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東柘遠遠地看見景裕抱着閒詩朝着自己大步走來,整個人陷入了呆滯。
父親飽經滄桑的俊臉上,居然展現出十幾年來都不曾露出過的溫暖笑意,那般熟悉,卻又那般遙遠。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般對着娘笑,對着他笑。
但自從娘“去世”之後,他便再沒有笑過,就連最簡單的微笑都不曾有。
此時此刻,父親懷裡的閒詩,神情自然,臉上也帶着燦爛的笑容,像是被父親這般抱着很是愜意開心。
這兩人並無血緣關係,舉止怎麼可以如此隨意?彷彿理所當然?這成何體統?
不明就裡的景東柘一顆心明顯偏袒向了自己的妹妹,深深地蹙起了俊眉,心裡直呼吃虧與糟糕。
這些年來,父親對孃的思念早就成爲了一種根深蒂固的心疾,除了娘本人,沒有其他人可解。
但景東柘望着此時的父親,望着他臉上放鬆又安心的神情,覺得他的心疾已經解開,徹底解開。
但解開父親心疾的人不是娘,也不是他,而是閒詩。
閒詩與父親毫無血緣關係,只是娘與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與他倒是血脈相連。
自從第一次見到閒詩開始,他就知道,父親介懷閒詩是母親與其他男人所生,不願意多看她的臉引起更多的傷痛,但此刻,父親對閒詩的介懷去了哪兒?或者說,用什麼方式去除了那些介懷?
景東柘只想到了一種可能——父親將閒詩當成了母親的替身……
他堅信,憑藉父親的脾性,不可能爲了娘或者爲了他,去接收閒詩做他的女兒,是以,不做女兒,那便是女人了。
而閒詩,明明已經有了夫君,怎麼可以跟父親……
一時間,景東柘覺得景裕抱着閒詩的場景十分礙眼、極其丟臉,同時對這笑容滿面的兩人很是不滿。
一邊加快了步伐迎上去,景東柘一邊在心裡醞釀合適的措辭。
“哥哥。”閒詩探出腦袋,親熱地呼喚景東柘,因爲太開心,並沒有注意到他緊蹙的眉、陰沉的臉色。
景東柘不忍心怪罪自己剛剛相認的妹妹,將火氣全都噴向了景裕,冷聲道,“爹,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是我的妹妹,已經嫁人了,不是什麼男人都可以抱的。”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景東柘只差最後一句,讓景裕將閒詩放下來了。
景裕帶着笑容的俊臉立即沉了沉,瞪着景裕罵道,“臭小子,胡說什麼?”
閒詩則完全怔住了,不明白景東柘怎麼會如此犀利地指責起了景裕?父親抱一抱女兒,有何不可嗎?他這個做哥哥的抱一抱她,也是可以的。
景東柘見景裕臉上非但沒有露出絲毫慚愧之色,反而像是理所當然地仍舊抱着閒詩不放,不由地再次冷聲道,“爹,你看看清楚,她才十六歲,十六歲!她是閒詩,是年紀可以做你女兒的人,不是娘!請你高擡貴手,放過她,這世上與娘長得相像的人雖然不多,但不是沒有,若是你有需要,我替你去找!”
景裕的臉黑沉如炭,很是無奈地看向閒詩,柔聲道,“詩兒,你看看,你聽聽,你哥哥就是這樣看我的,你來說句公道話。”
閒詩已經聽明白了,敢情景東柘還沒來得及知道她與景裕是親生父女的關係,是以誤會景裕將她當成了孃的替身。
抿脣笑了笑,閒詩笑着打趣道,“麻煩大將軍先把我放下來,否則,我怕哥哥的拳頭會招呼過來,讓你吃虧。”
她故意稱呼景裕,故意擺出一副理虧的樣子,想讓景東柘繼續誤會一會兒,尋他開心開心。
景裕十分了解閒詩的小小壞心思,竟聽話地將她放到地上,嘴上則配合道,“說得有道理,我若是被他打壞了臉,你可是會心疼的,是不是?”
閒詩肯定地點了點頭,朝着景裕笑靨如花,回答,“不是一點點心疼,是很心疼很心疼,所以我不會給哥哥這種機會。”
望着這一老一少情意綿綿的模樣,景東柘既震驚又痛心,顫抖着手指着兩人道,“你們——你們——”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的爹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的妹妹怎麼會變成這樣?這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爹,更不是他所以爲的妹妹。
望着景東柘那張想哭不敢哭、想罵不能罵的俊臉,閒詩又對着景裕道,“大將軍,請你告訴哥哥,在你眼裡,我是不是齊歡的替身?是不是認錯了人?寄錯了情?”
景裕堅定地搖了搖頭,抱着她的臉,一臉深情地回答,“不是,齊歡是齊歡,你是你,我愛齊歡,也愛你。”
霎時,景東柘的俊臉變得蒼白,整個人激動地晃了晃,彷彿要摔倒在地,父親雖然肯定了對孃的愛,卻居然迅速愛上了孃的女兒?這豈不是天大的荒唐?
“你們……你們不可以這樣……你們……”景東柘的薄脣也變得蒼白乾澀。
閒詩不忍再玩笑下去,朝着景裕眨了眨眼,問他是不是可以適可而止了,但景裕卻微微搖了搖頭,還記恨景東柘方纔將他這個老爹看扁,是以還想繼續欺弄他一番。
兩人的意見出現了分歧,閒詩不想再迫害兄長,但也不敢忤逆父親,只能選擇了沉默。
於是,景裕沉着臉質問景東柘道,“我們光明正大,爲何不能這樣?你說?“
景東柘從來都不知道,父親的臉可以厚成這番程度,只能氣憤道,“我已經說過了。“
景裕又問,“她是你的親妹妹你覺得了不起?難道她是我的女兒我不能覺得了不起?跟我比親,你這小子必輸無疑。”
對待自己的兒女,景裕終究不是心狠之人,只是刺激了兒子一下,馬上便說出了大實話。
“她是你的女兒?”景東柘大吃一驚,眸光則在閒詩與景裕臉上逡巡,稍稍看出了些端倪,“爹,究竟怎麼回事?”
閒詩快樂地拽住景東柘的胳膊,晃了晃道,“哥,我們不是同母異父,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
晚膳的餐盤剛被丫鬟撤下,花流雲便不斷地朝着門口的位置張望,等待那個他一日只能等到三次的嬌小身影。
一刻鐘過去,與往常不同的是,除了端着藥碗進來的閒燕,並沒有閒詩的身影。
花流雲的眸光黯了黯,對着閒燕問道,“你姐呢?”
他尋思着,定然是閒詩不樂意見他,是以找了什麼藉口不來。
閒燕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笑盈盈道,“哦,姐夫休息的時候,景大將軍把姐姐接走了,姐姐大概明日回來。”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沒人及時告訴我?”閒詩去了景家,花流雲並不會不高興,只是奇怪自己竟然被矇在鼓裡。
閒燕俯身將餐盤放在案几上,眨了眨眼,回答,“現在告訴姐夫也不晚呀,反正無論什麼時候告訴你,姐姐今天也不會回來。”
花流雲凝了凝眉,突然盯着閒燕,問道,“你方纔說什麼?是誰把你姐接走的?景大將軍還是少將軍?”
“大將軍。”
其實這件事連閒燕也覺得奇怪,來接姐姐的人是少將軍還說得過去,但是大將軍便着實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大將軍居然還幫姐姐出了那麼大一頓好氣,更將她當成寶似的直接將她揹走。
“怎麼可能……”
不等花流雲多問,閒燕忙道,“許是少將軍有事,是以託了大將軍來接,姐夫,先把藥趁熱喝了。”
花流雲依靠自己的力量從牀上微微坐起,接過閒燕手裡的藥碗,將藥水緩緩喝光,並且感慨起來。
“你姐在的時候,這藥水是甜的,她一不在,這藥水便回覆了本味,苦澀難堪。”
閒燕接過空碗,笑道,“這話若是被姐姐聽見了,定然很是開心呢。”
花流雲俊臉上露出了微笑,看了眼閒詩這幾日經常坐着的位置,還沒說話,外頭便傳來小芬的聲音,“少爺,景少將來了。”
閒燕知趣地向花流雲告辭,道,“姐夫,我先走了。”
花流雲點了點頭,“早點休息。”
閒燕離開沒有多久,景東柘便獨自走進了花流雲的寢房,跟往常不一樣的是,這次他並沒有主動開口,而是眸光深沉地盯着他瞧。
花流雲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而是將眸光一直落在他的身後,且豎起了耳朵。
但是,他卻既沒有聽見閒詩回來的聲音,也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雖然心裡充滿了一些疑惑,但花流雲還是滿臉輕鬆地問道,“你過來做什麼?怎麼沒把我娘子帶回來?沒有你這樣做朋友的,她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女人,你不能動不動就把她帶回去藏起來。”
景東柘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道,“不是我要藏,是她的親爹要藏。按她親爹的意思,她是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了。”
“親爹?詩詩的親爹是誰?”花流雲的反應比景東柘要敏銳得多,景東柘自嘆這方面不如。
“我爹剛查清楚,他纔是詩兒的親生父親。他非但查到了詩兒的身世,還查到了其他,你就好自爲之吧。”
景東柘長話短說,說得言簡意賅,花流雲俊臉已經變得慘白,不是震驚閒詩還有景裕這個親生父親,而是自己對閒詩做的那些錯事被她的至親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