就能讓朕投子認輸,與你妥協?癡心妄想!朕告訴你,在大勢位業面前,你的數藝不堪一擊!”
老人無聲輕嘆,不再回答,目光從表情猙獰的嘉啓皇帝身旁掠過,望向遠處那道如山峰般龐大的身影。
對方舉手投足間,整座金陵城都在瑟瑟發抖。
縱然相隔遙遠,但席捲至此的氣浪依舊兇猛,將老人身後的枯樹吹打的簌簌搖晃。
“老夫擅長的,從來都不是數藝啊。”
“張峰嶽”
成都府的暴雨之中,立身在半空之中的詹舜滿臉怨毒,昂首遠眺西北方向。
張希極是他從朱彝焰手中竊來的一枚重要棋子,同樣也是他控制過的最強大的黃梁鬼。
在他的計劃之中,張希極本該在殺死施卿後,利用狂信俘虜陳乞生,作爲他在奪取權限,要挾李鈞的殺手鐗。
可他萬萬沒想到,本質明明已經淪爲黃梁鬼的張希極,竟然會最後關頭突然生出自我意識,不惜泯滅自身存在,來反抗黃梁意志。
毫無疑問,這絕對是張峰嶽早就設下的陷阱。
甚至可能是他和朱彝焰聯手給自己挖的坑。
念及至此,詹舜心頭如同撥雲見日,一切都變得清楚。
曾經‘合道黃梁’的張希極,在新派道序的各大洞天之中留下了許多用於復生的特殊信徒,這些信徒生活在以張希極親身經歷爲模板構築的夢境之中。
這些同樣擁有‘張天師’身份的信徒,除了沒有序位之外,其他種種都跟張希極一般無二嗎,是絕佳的奪舍爐鼎。
所以在鼓動張希極前往截殺張峰嶽後,詹舜已經在這些洞天之外蹲守良久,只等着對方自投羅網。
雖然最終張希極出乎詹舜的預料,竟選擇了放棄奪舍復生的機會,任由本體煙消雲散。
但這些‘錨點’還是全數落入了詹舜的手中。
而這個時候,朱彝焰恰到好處的送上了新派道序操縱狂信的技術法門,讓詹舜有了製造出一個新的‘張希極’的能力。
現在自己精心培養的無數黃梁鬼,全都因爲張希極的自殺而信仰崩塌,死在了各種夢境之中。
整個黃梁位業,因此受創不輕。
回想這種種的‘意外’和‘巧合’,越發讓詹舜篤定自己上了當。
呼.
身後驀然有狂風激盪,心頭怒意正盛的詹舜轉身甩出一道鞭腿,將襲來的人影直接抽飛出去。
咚!
鄒四九倒飛的身影拉成一條模糊的直線,重重撞進一棟高樓之中。
煙塵剛剛有騰起的架勢,就被密集的雨點直接打散。
鄒四九推開壓在身上的碎石,坐起身來,看向半空中的人影,臉上露出一抹不加掩飾的譏諷笑意。
“姓詹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被坑了,感覺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