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問天踏雪地,過了八十里竹林和二十里冰湖後,獨剩八里上山石道連通山頂竹舍。石道長延筆直,唯山腰間處有一平臺供人歇腳,共十畝上下。
憑梅上山,必經此過。
因此,每年踏雪中的至強者,都會有人早早到此守候。也因此,每年此地都會打得遍地積血,慘烈至極。故,此處被歷代踏雪人戲稱爲“梅花落”。
強者在此踏血登頂,弱者就地見血棄梅。
這是踏雪尋梅的第十日。
落上歇腳的人仍是很少,只有三位。統一穿着白邊藍衣道袍,眉目清俊。有兩人坐在側邊涼亭下閉目養神,一人懷抱游龍銀劍,站在平臺最中央。毋庸置疑,他們都是今年踏雪中的強者。
而在這三人當中,那位抱劍獨站的男子最爲顯眼。在他腳下不遠處,正插着兩支滴血的寒梅。寒梅之下,是一地厚積的污血。血跡有的已經幹了,還有的正順着石階向山下流散。
除了這些,還有一處異常顯眼。是這人清秀俊臉上那抹微翹的笑,不陰不陽,很是平和。即使被他所過傷的人,也從未懷疑過這抹微笑的虛僞。就如他的名字一樣,笑得那麼自然。他微笑地看着下山的石道和山下那片無邊竹林。
只是,他看的地方空無一人,唯有白雪皚皚。
其實不然…
其實,此刻山上有很多人。多得連漫山青竹也遮掩不住,那些從陰影之下溢出的濃濃血腥。
“他能看到我們?”
“或許把,無礙”
離“梅花落”五里外的山下竹林頂部,微微露出兩個頭顱。是夏尋和羅訣,他們腳下踩着一個雪停後臨時搭起的竹梯,剛好讓他們夠着竹頂。在這裡,他們可以隱約看到山腰的情景,而山腰的人卻很難發現他們。
他們在這裡觀望已經有一日時長了。山腰的交鋒陸陸續續已經發生了十餘次,出手奪梅的聚元、沖天強者不在少數。但那末微笑從未改變過,可見那人實力之強悍。而且亭中還有兩人尚未出手。
羅訣狂傲稍斂去,露出凝重的神色說道:“你送出去的人太多了”
夏尋尷尬颳了刮鼻子:“這個沒法算計到”
“山上的人太少,他沒那麼容易累”羅訣道
夏尋淡淡道:“他們還差一枝寒梅。只要我們不上山,他總會累的”
羅訣不解道:“寒梅有六枝”
“君子門的駱冰和五莊的商王夢你可有見着?”
羅訣尋思回憶,好一會兒,才說道:“他們已經憑梅登頂了?”
夏尋點了點頭。
這屆踏雪尋梅,有三位至強者。這說的至強,不是說他們多麼強大,只是說這三人在沖天境中站在最前列罷了。
但即使如此,也足夠讓他們在這隻有弟子參與的踏雪尋梅中,傲視羣英。而夏尋說的便是其中二人,剩下一人,則正在山腰之上。
“白繡上山真不會有問題?”羅訣擔憂道。
夏尋點頭說:“寒梅不在她身上便無事,況且她站得很遠。”
“這很累”
“她擅長這個,我們不適合”夏尋不好意思地颳了刮鼻子。
“…”
白繡在午睡後,便和夏尋羅訣分開,偷偷摸摸地揹着十來個竹筒獨自上山了。她現在已經快到山腳,羅訣遠遠看着,仍舊不安,問道:
“爲什麼不直接燒山?”
夏尋怪異地看着他,說道:“即便是酷暑,我們把林子的竹鼠都抓了,也點不着這山。何況現在是嚴寒。”
“……”
夜晚…
歇在涼亭的兩位男子,換下那抹微笑,交鋒便停息了許久。藏在竹叢中的伺機奪梅的人都不是傻子,他們已經苦苦對持一日,不說筋疲力竭也相去不遠。如若再和這兩人耗上一夜,待到亭下那人恢復過來,他們將再難有勝算。
所以這些散落在竹叢陰影下的人兒,都非常默契地選擇暫息,沒人再出手。畢竟誰都不願成爲他人登頂的墊腳石……
涼亭下,那人抱着銀劍,背靠石柱盤膝而坐,閉眼輕睡。那抹柔和的微笑依舊掛在臉上。
山間很靜,無聲無息,所有人都將沉沉睡去。
突然!
“他要睡着啦!都給我上!”
一道尖銳的呼喊,在山林中傳出。聲音很大很尖細,霎時間刺破山間的寂靜,刺醒了昏昏欲睡的衆人。
“噌!噌!”
兩把銀劍出鞘,被平臺上兩人握在手中,警惕地看着四周。
亭下那人,雙眼微睜。四周林中隱有沙沙的竹葉摩擦聲發出,停息許久的對持局勢再度緊張起來。
雙方箭弩拔張,交鋒隨時一觸即發,只待有人刺出第一劍。
可惜…
過了許久許久,等的那個人都有沒出現。
原來只是個粗糙的騙局…
“一羣膽小鬼!這麼好的偷襲機會都讓你們錯過啦!”尖銳的呼喊,換了個方位再次傳出。
“出來!”
這次話剛傳出,平臺兩人齊齊出劍,兩劍同時橫掃,掃出兩道銀白劍氣,對着喊聲方向颳去。
“刷刷刷…”劍氣如鋼刃切菜,所過之處,竹叢應聲而折。折出一片空地,劍氣仍在繼續。
就在劍氣刺出三十丈時…
“呀”
一個精壯男子,被逼得從劍氣前的竹叢中猛地站起。他大呼一聲,舉起手中打大刀,迅猛劈向衝來的兩道氣芒。
“砰!”迅猛大刀一下劈碎兩道劍氣,同時大刀被劍氣震得“嗡嗡”作響。
“哼!”
一刀過後,男子斜眼瞟向身後遠處竹叢,臉色陰沉,冷哼一聲。迅速逃向身旁竹林深處,消失在黑暗陰影中。
兩人沒追。很顯然,那呼喊聲不是這位精壯男子的,真正的主人應該在更後面。這位精壯男子只是那人的擋箭牌罷了。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覺得今夜的事情好像有些蹊蹺。至少隱在幕後的那個人很不道義。這借刀殺人的把戲,玩得太明顯了。而那些藏在暗處的伺機者都深深感覺到,今晚或許不會那麼好過了。
不出所料,當山間再次安靜,許久許久後…
又是當所有人熬不住睏意襲來時!
“唰!”
一節帶着火光的竹筒,無聲無息地從林中深處被人拋出。如一隻螢火小蟲,飛向平臺中央。
“跳樑小醜”平臺上其中一人不削地嘲諷道,接着隨手就是一劍,對着竹筒掃去。
“灑…”
隨意的一劍,便輕易地把竹筒砍成兩半…
但誰也不知道!這竹筒中竟然裝滿了水液!
竹筒在空中被砍裂,水液就像下雨一般,一下子灑出。直接把毫無防備的兩人,當頭淋溼了半身。
“恩?這是什麼?”
兩人當即就感受到,這些水不是普通的雪水或湖水。這些水液非常潤滑、粘稠,還帶有淡淡的血腥味,讓人直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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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眉頭皺起。
那朵微弱的螢火還在空中緩緩飄落,他們有點疑惑。隱隱感到事情好像不妙了。
“退!”涼亭下歇息的那人,忍不住大喝一聲。
遲了…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退字的意思,螢火已經落地。
“逢…”
落地的螢火瞬間點燃地上水液,形成兩道不大的火龍。火龍瞬間沿着水液蔓延開去,燃着了兩人身上的道袍,霎時間把他們燃成了兩個火人。
“還等什麼?快上啊!”
還沒等兩個火人感覺得疼痛而吶喊。尖銳的呼喊聲再次從林中傳出。
“上!”“嗉”“嗉”
聽到呼喊,數道人影即刻就從竹林陰暗處快速掠出,毫不猶豫地祭起各自兵刃掠向二人。
與此同時,涼亭下那人坐不住了。快速起身,銀劍出鞘。
“滾回去!”他大喝一聲,手持銀劍對着人影凌空橫掃,數道細長的銀芒劍氣脫劍射出。這劍氣快如閃電,只是一個眨眼,就已經射到掠那數人身前。
“刷”“噠噠噠…”那些偷襲者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數道劍芒直接便從他們腹部貫穿刺過。衆人頓時劇痛難忍,齊齊倒地。
銀劍出劍快,收劍也快。只是脫鞘掃出一下,便又收鞘歸入懷中,若無其事地繼續盤腿坐回原處。
那竹筒炸出的火龍,和銀劍一樣,燒得快,熄得也快。平臺上兩人,都沒感受到灼燒所帶來的疼痛,火順着水跡快速燒了一遍,便熄滅了,連傷痕都沒留下。只不過他們身上的道袍,卻已經被燒得灰黑,頭髮變成了麻花,狼狽不堪。
兩人舉劍,狠狠看着來襲的數人,羞怒罵道:“滾!”
那幾位很是尷尬,偷襲不成,反被一劍掃落。各自緊緊捂住劍傷處。不約而同地用幽怨的目光瞟向身後。
“哼!…”幾聲惱怒的悶哼,緊接着幾人迅速退回林中。
所有人都很清楚,這幾人又是被那呼喊聲的主人,給耍了。那看起來很威猛的竹筒,實際上連普通的火油燈都不如,若想用其傷人,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像這樣的事情,在今夜裡接連發生。每當所有人睏意襲來,正要閉眼睡去時,那道尖銳的呼喊總會及時響起,有挑釁,有怒罵。不時還會掏出個竹筒往竹林裡扔,炸出個火光大作,燒上一會,讓人難以安歇。
有好些次,被激怒的兩位守梅人,實在忍不住向竹林打出幾道兇猛的劍氣。但,無一例外掃出劍氣皆有傷人,不過傷的都是些隱在暗處的伺機奪梅者。而位呼喊的人,則在更遠處,毫髮無傷。
這一夜,山間無人能眠,包括那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