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暮色漸深,秋風肅殺。
承天門外,四具屍體被懸掛在城牆之上曝屍,死狀悽慘。
一輛古樸的馬車踢踏踢踏來到宮牆外。
“陛下召見!”
一位身穿緋紅色官袍的人影下了馬車,擡頭看了看城牆上的屍體,吸了口氣,神情繃緊,面色肅然。
守門的金吾衛今日滿是肅殺,板着張臉,沒說什麼,挪開身形,放行。
來人踏步,邁入深邃的城門宮牆,穿過承天門,路上可以看見,貼牆而走的宮人,低着頭邁着小步,輕盈的沒聲,透着一股壓抑。
玄武門外,有當值的太監早已等候,見了來人,趕緊迎過去。
“徐大人。”太監輕聲細氣,似乎怕驚擾什麼。
“公公,陛下現在怎麼樣?”徐良來已經聽到了風聲,不動聲色地把住這位公公的手臂,袖袍間動了動。
“陛下今日大怒,天威難測,已經連下了幾道命令,問責禁軍,押了不少人。”這公公心領神會,眼神左右轉了轉,才往這位徐大人身邊靠了靠,小心翼翼地說着,
說完,身子正起,臉上正了正色,“陛下要見大人,您快跟我來吧,別讓陛下等久了。”
隨後前面帶路,小碎步走着。
徐良一邊沉吟,一邊調整狀態,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莊嚴厚重的太極宮。
此時,暮色從玄武門的城堞漫下來,太極宮的飛檐染着一縷鎏金。
門口的那些言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散去。
大理石鋪設的磚縫裡,還有未被沖洗乾淨的殷紅血跡,散發着血腥氣。
宮門大開着,裡面透着一股寒氣。
領路的太監到了門口,躬身朝裡小心喊着:
“陛下,太常寺少卿徐大人前來覲見!”
此時,太極宮裡,跪滿一片宮人,埋着頭,顫顫巍巍,地上,散落一地的瓷片,珍饈,玉器,青銅件。
隨着門外太監的一聲呼喊,那裡面跪着的宮人像是得了什麼命令,如蒙大赦,紛紛起身退步,隨後有序地退出大殿。
“徐大人,陛下讓您進去!”公公低着身子,說了一聲。
徐良會意,面色肅然,踏步跨進宮門,殘陽拉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顯得斜長。
隨着一聲拉長的“吱”鳴,背後的宮門砰的一聲被門外的太監關上,將他的影子也隨之吞沒。
此刻,太極宮內,變得昏暗,透過窗戶的光斑更加襯托裡面的深邃和壓抑。
在那模糊的光線中,金色龍椅巍然昭昭,當朝武帝穿着一身黑色龍袍坐於其上,身子斜靠着,臉色背光,籠罩在陰暗中,顯得晦暗不明。
“臣,叩見陛下!”
徐良走上前來,行君臣之禮。
“起來吧。”
武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響起,毫無波瀾,裡面聽不出情緒,但地上散落的物件,讓大殿裡充滿着令人喘息不過來的壓抑。
徐良緩緩起身,微低着頭。
“徐卿,爲何不擡頭看孤?”武帝的聲音充滿壓迫。
徐良繼續低着頭,扶了扶手,一字一頓開口,“聽說陛下因爲今日中午禁軍行營的事生怒,微臣恐觸怒天顏。”
他沒裝聾子,現在這事估計都傳開了,他沒理由不知道。
“是啊,孤這號稱以一敵十的禁軍精銳,守衛我大幹龍庭的金吾衛,竟然在邊軍手下撐不過幾個來回,你讓孤如何不怒?”
“若是如此,孤寢食難安!”武帝聲音幽幽,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這是令帝王震怒的根本原因。
徐良眼皮一抖,微微俯下身子,
“聽說中午那場比鬥,禁軍壓制了修爲,第九山的那些甲士修爲普遍偏低。”
他這話外的意思就是,禁軍還是能打的,只是沒有放開手腳。
其中有一部分是事實,禁軍修爲普遍比邊軍強了一個檔次,那場比鬥,只是把兩邊壓在同一修爲水平線上。
“徐卿倒是會安慰孤,可禁軍接受的是孤給與他們天下最好的武備,修煉資源,那什麼第九山的甲士,只是一羣連朝廷糧餉都吃不上的兵丁。”
武帝突然氣盛,聲音變得陰怒,身子坐直,一雙眼睛如同天下最鋒利的刀劍,盯着下面站着的徐良,一字一句,
“孤且問你!”
“那陳淵手下是否都是這樣的兵馬?”
“你去了蜀地,你跟孤如實說,孤想聽真話1”
空曠的大殿裡,帝王微微喘息的聲音猶如真龍甦醒,充滿壓迫氣息。下面的太常寺少卿徐良感受到了武帝的猜忌,心神一凜,心中一番沉吟後,連忙身子一低,
“回陛下!”
“微臣去了錦官城,親身與那邊的將士接觸過,他們的將士修爲普遍不高,而且眼下缺兵少將,算下來,整個撫司的邊軍只有數萬規模。”
說到這的時候,他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他們的大部分將士都在前線與妖魔廝殺中犧牲了,大半兵馬被打空,能活下來的甲士,軍事素養自然強悍,不過也只是一部分,大部分也是後面擴充進來的。”
“眼下隨陳將軍進京的親衛就是一羣老卒!”
他如實把自己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沒有做任何隱瞞,只是在情感上偏袒了一點。
龍椅上的武帝i聽言,沒有出聲,大殿一片安靜。
徐良的頭繼續低着,眼皮微微下垂,等待着陛下開口。
“你與此人一同進京,你覺得此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沉默半晌,武帝突然開口。
“心狠手辣。”
“行事叛逆”
“手下兵馬對其忠心不二”
“戰功卓著,庇佑蜀地百姓,遭受妖魔之禍。”
這是徐良通過和陳淵相處,結合調查的情報,對陳淵的評價,簡短幹練。
當着衆人面,篡改口諭,屬於行事叛逆,殺掉掌燈使,不留活口,心狠手辣,至於其他,戰績可查,可以窺見一二,像爲了讓錦官城的世家聽話,支持前線,這位陳將軍當初強行鎮壓清洗,也製造過血案。
但這位似乎一切都是爲了抵抗妖魔,自其聲名鵲起,這位中郎將一直在與十萬大山的妖魔廝殺,平了多次妖禍,戰功赫赫。
難以評說!
所以他沒用私心去評判這樣一個人,因爲裡面干係甚大,而且這麼短,不足以見人心,想來陛下也知道這些。
龍椅上的武帝眼睛一眯,幽幽說了一聲,
“這樣子的人要是有反骨,可是個大麻煩。”
徐良眼皮忍不住一跳,忍不住開口沉沉說了一句,“望陛下三思。”
“罷了,你下去吧,孤有些累了!”武帝似乎有些累了,聲音帶了些疲色。
徐良還想說什麼,只是太極宮的宮門已經打開,他也只能退下,走出了大殿。
“砰”
等徐良心事重重地離開大殿,太極宮的宮門砰的一下重新關上。
殿內變得安靜下來,暮色沉沉。
一個蒼老渾濁的聲音突然在大殿裡面響起,有些飄忽不定,似天外之音,又似在近前,渺渺難尋。
“陛下想對那位小娃娃動手?”
“此人不簡單。”
“出身來歷普通,有跡可循,卻近幾年武道登峰,異於常人,不可思議,令人好奇,武廟中的老傢伙似乎對他感興趣。”
龍椅上,方纔現有疲色的武帝,此時攝人寒芒凝眸,哪裡有半分疲態。
這位天子手按在龍椅椅靠之上,氣機如同池淵,眼中神芒如焰,緩緩搖了搖頭,聲音霸氣。
“天下能人如過江之鯽,莫不讓孤擺弄!”
“那爲何當衆殺了那幾人,又對這位徐少卿釋放這樣一個信號?”那個蒼老的聲音繼續響起。
“各打三十大板,也讓三家的那些老傢伙老實一點,老而不死是爲妖,都活的太長了,總想出來動一動。”武帝眼中閃爍迫人寒光,帝王之氣顯露無疑。
說着,其眼中幽幽,
“這個陳淵倒是把鋒芒畢露的好刀,本想着對付三家那些蠢蠢欲動的老傢伙倒是不錯,能省孤不少心,所以孤才一再縱容,未有發難,但今日這事,卻讓孤有些猶豫了,刀劍無眼,怕是傷人又傷了自己。”
“陛下想用此人做快刀,利用衝突,遏制朝堂上那些人,又不想這刀太利,遠在蜀地,挾兵自重,這還不簡單?”
“把此人留在神都就行了!”
那蒼老的聲音帶着笑意。
“如何解?”武帝眯眼。
“眼下巡天司不正缺一位巡天使嘛!”那蒼老的笑聲變得幾分玩味,似乎碰到了一件頗有意思的事。
缺的那個職位,自然是陳淵所殺的那位巡天使空出來的。
三秦,蜀地,北涼三道巡天使!
“呵呵,如果這樣,既不會引起兵變,又能讓對方留在神都,不讓陛下擔心。陛下就是考慮的太多,此人未受皇恩,如何談得上忠心,要想對方做您的一把好刀,總得給點好處不是。”
這聲音不甚恭敬,說話隨意,帶着玩笑,若是常人,早拖出去砍了,可座上的武帝卻好像習慣了,攝人的眉眼竟真的緩和下來,裡面露出沉吟之色,看來真的在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半晌後,這位天子搖了搖頭,可能性太小,
“孤答應,羣臣定不答應!”
“就看陛下如何了,老臣退下了。”這個蒼老的聲音說完,就自顧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