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珠看着他，眼神哀慟。
她深深凝視着他，慢慢的，一字一句念道：“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她眼中落淚，哽咽着說：“你還記得這首詞嗎？”
沈少澤霎時間如遭雷擊，低頭看她，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臉。
他怎麼會不記得這首《點絳脣》？
他們訂婚那天，她早起梳妝遲，慵懶的坐在鞦韆上玩耍，他去尋她，她因未梳洗，慌忙跳下鞦韆跑回寢殿，跑掉了一隻鞋子，束髮的髮釵也散開了，如瀑般長髮在風中飛散，只留給他一個羞澀的笑容。
當時那個情景，和易安居士的小詞簡直是如出一轍，沈少澤回去便寫了這首詞，當作訂婚的禮物送給她。
這件事除了他，只有雲夢知道，再無第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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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珠兒她又是從何得知？
沈少澤腦中想到初見珠兒時她的神情，後來她的脾氣性格，再後來她的嗜好習慣，以及她的字跡，她的妙絕琴藝，無一不是和雲夢如出一轍。
漸漸的，面前清麗小臉和雲夢的傾城容貌重合在一起，變成了他愛之入骨，日思夜想的女人。
“珠兒……嫄嫄？”他顫抖着手，去撫摸她的臉，眼眶泛紅，不敢置信的凝視着她，沙啞着聲音問，“你，是嫄嫄？”
李寶珠再也不想顧忌什麼，重重的點頭，眼淚簌簌落下來。
“我是嫄嫄，阿澤，是我，我是嫄嫄……”
“我不明白，你，你爲什麼……”心中一直隱約的猜想竟然真的變成了事實，沈少澤只覺得上蒼終於還是眷顧他，眷顧他們的。
李寶珠低下頭，語氣有一絲不安，紅着眼睛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以前都想不起來我是誰……後來在花房受傷那次醒來，才突然都想起來……”
這樣的事情實在過於匪夷所思，她擔心阿澤不能接受這種事。
沈少澤心中確實吃驚和驚喜，卻不知爲何有一絲失落，試探着問：“那……珠兒呢？”
“你問原來的李寶珠嗎？”李寶珠忽然覺得頭痛無比，她揉着腦袋，低吟着說，“我……我不知道，我醒來就是我，我當時什麼都不記得……”
沈少澤追問：“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我記得，是三月三日那天……”李寶珠的頭越來越疼，她痛苦的搖頭，“後來你和師傅一起來找我……你，你忘了嗎？”
算算時間，那個時候確實是雲夢不在了，他回到鄉下散心的時間。
沈少澤想到先前在宮裡遇到的那個瘋瘋癲癲的道士，說什麼“一身雙魂”，原來指的就是她……
他心裡實在不解：“你受傷那次就想起來你的身份，你竟然一直都不告訴我？”
那個時候他們甚至還沒有成親……
她竟然一直把這件事憋在心底這麼久……
那次她哭着在他身下說自己是嫄嫄，求他不要那樣對她……
他竟然對他的小公主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太多，衝擊的沈少澤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珠兒忽然變成了他以爲早就不在人世的小公主……
他以前對她做的那些事……
“嫄嫄……”他忽然面上現出幾分忐忑和靦腆，鬆開了握住她的手，脊背挺直，看起來……有些緊張。
李寶珠見了心中微涼，垂下頭問：“你，是不是怕我？”
畢竟這種事情，除了當事人之外，旁人實在是無法理解，無法接受。
就算是阿澤，他也很難接受吧。
說不定心裡還存了芥蒂……
這也是她爲什麼一直忍着不想讓他知道的原因。
“我知道自己現在很怪……”李寶珠站起身體，低聲說，“你，你不要再自責，我從來也不怪你，能和你在一起，我從來都很歡喜……”
不等沈少澤反應，像是擔心他說出什麼她無法接受的話，李寶珠急忙忙的朝外走，走到門口回頭說：“你……多吃一些，這幾日看起來清減了許多……”
她說完就朝外面走，眼中不自覺簌簌落淚。
果然沒有人能接受這樣的她啊……
這時一把溫潤的聲音忽然在前頭響起：“咦，你這個丫頭怎麼急忙忙的跑？後面有狼追你？”
李寶珠擡頭一看，三十許，一襲白衣，渾身帶着瀟灑和桀驁不羈的男子。
正是沈家的三爺——沈臨風。
李寶珠忙低頭抹掉淚珠兒，低聲說：“三叔怎麼來了。”
屋裡的沈少澤這時終於反應過來，追出來卻見自家三叔正站在珠兒面前說話，忙上前行禮：“三叔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
“我早就聽說你這小子，不住沈家在京城的別院，偏要自己買個小院子尋自在。”沈三爺打量着綠蔭森森，清涼幽靜的院落，點頭讚許道，“的確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再加上佳人在側，日子過得當真是逍遙自在，叫三叔羨慕的緊！”
沈少澤笑道：“三叔謬讚了，侄兒只是不想叨擾父親。”
沈三爺目光又落回李寶珠身上，挑眉道：“原先還以爲你和你爹不一樣，是個專情的孩子，現在看來……你爲什麼惹這丫頭掉金豆子？”
沈三爺一向欣賞李寶珠，見她眼眶通紅，滿面流淚，心中立即對侄子不滿起來。
沈少澤轉頭看向李寶珠，剛要伸手去替她擦淚，一時間又想起她是小公主，手又僵了一僵，沒有動作。
“是侄兒的錯，惹珠兒生氣了。”沈少澤老老實實認錯。
“知道錯就行，小夫妻吵架也是正常的，不要有隔夜仇就好。”沈三爺搖着扇子，信步走到藤椅上坐下，向李寶珠笑道，“小丫頭，你去泡杯茶給三叔嚐嚐。”壽寧縣主得了鬥茶大賽的魁首，現在已經傳得人盡皆知，連沈三爺也來討茶喝了。“是，三叔且等等。”李寶珠知道他必定是來找阿澤說話，且是不能讓旁人知曉的重要之事，答應了一聲，便離開了院子，讓小翠送一壺雀舌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