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祖成從廚房裡狂奔出來,險些把堂屋的桌子撞翻,他的眼裡只剩下驚恐的神色,恐懼已然矇蔽住了他的大腦!
他怎麼可能不怕?!他一直以爲活着的女兒,實際上卻是個死人啊!而他就是在這樣不知情的情況下,和鬼魂生活在一起!
他又開始犯頭暈了,眩暈感一陣一陣地侵襲着他的大腦,讓他連站都站不穩,不得不死死地抓住桌子邊緣撐住自己的身體,以免自己倒下去。過了好久,那種眩暈感才一點一點地淡去,而一直堅持着的他此時卻已經跪在地上,忍耐着即將留下的淚水,嘴裡發出受傷野獸一樣的喘息聲。
死了……他的老婆死了,女兒也死了……她們都死了……
那我活在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意思?他迷茫地想着。老婆和女兒都沒了,自己一個人到底是爲什麼活下來的?活着又有什麼用處啊!
對了,還有老爹,老爹……
想到老爹的同時,嚴祖成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堂屋門口傳來。他擡起頭來,卻見是老爹捧着個木頭菩薩,慢慢悠悠地從外面走進來。
“爸!”
嚴祖成大喊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剛想迎上去,卻突然頓住腳步,有些驚恐地看着面前的老爹。
老爹之前好像是和小琴說過話的,但是活人怎麼可能跟死人說話?那麼說的話,難道老爹也——
不,不對,自己之前也是和老爹說過話的啊!那又是怎麼回事?老爹肯定是能聽見自己說話的吧?
“爸!”
他試探着喊了一聲。
老爹捧着木頭菩薩,嘴裡唸唸有詞,卻對他理都沒理。
嚴祖成感覺到胸口一滯,他的眼前已經模糊了,但他還不願意放棄,又喊了一聲:“爸!”
老爹仍舊慢慢地往前走着,好像連看都沒看見他,然後——
老爹,就這麼走到他跟前,接下來……從他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嚴祖成的身體停在了原地,明明沒有被捆縛住,他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然僵硬,再也動彈不得!
老爹也……老爹也是鬼魂?
他無助地想着。
沒錯,是這麼一回事啊。老爹也是鬼魂,小琴也是鬼魂,自己怎麼早沒發現呢?他們恐怕早就死了吧,從三個月以前的那場火災開始,他們是不是就都死在那裡了?和小玲一起死在那裡了!但是自己這個蠢貨,居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居然一直還以爲他們都活着!
他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就是這樣了……所以老婆小玲纔會託夢給自己,讓自己“快走”!因爲她死了,所以她知道老爹和小琴也都死了!她知道他們都是鬼!她兩次給自己託夢,就是讓自己快跑,趕緊離開他們!
還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也都看出來了,她什麼都知道,她說“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是這個意思!老爹和小琴都是鬼魂了,他們都是陰間的人啊!
一種絕望感如同大山一般向嚴祖成壓了下來。
而此時,夜永咲和黃璃早已吃完了飯,他們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討論的當然還是嚴家的事情。
“總而言之,這一次的靈異就發生在嚴家咯?”夜永咲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你爲什麼要到堂屋裡去?不應該告訴門口的嚴小琴嗎?”
“沒那個必要。”黃璃立刻答道,“我都說了,這一次的事件,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尤其對她來說。”
“對她來說”。黃璃別有深意地這樣說道。夜永咲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麼意思?”
“唉……”黃璃嘆了口氣,似乎是對夜永咲差勁的領悟力有些責怪之意,“之前讓你帶來的那封信,拿出來吧?藉助那個,應該能讓你更容易明白一點。”
“哦。”夜永咲點了點頭,復又取出那封信,展開來看着。信上面的字跡非常娟秀,署名有一個“嚴”字,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這封信夜永咲已經看過了,這時也只是瞄了一眼,就等待着黃璃的解釋。孰料,黃璃居然也從口袋裡取出一封信,同樣是展開來,亮給他看。
“這是……”
“這是另一封信。”黃璃回答道,“還記得嗎?廣播的時候,我拿起一封信卻沒有念,而是跳到了另一封信。這一封就是我所跳過的,而你手上的那一封,則是我念出來的。”
“嗯……”夜永咲撓了撓頭,卻是有些疑惑地問道,“但是……你手上的那一封,不是張白紙嗎?”
沒錯,黃璃手上的所謂“信件”,上面卻是連一個字都沒有,純粹是白紙一張。
“白紙麼?”黃璃笑了一下。
然而,在她的眼眸深處,那張紙上卻是寫滿了字的,署名是“嚴”,而開頭,赫然是: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嚴祖成從家裡跑了出來,一路跌跌撞撞,在村子裡面漫無目的地走着。
他還能怎麼樣?此刻,他的心裡只充斥着一個念頭:死了……都死了……。他的父親、妻子、女兒,全都死在了那場火災裡,可笑他居然還以爲他們活着,以爲還可以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他真是頭蠢驢!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沒意識到!
他腳下絆了一跤,差點一頭搶到牆上,他趕緊伸手扶住,卻又自嘲地一笑。
幹嘛要扶住呢?乾脆一頭撞死了纔好,至少還能去陪老爹、小琴和小玲。不然的話,他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他擡起頭來,勉強認清了前方的路。
哦,對了,四爺爺家不就在前面麼?
想起前幾天晚上還見過的四爺爺,嚴祖成心頭一顫,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岔路口遇見四爺爺的時候,他說要回家照顧老爹,四爺爺是怎麼說的來着?
“早點兒走吧,你看了有什麼用?反正又什麼忙都幫不上。”
對了,四爺爺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那也就是說……對了,四爺爺知道自己的老爹已經死了,所以他纔會這麼說的啊!
去找四爺爺問問吧。嚴祖成心裡突然起了這樣的念頭。他向前繼續走着,四爺爺的家就在眼前,但是——
不知爲何,門上貼了兩張正正方方的白紙。
嚴祖成猛然蹙起了眉頭。
門上貼白紙,現在就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四爺爺家死人了?誰死了?!
嚴祖成的心裡,升起了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身後不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嚴祖成回過頭去,是村裡的兩個大嬸正站在路邊聊天。嚴祖成隱隱約約聽見她們說“嚴四爺”,便踉蹌着走過去,想問問她們四爺爺家到底出了什麼事,爲什麼他居然不知道?
“嚴四爺也有八十了,前些年他老伴兒就走了,現在老頭子也跟着去了,算算歲數,也差不多是那麼個時候了。”
“……說起來,四爺是怎麼去的?”
“我聽說啊,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四爺絆了一腳,一頭撞在桌子角上了,當場就沒氣兒了,連救都沒法救。畢竟他也這麼個年紀了,稍微有個磕磕絆絆的就不行了。唉……所以說人老了啊……”
嚴祖成愣在了那裡。
她們在說什麼?四爺爺死了?不可能啊,什麼時候的事兒?前幾天不還看見四爺爺嗎?那天……
嚴祖成心裡一個激靈!
他想起來了,當時四爺爺頭上撞出來的那個包,還有——
“我去看看你四奶奶,你跟着我一塊兒過來不?”
四爺爺當時是這麼問的。
他要去看看,死去的四奶奶。
嚴祖成渾身一顫!
難道說……難道說……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就是四爺爺的鬼魂?所以他纔要往墳地裡去?他頭上的那個包,就是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在桌子角上撞的?!
對了,第二天自己一覺睡醒,就聽見外面有喪葬樂班子的聲音,還在家裡看到了四爺爺的兒子,他是來告知四爺爺的死訊啊!
嚴祖成的整個身體都涼掉了,他正要轉身離去,然而,兩個大嬸之間的談話聲,卻又隨風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老嚴家還真是家門不幸啊,這不出半年,死了三個人了……”
黃璃仍然拿着那張白紙,不管夜永咲怎麼看,他都看不見任何字跡,然而在黃璃的口中,那卻是一封真真切切的信件。
而夜永咲手上的那封信件,卻用娟秀的字跡這樣寫着: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爺爺總是捧着他的木頭菩薩,除了偶爾看見我纔會露出一點喜色,所以我儘可能地陪他聊天。但是我剛回來的那天晚上,和爺爺一起吃飯,看見家裡放着一包荔枝,我問那是誰買的,爺爺沒有回答……然後,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我父親的聲音!但是我的父親,早就在三個月以前的火災裡去世了啊!我往聲音傳來的那裡看,卻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我有種感覺,好像餐桌那個位置坐着一個人,只是我看不見而已!”
嚴祖成佇立在風中,他的雙腿在抖動,他不願意聽到這樣的事實,但是事實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侵入了他的腦中!
“……你說的是嚴老三的兒子祖成和他媳婦吧?哎喲,我也聽說了,三個月之前夜裡突然起火了,就嚴老三和他孫女逃出來了,後來人把他兒子兒媳婦救出來的時候,兩個人早都沒氣了!”
嚴祖成從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如此飄渺,彷彿下一刻就即將逝去。
他能看得到,聽得到,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小玲的託夢,小琴的無視,還有他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如此明晰,指向那一個答案!
他,嚴祖成,早在三個月以前,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