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都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回到宮中。
楊黎已經被月姑姑帶去了浣衣局，而我就在司膳房裡，靜靜地用指腹一一地摩挲過了那些精緻至極的鍋碗瓢盆。司膳房裡的宮女太監都被月姑姑遣散了，讓我一個人，好好地待一會兒。
司膳房。
我已經好久沒有回來了，久得，好像隔了一個輪迴。我在民間走了一趟，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宮外，遠比宮女的生活複雜得多。
我想起以前我帶着一大隊的宮女橫穿紫禁城的畫面，那時候小小的威風，現在想來，還能勾起我脣角的一個小小弧度。我想起以前，單放還是錦衣衛的統領，他每日在宮中巡邏，悄悄地多看一眼他的背影，也覺得知足不已。
我們，現在，可惜。
我輕輕地笑了，笑聲無奈。我嚐了一口桌上的一盤子醉雞，酒味太濃了點兒，一定是朵藍做的，旁邊的一盤青椒牛柳，一定是安茹做的，都有些焦了……
兩年了，她們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原來的模樣。
變了的，只有我自己。
我擦了擦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彈落到了桌上的淚珠，把她們做的菜都吃得乾乾淨淨的。好不容易回一趟宮，不撈回點兒怎麼成。反正都做得不合格，端不到皇上的桌上去，到時候倒了怪可惜的，我就幫她們一下吧。
“月姑姑爲什麼不讓我們進去，馬上就是晚膳的時間了，萬一到時候沒東西端上去，可就是大罪了……”
“是啊是啊，怎麼辦啊……”
我聽到外面有很多人在竊竊私語，想起當日在楊家廚房裡一樣，我把那些大廚都給關在了門外，他們都在爲還沒做飯乾着急。我“噗嗤”地笑了出來，然後起身看了一下司膳房裡的食材，開始幹活兒。
外面的人聽到了裡面切菜下鍋的動靜，都貼在了門背上聽，我乾脆利落地一口氣做了好幾道菜，有宮門獻魚、白袍娘子、紫玉蘭花、烤鴨、風生
水起等等，這些都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其實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菜了，與宮廷菜式相去甚遠。我就給她們留這些東西讓她們好好回味一番吧。
別太想我喲。
我擦擦手上的油，往司膳房的後門走。我很鐘意設有後門的地方，可以讓人隨時脫身。我從後門離開的時候，聽到月姑姑在開門，聽到那些個宮女們看見桌上的菜的時候的驚歎。
我大搖大擺地穿過了宮廊，長長的宮廊上擺滿了各種花盆，我記得這是淺妃娘娘的喜好，她是要讓皇上走到哪兒，都能夠見到這些花，繼而身心舒暢。
我摘下了一朵花，暗暗感嘆着淺妃娘娘的不容易——分明愛着單放，爲了他，卻要去迎合另外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單放的死對頭。
宮裡的景緻和我走的時候沒有多大的差別，唯一的差別便是東邊的紅鸞殿裡頭栽滿了楓樹，等到深秋，紅鸞殿便會如火如荼，像漫天的晚霞一般好看。
紅鸞殿的地氣一向是最佳的，在那裡種什麼都很容易長好。
我一路走去，四處張望。月姑姑給我穿了宮女的衣服，倒是沒有人多看我一眼。我估摸着楊黎那邊也快差不多了，就要去找她。在浣衣局的門口，楊黎哭哭啼啼，雙眼通紅。她拉着我的手，說：“表嫂，姐姐實在是太可憐了，這種是人過的日子嗎？”
我問：“怎麼了？”
她回答說：“姐姐得罪了纖嬪娘娘，所以浣衣局裡的姑姑對姐姐非打即罵，姐姐每天早上都要很早起牀幹活，幹到深夜才能休息，吃也吃不飽，穿也穿不好，穿不好也便罷了，萬一到了冬天還是這般光景，可是要挨凍的啊！”我有什麼辦法啊，楊敏得罪了纖嬪，這宮裡的人都是見風使舵的料。眼下淺妃娘娘漸漸扭轉了勢力，依附她的纖嬪也沾了光，連南宮羽的皇后都被她們兩個聯手給廢了，還有什麼人敢忤逆她們，惹她們有半絲不快？
“楊敏？”
浣衣局的泰姑姑從外面回
來，瞧見楊黎，兩隻眼珠子就要怒瞪出來了：“楊敏，怎麼不在裡面幹活兒，跑外面來做什麼？想偷懶？我看你是活膩了！”
一巴掌就要上來，我連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說：“泰姑姑，你認錯人了，楊敏一直都在裡面幹活呢，這是楊敏的妹妹，在別的宮裡頭當差，想要進去見姐姐一面，可是怕姑姑您不高興，所以只能在外頭哭。姑姑您若是不信，就進去看看吧，楊敏好好地在裡面呢。”
泰姑姑沒有進去瞧瞧，倒是盯上了我，眯着眼睛湊過來，滿臉的兇相：“我瞧你眼熟得很，你是……”“我不是……”我心想糟了，泰姑姑也太熟悉我了，我曾經來這裡幹過兩天的活兒，後來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浣衣局，當上了女官，再後來，我也曾經拿着皇上賜的衣服在這裡耀武揚威過，那時候，把泰姑姑氣得不輕。
“你怎麼渾身都是酒氣？你喝酒了？”“沒有沒有，泰姑姑，您聞錯了。”
“你們兩個怎麼還不走？”月姑姑忽然來了，我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泰姑姑見到月姑姑，忙低頭道：“尚宮大人，這兩個丫頭是尚宮大人的人？”
月姑姑傲慢地“嗯”了一聲，使眼色讓我們趕緊走，我和楊黎立即夾着尾巴跑掉了。
跑到宮湖那裡，我拍着小心臟，道：“這泰姑姑的人品一向不好，你姐姐落在她的手裡可有的受了，我幾年前在浣衣局的時候，可吃了不少的苦，幾天下來就瘦了一圈。通常吶，只有做錯事情的人才會被遣到浣衣局裡來幹活的，正常人受不了這個。”跑得好熱啊，我用手扇扇自己，沒有看到楊黎愈發擔心的神情。
“表嫂……我可以帶姐姐回家嗎？”
“你瘋了吧你！進了宮的女人都是皇上女人，即使是宮女，更何況是你的姐姐呢，她可是以秀女的身份進宮來的，誰會放她出宮？”進了宮，插翅也難逃出去。
楊黎咬了咬嘴脣，輕輕地問道：“那表嫂你當初是怎麼出宮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