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瑤來到簡雯家的露臺時，不由驚呆了，她回眸，朝簡雯一笑，說道：“怪不得你爸媽非要選擇這套，要是讓我選，我也肯定選這套！”
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簡雯微微眯起了眼，她抿脣笑道：“我爸媽原想在這兒弄個陽光房，但是物業不讓弄，他們就尋思着這邊弄個小花園，那邊弄個菜圃，再留一片作爲洗曬區……”
簡雯家的房子在洋和人家小區最北邊，一樓是沿街商鋪，有兩層，所以簡雯家其實是在三樓，因爲是東邊套，採光特別好。
她家的露臺，實際上是沿街商鋪的屋頂，簡雯家和對面那棟樓的二樓平分這片露臺。
因爲洋和人家都是高樓，樓間距較寬，光是簡雯家這邊長度就有二三十米，寬度七八米，這樣一個露臺何止一百平米？兩百平米都快有了！
簡雯的父母想要種點花，種點菜，真的完全不成問題！
能夠擁有這樣一套房子，應該是很多人所向往的吧？
林瑤由衷道：“買到這套房子，你賺了。”
簡雯的笑容比陽光更明媚，“房子是還行吧，沒你說得那麼誇張。”
現如今她不僅有家人的陪伴，還有了屬於自己的大房子，顯然已經走出低谷。
林瑤原本佈滿陰霾的心情也彷彿晴朗許多。
***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滑過，轉眼已是八月的最後一天。
考慮到明天就要開學了，林瑤必須將一些工作提前作好安排，然後才能安安心心地迴歸校園。
正當林瑤忙得不可開交時，她桌上的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是個女聲，她的語氣冷漠、平淡，彷彿沒有感情的機器人聲音，“你是杭州卓越實業有限公司的負責人，林瑤嗎？”
“是。”林瑤也立刻切換成公事公辦的語氣，“請問你是哪裡，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XX國稅，
XX科，我姓張，現通知你過來我局，當面說明和你公司出貨有關的情況。”
原來是關於正在申請退稅那些出貨的情況說明。
林瑤的一顆心不由懸起，說實話，她很擔心退稅一事杳無音信，也擔心上學後還要繼續跑稅局，可是真的輪到她時，她又覺得有些不安。
具體在不安些什麼，她又說不清楚，畢竟卓越實業的貨物並沒有任何問題……
迄今爲止，卓越實業已經出口幾十批貨，所有這些貨物的退稅申請材料都已經提供多次，但是每一次，對方都會讓她重新提供材料。
對此，林瑤早就習以爲常，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請問我需要準備些什麼材料？”
那位工作人員依舊一副波瀾不驚，公式化的語氣，“相關材料已經轉交到我手上，現在只需要你過來補充說明一些情況。”
林瑤自然無異議，她配合道：“好的，我這就過去！”
那邊的電話剛剛掛斷，林瑤隨即撥通了馮會計的電話，簡明扼要地說清情況後，她問道：“按照現在這個情況，我應該注意點什麼？”
馮會計沉默片刻，說道：“當然是按他們的要求，實事求是地將這些貨物的情況說清楚。”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個樣，畢竟卓越實業的出貨沒什麼需要隱瞞的，林瑤肯定實事求是地說。
林瑤追問一句，“人家想知道些什麼，或者說，我應該重點說明哪些情況？”
馮會計頓了一下，有些不耐煩地反問，“這我怎麼會知道？我手上好幾家公司，就你公司的事，呃，遇到這種情況。”
不論什麼人，也不論他做什麼，都會有一個專業的圈子。
馮會計不知道的事，她可以問她圈子裡的人，但她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了。
林瑤跟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她說了句“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去稅局之前，林瑤又打了電話給外貿行業的一位老前輩，對方認真替她分析道：“我沒有遇到過你說的這類情況，不過，這應該是好個現象。
你想啊，稅局主動打電話給你，說明他們看過你提供的材料了。
讓你去說明情況，可以理解爲他們給你機會證明，只要你證明出貨沒有問題，應該就能正常退稅了！”
卓越實業的貨當然沒問題！
“照這麼說，這確實是個好消息！”林瑤有些喜出望外道：“高手就是高手，分析問題一針見血！”
“是吧？按照我的理解是這樣。”老前輩笑着補充道：“他們每天要處理很多類似問題，所以你在應對提問的時候，要注意一點溝通方式……”
林瑤和老前輩打完電話，終於放下心來，她拿起車鑰匙，匆匆下樓。
這段時間她沒少往稅局跑，早已熟門熟路。
林瑤把車子停好，直奔二樓。
當她敲開某科的門，並自報家門後，一名年約四十的女子擡頭看了看她，然後站起身來。
林瑤嚇了一跳，作爲小微企業的負責人，有生之年還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重視，然而下一秒，對方冷冰冰地開口了，“你跟我來。”
林瑤臉上的笑容霎時凝住，剛剛伸出去的手也悄然縮了回來。
走在長長的過道上，林瑤心中的不安在加劇，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們這次找她來，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猜想，在她被帶到一個小房間時被證實。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那名工作人員撂下這句話就出去了，整個小房間裡就剩林瑤一個。
這個房間看起來沒什麼特別，除了幾張辦公桌，幾張椅子以外，就一臺攝像機，是的，有攝像機！
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林瑤心中所剩不多的那點慶幸、雀躍、歡喜……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是強烈的不安。
幾分鐘後，外面過道上再度響起了人聲。
雖然他們的說話聲不響，但是林瑤還是聽到了隻言片語。
“X科，人已經在裡面了，那我們……”
“嗯。”
不多時，門被打開來，一羣人走了進來，他們在看到林瑤時，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嚴，氣氛有些凝重。
爲首那位X科說道：“坐吧。”
林瑤按照他們的指示，坐了下來，那張椅子上正對着攝像機，一束燈光恰好照在她的臉上、身上。
林瑤可以想象，通過這臺攝像機，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會被準確無誤的捕捉，被人拿來推敲和分析。
她不僅不能說錯話，就連不合時宜的表情都不能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歷，也是她不想要擁有的人生經歷。
有一瞬間，她特別後悔，爲什麼要做外貿，爲什麼要開公司，爲什麼要搞自營出口？
她老老實實讀書，讀完研好好找份工作不好嗎？
爲什麼要混到被人當作犯人一樣審問的地步？
可是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作爲供應商，她全心全意爲客戶着想，不僅採購的產品都是高品質，所用的瓦楞紙箱都是用國內最好的，就連裝貨物的鐵櫃，她都只選新的，她做的單據內容詳細，字體適中，連個標點符號都不允許有錯……因此得到了客戶的一致認可。
作爲採購商，她對廠家重信守諾，答應人家付一萬就不會只付九千九百九十九元，答應人家15日付款就從不拖到16日凌晨……漸漸在行業內樹立起了良好的口碑。
作爲老闆，她從來沒有拖欠過一分錢的工資，就算退稅遲遲不能到賬，資金日益緊張，仍是如此。而且她對公司裡的每個人都是盡力盡力，手把手地教他們做事。
……
林瑤心中作何想，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在意。
那羣人在攝像機後面站定，因爲有些背光，林瑤看不清他們的長相或表情。
再次開口時，依然是爲首那位，X科，“姓名？”
林瑤斂了斂思緒，答道：“林瑤。”
“你的公司成立時間是。”
“201X年1月8日。”
……
問完基本情況後，X科很快切入正題，“你的公司成立才七個多月時間，出口額達到了三百多萬米元，你能解釋一下這些客戶的來源嗎？”
對於林瑤而言，卓越實業作爲一家十幾個人的公司，半年多時間出口三百萬米元不算什麼，畢竟她一個人一年能做出兩千多萬米元的銷售。
可是別人公司呢？
林瑤依稀記起來李仁海曾經說過，凌雲實業一年的銷售額是三千多萬華國幣，也就是四五百萬米元。
難不成，她被要求過來說明情況，是因爲卓越實業做得太好，發展得太快？
剎那間，林瑤已經想了很多，她沉吟片刻，答道：“在我成立自己的公司前，我曾經在其他外貿公司上班，那時候就已經認識一部分客戶。這些客戶既是新客戶也是老朋友，可以說是我多年來的積累。”
攝像機後那幾人交換了眼神，“原來如此。”
林瑤懂他們的意思，他們都把這理解爲林瑤挖了原來公司的牆腳。
雖然真實情況並不是這樣，其中的緣由更是一言難盡，但是在不明就裡的人看來，事實就是如此。
林瑤只稍稍補充了一句，“可能是我工作比較認真負責，在我離開之前的公司後，有小部分客戶主動來找我，大部分客戶是通過網絡平臺和展會認識的。
這些情況，你們可以和客戶確認。我提供的資料上，有客戶的詳細聯繫方式。”
攝像機後的幾人，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爲首那人又問，“能告訴我，你這家公司的贏利模式嗎？”
這算是比較直白的提問了，林瑤的回答同樣簡明扼要，“從國內採購產品，賣給國外客戶，從中賺取差價。”
“哼！”之前那名女性工作人員冷哼一聲，“你蒙誰呢？現在的廠家都在搞自營出口，國外客戶既然可以從廠家那裡直接買到這些產品，他們爲什麼還來找你買？”
林瑤所面對的這些人，他們比她更早涉足外貿領域，比她更熟悉相關的法律法規，也更瞭解外貿行業的發展趨勢和政策走向，可是因爲他們所處的位置，註定他們所瞭解的只是大概的、片面的、籠統的。
在他們看來，貿易公司/中間商的存在似乎毫無意義，早就被劃到落後和應該被淘汰的行列。
或許馮會計也是這麼認爲的吧，所以她一聽說苗頭不對就打算放棄卓越實業。
如果不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而是在課堂，林瑤肯定很願意據理力爭，和他們展開一場別開生面的熱烈討論。
可和稅局的人討論與退稅無關的問題顯然是沒有意義的，何況此時的她還對着一臺正在工作的攝像機……
林瑤語氣淡淡，“我公司的客戶，大部分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需要的產品種類很多，單個產品的採購數量卻不多。
這樣的客戶，往往得不到廠家的重視，也拿不到優惠的價格，他們找廠家直接採購不如找我們省時省力。”
“我看過你們公司的出貨資料，你說的這種情況是有，但只是個別情況。”對方顯然並不認同林瑤所說的話，她的語氣不無威脅，“你最好一五一十交待清楚，不要企圖矇混過關。”
所以，不詳細交待是不行了？
林瑤從容不迫，侃侃而談，“好的，那就由我來詳細說明一下，這些客戶爲什麼會在明知道卓越實業是貿易公司的情況下，還選擇與卓越實業合作。
對於客戶而言，和貿易公司合作的優勢體現在供應品種上。
通常一個廠家無法滿足客戶的所有要求， 貿易公司就可以從許許多多的供應商中挑選適合的產品。
如果客戶自己來尋找適合供應商，當然也是可以，但他必定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成本和營業成本，即如此，也未必能找到理想的產品。
對於廠家而言，和貿易公司合作的優勢體現在採購數量上。
貿易公司的訂單數量往往會大於一個客戶的採購數量，價格上肯定會有一個更好的折扣，所以……”
都是些基礎理論，林瑤點到即止。
那名女性工作人員沒有繼續提問，爲首那位X科問道：“你說的這些有點道理，不過，似乎與你的公司的情沒有太大的關係。”
這肯定和林瑤公司有關，但是和對方沒多大關係。
可是她不解釋也不行，畢竟他們一開始就否定了卓越實業作爲貿易公司，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