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啊。”潘尼斯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自從兩個女性神職者見面之後，事情就向奇怪的方向發展了。在原本的計劃裡，兩人來神殿報道之後，就要趁着夜間，和附屬調查人員一起開會討論，第二天開始就要去與倖存者會面調查線索了。但是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兩個女人一見面，經過開始幾分鐘不大不小的糾紛之後，辛西婭就把麗娜直接拉近了小房間裡，兩個人關上門說起了悄悄話，把潘尼斯一個人丟在外面，哭笑不得的等待着。
過了將近半個小時，房間門才被推開，辛西婭兩眼紅腫的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跟在後面的麗娜倒是表情正常，臉上的笑容像平日裡和信徒相處時一樣平靜安詳。
“這位……潘尼斯先生。”辛西婭恢復了一個神職者應有的禮節，對潘尼斯微微欠身說道：“如果您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單獨談談？”
“單獨談談？”潘尼斯把目光投向麗娜，但是麗娜卻無所謂的聳聳肩，直接在一旁坐下，掏出一本書開始潘尼斯隨即點點頭，和辛西婭一起走進了剛剛的小屋。
“很抱歉耽誤您的時間了。”辛西婭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紅茶？清水？果汁？”
“清水就好。”潘尼斯接過辛西婭遞來的杯子，卻只是放在一旁：“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
“關於麗娜的情況，你知道多少？”辛西婭直截了當的問道：“關於她的過去，她和貝蒂之間的事。”
“貝蒂是指她的姐姐吧。她基本上都告訴我了。”潘尼斯撓撓頭，回憶着說道：“恩，大部分內容，剩下她沒說的，靠猜測也能知道個大概。”
“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我下面要說的就不需要顧忌了。”辛西婭說道：“關於她現在精神上的異常，你應該也知道吧。”
“當然，和她關係比較親近的幾個人都知道。”潘尼斯說道：“這個太容易看出來了。”
“我一直覺得，那件事給她的打擊非常大，但是沒想到會大到這個地步。”辛西婭嘆了口氣，苦惱的說道：“我怎麼也想不到。十幾年不見，她居然會……居然會……”
“這個誰也想不到的，不怪你。”潘尼斯安慰道：“而且現在這種情況，對她並沒有太大影響。”
“但是這畢竟是不正常的。”辛西婭揉着額角，頭痛的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幫我一起讓她恢復正常。不再像現在這樣……這樣……多變。”
“哦？”潘尼斯不置可否的說道：“你打算怎麼做？”
“她變成現在這樣，我覺得根本原因還是在於她和貝蒂的過去。”辛西婭有些猶豫的說道：“具體怎麼做我還沒想好，但是我覺得，只要能讓她從那件事的陰影裡走出來，一切問題就都好解決了。”
“你是這麼想的嗎？”潘尼斯依然不置可否。
“是的，我剛纔就說過，我看着她長大，我太瞭解她了。她絕不是會因爲嫉妒而對親姐姐下手的人，可惜當時我太年輕，地位也太低。我的意見根本沒人重視。”辛西婭緊緊攥着拳頭，不甘心的說道：“雖然貝蒂也一直和我們一起生活，但是我並不喜歡她，她的心機太深，也太實際，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子應有的心裡。所以。如果讓我選擇，我肯定選擇相信麗娜而不是貝蒂。我認爲可以從這方面着手。查清當時的真相，解除麗娜這份心裡上的負擔。徹底擺脫這件事給她造成的陰影，這樣一來，她心理上的異常應該也會自然的消失了。”
“呃，我不否認，你對麗娜很好，也很關心她，你所想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她好。”潘尼斯終於不再沉默了，低聲說道：“不過我不得不說，你犯了幾個錯誤，或者說，你有幾個誤解。這幾個誤解，最終很可能會讓你得到的結果和你原本的目的完全相反，要知道，總有一些人，因爲爲他好這個理由做一些事，卻只能收穫責備和怨懟。”
“我的誤解嗎？”辛西婭並沒有反駁，直視着潘尼斯的眼睛問道：“希望你能指出我有哪些誤解，畢竟我和她分開已經十多年了，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八歲的孩子，有誤解也難免。”
“第一個誤解，從剛纔你們見面，你一直覺得，她自我放逐是因爲她傷害了她的姐姐。”潘尼斯問道：“是這樣吧。”
“她一定是冤枉的。”辛西婭立刻反駁道：“事情發生的時候，她是失去意識的，也就是說她自己都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知道的人只有貝蒂，這樣還不是由着貝蒂怎麼說嗎？”
“冷靜，冷靜。”潘尼斯苦笑着擺手：“我沒說一定是她做的，只是單純的討論她自我放逐的原因，你覺得是因爲她傷害，不不，有人騙她說她傷害了自己的姐姐才導致的，沒錯吧。”
“對，肯定是這個原因。”辛西婭肯定的說道：“有人欺騙了她。”
“這就是你的第一個誤解了。”潘尼斯豎起一根手指，搖晃着說道：“雖然我和她認識了不到一年，但是長時間的相處，我很瞭解她的想法。我剛剛聽到這段過去的時候，也想從你提出的角度去開解她，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我錯了。實際上，是不是她做的，有沒有人騙她，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事件發生的那段時間，她確實有嫉妒的心，她確實產生過恨不得姐姐去死的恨意，這纔是她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
“這種一時的衝動，誰都會有……吧。”辛西婭說道一半，就有些說不下去了。
“你看，你也明白，並不是誰都會對自己世上唯一的親人產生這種恨意的。”潘尼斯苦笑着說道：“尤其是因爲嫉妒而產生這種恨意。這纔是她懲罰自己的理由。”
辛西婭用力咬着嘴脣，紅脣上留下的齒痕表達着她心裡的紛亂：“就算是懲罰自己，這種懲罰也太重了吧。”
“這是誤解之二。”潘尼斯豎起第二根手指：“她會把自己關進圖書館，不僅是爲了自我懲罰。據我分析，在她年幼的思想裡。害怕自己被這隻名爲嫉妒的惡魔永遠控制，所以纔會讓自己與外界徹底隔離，也許她那時天真的認爲，沒有外界的誘惑，這隻惡魔就沒有機會再控制她了。”
“這有什麼？”辛西婭不解的說道：“嫉妒這種心理，哪怕和外界隔絕的再久。該出現的時候也躲不開啊。”
“道理沒錯。”潘尼斯點頭道：“但是你八歲的時候明白這個道理嘛？”
“唉。”辛西婭輕輕拍打着額頭，無力的說道：“你繼續吧。”
“誤解之三，你的最後一個誤解。”潘尼斯這次卻沒有豎起手指，而是很嚴肅的看着辛西婭說道：“也是我對你的一個勸告，別做多餘的事。別讓她恨你。”
“多餘的事？”辛西婭的眼睛立刻瞪圓了：“你說我想要幫她讓她恢復正常是多餘的事？”
“非常多餘。”潘尼斯點頭道：“你以爲，她的這種不正常是怎麼造成的？”
“不是因爲內疚嗎？”辛西婭聽出了潘尼斯的言外之意：“你是說，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基本上和內疚無關，她親口告訴過我。”潘尼斯苦笑着說道：“你應該也明白吧，內疚最多會選擇自我逃避自我欺騙，不會像她這樣的。”
“那是爲什麼？”辛西婭問道。
“你可以試着自己想想，如果把你在八歲的時候扔進那樣一個環境，你會怎麼樣。”潘尼斯反問道：“一個沒有任何光亮的。密閉、黑暗、巨大的圖書館，古老的建築，腐朽的味道。寂靜的環境，偶爾出現的古怪的聲音，只有一根蠟燭或者一盞油燈提供光明，如果是你你會不會發瘋？”
“我應該去陪着她的。”辛西婭捂住了臉，哽咽着說道：“就算有大主教的禁令，我也應該衝進去陪她的。”
“她不會接受的。別忘了是她自己選擇的這條路。”潘尼斯一攤手，無奈的說道：“所以這個問題無解。如果她會接受你進去，她早就自己走出來了。又沒人攔着她，是她自己不肯走出來的。”
“就算這樣。”辛西婭還在做最後的努力：“也沒必要說這是多餘的事吧。”
“當然是多餘的。”潘尼斯毫不留情的說道：“在她的心裡，那些人，那些書，每一個都是她的朋友，或者說每一個都是她的親人。她的每一個朋友，都陪她度過過漫長的恐懼時光，每一個都陪伴和鼓勵過她，爲她分擔過心裡的壓力。說的過分一些，就算是你，也未必比那些不存在的人更親密。而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以爲了她好的名義，把那些親人一個一個從她身邊搶走，甚至要從根源上讓那些親人徹底消失，你覺得她會怎麼想？你覺得她會怎麼對你？”
“那你說怎麼辦？”辛西婭徹底沒辦法了：“事情總要有個解決的辦法吧。”
“順其自然吧。”潘尼斯嘆了口氣：“其實現在這樣也未必是壞事。而且最近我發現，可能事情不像你我想象的那樣，她現在的狀態並不只是單純的發瘋，可能和她的某些特殊體質或者特殊狀態有關，那些朋友們未必只存在於她的想象裡。所以，還是把一切交給她自己來解決吧，她有能力處理好的。”
“那不是什麼都不做了？”辛西婭不滿的說道。
“相信她吧，作爲她的朋友就應該相信她。”潘尼斯勸說道：“她能自己解決的，她只是天真和單純，又不是蠢，唔，應該不是……吧？”
“我聽到了哦。”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麗娜像幽靈一樣把頭伸了進來：“我都聽到了哦，包括最後這句評價，嘿嘿嘿嘿。”
“喂，你不是表示不關心我們的談話嗎？”潘尼斯驚悚的喊道：“你不是應該坐在那裡安靜的看書嗎？”
“恩。”麗娜用力點頭，笑容燦爛，卻威脅般的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我裝的。”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