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真又將整個雙華鎮每一個角落重新檢查了一遍。
自從田三爺接到海無邊的挑戰書後,他已經是第五十八次檢查這裡的了。
他檢查的方式很特別,他坐在雙華鎮長街的街頭,椅子是最好的椅子,舒服的可以讓一個略有點倦意的人在這樣微冷的清晨中睡去。
他手中有酒,是那種最淡卻最醇果酒,酒杯是完全的綠色,不過他卻沒有喝上一口,他的眼睛盯着正在忙碌的一百三十四個手下。
這一百三十四個人雖然並不是出衆的武林高手,不過卻是鄧真親手**出來追蹤的好手,但憑這一點,鄧真便足以自豪。
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教出一百三十四個好手的。
他甚至相信只要這一百三十四個人在,就連一隻螞蟻也不會躲過他們的眼睛而在這個雙華鎮藏起來。
天已經微微的有點溫暖起來了。
鄧真握着杯子的手卻一點都沒有動,他在等待,他的眼睛雖然沒有把每一個人都看在眼裡,不過最重要的地方他一定不會錯過。
整個雙華鎮最重要的地方便是這條長街。
因爲這就是決戰的地點,他已經將整個決戰中所有的可能都計算過了,他甚至計算出了當海無邊走入這條長街時田三爺所處的位置,風向……
鄧真一直相信只要你用心,許多麻煩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只相信自己的頭腦。
而這一戰幾乎關係到整個武林的前途,他當然更加認真。
田三爺一直對他不錯,他當然要爲田三爺處理好一切。
他等待的結果來了,一個看來非常老實的中年人,走到鄧真的六尺遠,恭敬的道:”可以了。“
鄧真讚許的點了點頭,他相信這個人。他也相信整個已經雙華鎮完全按照他的計劃佈置。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
碧綠的杯子輕輕的舉起,他淺嘗了一口其中的美酒,然後他就向長街的中心走去。
這是最後的一次檢查了,他不會允許自己有任何的漏洞,因爲在這樣的決戰中,一個看來很小的漏洞也許代表的就是失敗。
他不會讓田三爺失敗,因爲那個時候他想象不到自己還可以找到一個比田三爺更好的主人。
所以他要做到萬無一失。
就在鄧真恰好走到長街的中心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這個人女人穿着藍色衣裙,衣裾在微風中輕輕的飄蕩着,彷彿是在起舞。
鄧真並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人,恰恰相反,他見過許多的女人,不論如何的美貌,鄧真都見過,他一直以爲他這一生在女人身上花的時間和精力很值得,因爲他沒有讓自己委屈過。
不過當他看到這個女人走向長街時,他知道自己錯了。
這個女人的眉眼是畫出來的,也許就算畫出來的也未必有這般的美,她的眼睛在晨光中放着淡淡的光輝,在伴着太陽的升起而逐漸明亮起來,那是水的感覺。
她的嘴角微微的翹起,彷彿一直都在傾訴着;她的肩是柔的,整個藍衫在她的肩頭慢慢的落了下來,一直掛到腰間的是一條可愛的流蘇。
鄧真立即想起了許多描述這女子的詞語,不過他卻知道這些都遠遠不夠。
世間本就有絕色的人,這一點現在連鄧真都承認了。
不過他的眼睛卻盯在了藍衫女子手中的劍上。
鄧真經歷過太多,他知道一個男人要去做的最重要的事是什麼?一個男人若是名利都沒有了的話,那麼他也同時將會失去很多東西。
藍衫女子手中的劍不是握着的。
一條黃色的絲帶繞在劍柄上,她就是這樣拎着自己的劍,彷彿這柄劍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個飾物罷了。
這樣的方法,不僅不利於拔劍,當遇上高手時,已經是將整個先機送給了對方。
鄧真的腦中幾乎馬上閃起了出手制住這個不知道怎麼跑到這條長街上的女人。
不過他卻沒有出手,因爲他看到這女子的身後竟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也是藍衫,不過色彩卻稍微重些,這個人的臉色白的出奇,彷彿患了大病一般,他的眼睛一直沒有完全的睜開,好象是懼怕慢慢刺眼起來的陽光,他是揹着手走路的,他的腰已經彎起,雖然他的年齡絕不會超過三十歲,不過他卻已經學着老人走路了。
鄧真知道只要有經歷過太多風雨的人才會用這樣的姿勢走路。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一種人,不過他太傲,他的腰不會彎,雖然他們的經歷也許有相似之處,不過他們絕不是同一種人。
這個男人向鄧真微笑了一下,他的微笑在蒼白的臉色下,竟然有種很特別的吸引力,那是一種毫無機心的微笑,沒有絲毫的虛僞在內。
鄧真愣了一下,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過這樣的微笑了。
這個男人望望了鄧真身後站着的一百三十四個人,抱歉的笑了一笑,道:”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閣下,若是打擾了話,還請閣下原諒,家妻好玩,這裡的風景卻也好,正是適合晨間。“
鄧真馬上道:”不敢,不敢,賢伉儷可以盡心。“
藍衫男人笑了一笑。卻沒有說話,走到那藍衫女子身邊,握住那女子的手,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藍衫女子搖起手中用絲帶,皺眉道:”好吧,我們去那邊玩好不好?”
藍衫男人的眼神已經變得溫柔起來,輕聲道:”好。“
鄧真已經感覺到自己握緊的手心已經出汗。
他看不透這兩個人,所以他不敢出手,他的心已經收縮,他想不到自己可以任着這兩人從大街中緩緩走過。
不過他雖然有一百三十四個人,不過他卻沒有把握留住這兩個人。
清風吹動,吹動的是柳翠微頭上的發。
不論你見過多少的女人,就算是這個世界上最絕色的女人,你也不得不承認,有一類女人是專門爲男人而生的。
柳翠微就是這樣的女人。
她三歲便被親生父母送到了整個揚州最爲出色的”紫苑“,便被當時最爲出色的名妓潭自如收留,一直到十六歲出道,便立即享譽整個大江南北,幕名而來的客人將”紫苑“都快擠破了。
不過柳翠微既不出來彈唱,也不舞,她只是在衆人的面前走上一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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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還從來不笑。
當她笑的時候,她就已經屬於田三爺了。
她雖然在妓院呆了十四年之久,不過她卻從來沒有做過一天的**。
可是她卻比那些在名門大戶中出生的女孩子學到了許多可以讓男人高興的本領。
這一點不僅在江湖上很有名,甚至在朝廷中還有人爲此事撰書記事。
田三爺對於這一點也很滿意。
田三爺身材絕對說不上高大,也許還要比其他的人要矮上一點。
他也說不上強壯,雖然不像個文弱的書生,不過怎麼看來也不是個武功高手。
不過他卻有一張讓人看了不敢輕視的臉。
他的眉眼格局用鄧真的話說就是“非王既侯。”
所以鄧真纔會幫他,纔會把整個江南三十一個幫派統領在一起。
這一點田三爺對於鄧真也很滿意。
他這一輩子只滿意這兩個人,而且更另他高興的是,現在這兩個人都在他身邊。
柳翠微在舞,鄧真在說。
鄧真道:“我已經佈置好了。”
田三爺點頭,鄧真說佈置好了,那就一定佈置好了。
鄧真繼續道:“關於此次決戰的資料,我已經收集了不少,不過有用的卻只有三條。”
田三爺伸手,柳翠微立即停了下來,嫋嫋亭亭的走到田三爺的身邊,然後坐下,然後伸手倒了一杯酒給鄧真。
鄧真一聲不響的接過酒杯,卻連柳翠微一眼也沒有看去,他知道有些女人是動不得的,就算他和田三爺是過命的交情,不過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田三爺將柳翠微攬入懷裡,哈哈笑道:“說,是那三條!”
他知道鄧真說有用,那就一定非常有用。
鄧真道:“海無邊用的是劍,他的劍只會刺肋下三分。”
田三爺愣了一愣,道:“我將肋下三分用護甲保護住可不可以?”
鄧真道:“不可以,崆峒謝三甚至動用了紫神甲,也被海無邊從這個地方刺入。”
田三爺道:“哦?”
鄧真道:“海無邊用的劍是寶劍。他的劍從不離身,沒有人可以動的到他的劍。”
田三爺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就是說要想偷到海無邊的劍,那就要武功勝過海無邊才行,而這樣不如決戰。
所以他點了點頭,道:“第二個呢?”
鄧真道:“海無邊有兩個很好的朋友!”
田三爺皺眉道:“你不是已經佈置好了?”
鄧真道:“這兩個人要另外佈置,我之所以要想幫主提出來,是因爲我要向幫主借五個人。”
田三爺手拂着柳翠微的長髮,道:“這兩個人值得麼?”
鄧真點頭,道:“值得!”
田三爺頓了一頓,道:“好。他們五個由你安排。”
鄧真突然長身而起,竟在地上跪了下去,然後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道:“謝謝。”
柳翠微已經愣了。田三爺卻道:“不用。”
柳翠微不明白,她雖然是爲着男人而生,不過她卻並不瞭解男人,她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間其實是有很微妙的感情的,就像現在的田三爺和鄧真。
不過她若是明白了男人的話,她也許就不是一個可愛的女人了。
世間的事往往如此。
田三爺道:“第三個是什麼?”
鄧真起身道:“是兩個人。”
田三爺道:“哦?”他知道鄧真一定會說下去。
鄧真道:“原來只有兩件事,不過今天我在雙華鎮上看到了兩個人。”
田三爺道:“這兩個人就是你說的第三件重要的事。”
鄧真道:“是的。”
田三爺看了懷中睜大了眼睛的柳翠微一眼,道:“你調查過這兩個人,有什麼結果?”
他知道鄧真總有一些非常特殊可是有效的方法的,不管是江湖上什麼樣樣子的人物,鄧真都可以在最快的時間裡找到他們的資料。
鄧真點頭,道:“我知道這兩個是什麼人,不過我卻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到這裡來?”
田三爺皺眉道:“我們可不可以殺了他們。”
鄧真道:”不可以。“
田三爺道:“我們可不可以讓警告他們離開這裡。”
鄧真搖頭。有些人警告是沒有用的,他一直在腦中殘留着今天清晨在看着藍衫夫婦走過長街時自己緊張激動的心情。
他知道那種感覺其實就是叫做恐懼。
他殺人,也曾經差點被殺,不過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恐懼。
更何況那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一點的殺氣。
田三爺沉吟了片刻,道:“若是我可以躲過海無邊的劍,你又可以攔截住海無邊的兩個朋友的話,我們的勝算有多少?”
他是在問鄧真,他知道鄧真一定精確計算過。
鄧真道:“五成。”
田三爺低下頭去,似乎是在聞着柳翠微身上的香氣。
女人是男人放鬆的最好辦法。
鄧真知道田三爺緊張了,他們共患難過數十年,只有他知道田三爺真正的實力。
田三爺彷彿自言自語,道:”也許我自己是老了,你也許知道我們當初的時候,現在會顧忌一些東西,所以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了銳氣。你說是不是?”
鄧真沒有說話,他知道田三爺會說下去。
田三爺輕拂的柳翠微的發,道:“我已經去請了一個人,不管怎麼樣,這個人欠我一個人情,這次他會幫忙的,我們不是輸不起江山,而是輸不起自己了。”
鄧真道:“是。”他懂得這種感情。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樣,他們的歲月已經過去,不可以重新在來,英雄遲暮永遠是最動人也最悲涼的景象!
田三爺淡淡道:“你去安排吧。那兩個人叫做什麼名字。“
鄧真道:”葉海、水凝。“
水凝的手就在葉海的手中,
葉海的手也在水凝的手中。
他們坐在小木船上,周圍是淡綠的湖水。
葉海的臉上一直帶着笑的,他的目光溫柔如水,若是換了一年前,他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的人。
不過有了水凝,一切就不同了。
也許水凝真的是上天賜予他的禮物,也許水凝真的是如她所說是前世過來找他的,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葉海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
不論什麼樣子的男人,當握住一個喜歡女人的手的時候,臉上都是笑到心裡的。
水凝也在笑,她的眸子清澈如水,她笑的時候最美的花也失去了顏色。就算別人不這麼想,葉海也是這麼想的,這一點水凝很高興,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全心全意的看着自己,不是每個女人都會有這樣的福氣的。
女人一生風姿無數,卻只在自己最愛的男人的目光下才會變得幸福。
葉海笑着,道:”你怎麼知道今天是你的出生的日子?”
男人在說情話的時候,笨的連自己也不知道。這雖然不是男人的通病,不過卻是葉海這樣的男人的通病。
水凝吃吃笑着,用手指畫着葉海的鼻子,道:”當然是我父母告訴我的啦。“
葉海一愣,道:“好象是這樣的。”
水凝笑道:“什麼好像?就是嘛。你幹什麼這樣看着我?”
葉海支吾道:“好看。”
水凝突然竟紅了臉,小聲道:“是麼?”
葉海點頭,他的點頭一向很有名,有時候不太願意說話的人其實身體語言運用的會比常人強一點的,葉海也是如此。
當然葉海會的不僅僅是點頭而已,他還會許多東西,譬如輕輕的拉着水凝的手,將她溫柔的拉入懷裡之類的,然後…………
小船中的聲音漸漸微細起來!
”你說海無邊會不會有事?”
”田三爺本身的武功究竟如何一直是江湖上一個謎,不過就從他可以領袖整個江南數十年之久看來,海小子就算劍法上勝過他,內力上也決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鄧真已經佈置下了天羅地網。“
”你是說海無邊會敗?”
”也不一定,若是公平決鬥的話,海小子勝算應該是五成以上。“
”你不是已經看過了那長街的佈置了麼?”
”是,不過我知道鄧真一定還有其他的佈置,像他這樣的人已經輸不起,他會將整個家底都壓上的。“
”你是說海嘯他們無機可乘?”
”海嘯和春江和海小子的關係江湖上早已穿遍。他們不去纔是怪事,而鄧真一定會抽出高手對付他們?”
”那我們呢?”
”我們?”
”是呀!”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麼?我們一起就在這條小船上吧。這樣不好麼?”
”你壞。“
”嘿嘿!要不要我更壞一點?”
兩個人已經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水凝輕聲道:“我們要不要去雙華鎮?”
葉海笑着,道:“我們再躺一會兒吧?”
水凝吃吃笑着,道:”已經過了晌午啦,海小子是不是已經到了呀。哎呀!”
葉海突然封住了她的嘴,按住了她的手。
水凝嚶嚀一聲,已經動不了了。
小船在湖中微微的動着,葉海卻一直都沒有動,他的身子已經冷了,他完全感覺不到對方的殺氣,不過方纔的那一刻,他已經感覺到一柄劍指上了自己的眉心。
這究竟是什麼劍法?
小船在湖心飄蕩,不管什麼樣子的人,都不可能將劍氣發出幾十丈的距離,若世界上真有這種武功的話,簡直就是飛仙之類的人了。
葉海感覺自己心裡有點發冷。
因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個什麼樣子的敵人?
這一點水凝也感覺到了,
她馬上靜了下來,她手中已經有劍。
誰都不知道她是怎麼樣把手中的絲帶突然纏到手腕上的。
她的手中一握上劍把,她的人就安靜了下來。
她的武功也一直是江湖上的一個謎,就算葉海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她曾經用過蠱,應是苗疆所傳,葉海也曾見過水凝用劍,她的劍決不如她的人般的絢麗,而是最直接簡潔的劍法,毫不拖泥帶水。
他雖然不願意做什麼比較,不過也承認水凝的劍法確實可以排到江湖上的前幾名。連自己也未必接的下。
小船繼續飄着,不過葉海卻知道自己和水凝已經催動內力,讓小船往着岸邊飄去。
不管怎麼樣,在水中,葉海和水凝終究還是吃了虧。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靠到岸邊。
不過葉海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會不會讓他們安全的漂到岸邊?
突然岸邊有人叫道:“你們兩個上來吧!在下在這裡等着你們便是。”
葉海和水凝騰空而起,落在岸邊。
岸邊石頭上坐着一威猛的大漢,滿臉鬍鬚只露出兩隻銅鈴般的眼睛。
在他的旁邊放着一柄劍。
葉海和水凝的目光就盯在這柄劍上。
無論誰看到這柄劍的時候都無法把眼光移開的!
雖然這柄劍的劍身甚至比一柄大關刀還要寬大,可是畢竟還有劍身,劍把,劍鍔,不能不說確實是一柄劍,只是放大了數倍罷了。
這樣的一柄劍不但很少人能用它,甚至很少人能夠拿的起它。
這柄劍的劍身上刻着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絕代“。
葉海笑了一笑,道:”絕世的劍客,絕代的劍,閣下就是風千雪?”
那大漢點了點頭,伸手抄起巨劍,冷哼道:”我是來殺你的,也不用廢話了,出手吧。“
葉海道:”請!“
湖邊的樹葉已經被風吹起,便如劍光泛起的輝煌與淡然。
海無邊走入了雙華鎮。
他輕輕地踏着步子,將長街上每一個地點都用心踏了一下,那樣子就彷彿是非常珍惜土地的農民在將地上的每一個土塊用手握碎一般。
海無邊珍惜土地,他回來中原不過十幾天的時間,他已經擊敗了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二個人,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可是他只想用心步過這個大陸的每一寸土地。
他還很年輕,年輕人總有許多夢想的,海無邊也有。
他的夢想就是用自己的劍走過所有美麗的地方。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有這樣的夢想的,有的人會夢想顯赫,有的人會夢想財富,甚至有的人會夢想美女,會夢想美食。
海無邊夢想的是土地,他一直對着土地有着非常特別的感覺。
年輕人的就像陽光。
海無邊就是這樣的人,他一直笑着的,他的劍就握在手中,準備隨時起舞,他的步子是輕快的,他的腰很挺直,因爲他以爲美麗的女孩子會喜歡有氣魄的男人。他喝最烈的酒,拉最強的弓,騎最快的馬,他會對着垂柳笑着吟詩,他會獨上層樓去尋點愁,然後大笑着離開。
年輕人是不存在真正的悲苦的。海無邊從決定挑戰田三爺那天起,他就用了一個時辰將整個決戰的過程想了一下,然後就從來再沒有想起過。
他在意的不是勝負,而是體會。
若他知道田三爺的五百多個手下已經十多天沒有休息過的話,他一定不會相信。
時間一到,他就來了。
帶着他的劍。
海無邊最後在長街街頭的酒樓的一樓坐了下來。
他需要吃點東西,而且他對這個小鎮的美食也很感興趣,所以他一坐下便喊道:“將你們這裡的最好的東西全都拿出來。”
然後他將一塊足足有一錠的金子放在了桌子上。
這已經是他身上最後的一塊了。
他突然覺得身上最好不要帶着這麼重的東西。
店小二的眼睛彷彿已經直了。
酒是溫的,菜是熱的。
海無邊想不到這樣的一個小鎮竟也有這樣細緻的服務,他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起來。
不過他卻馬上發現門外走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一身白衣,緩緩走了進來,笑着道:“我叫鄧真,不知道可不可以和你喝一杯酒?”
海無邊眯着眼睛笑道:“現在離決戰是不是還有一個時辰?”
鄧真點頭,道:“是的!”
海無邊道:“那你爲什麼要和我喝一杯酒?”
鄧真道:“哦?”
海無邊笑了起來,他笑的樣子很燦爛,道:“一杯酒怎麼夠,要喝的話,我們就喝一百杯好不好?”
鄧真也笑了起來,道:“如果我不陪閣下的話,那就是我待客不周了。”
海無邊哈哈笑道:”確實如此,我們可以被殺,可以殺人,就是不可以被人指三道四說我們不夠漢子,雖然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不過喝了酒之後,也許我們就是朋友了。“
鄧真眯着眼睛,在桌子邊上坐下,道:”我們不防換了大碗來喝。“
五碗下去,海無邊似乎已經醉了。
他的酒量雖然一直不怎麼好,不過他卻敢喝。
他的手拿着杯子時已經不穩,不過他還是在喊着。
鄧真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你已經醉了,若是這個樣子去決戰的話,你一定會輸。“
海無邊道:”哦?”
鄧真點頭道:”所以那剩下的九十五杯我們以後喝好不好?”
海無邊笑道:”看來你倒是個好人。“
鄧真笑道:”我不是好人,不過我卻也不是個小人。“
海無邊醉眼看了他幾眼,道:”你確實不是個小人。若你是個小人的話,你就不會說這句話了,所以我才覺得你是一個朋友。“
鄧真搖頭,道:”我們不可能是朋友。“
海無邊道:”哦?”
鄧真道:”不管這一戰是你勝了還是田三爺勝了,我們都不可能是朋友。“
海無邊的眼中突然竟也閃過一絲悲哀,他知道,這個世界有些事遠遠不是想想就可以達到的。
鄧真起身,道:”不過若是我麼下一次見面的話,我一定會和你喝那九十五杯酒的,我們雖然不是朋友,不過卻是酒友。“
海無邊的眼中放出光來。
鄧真已經走遠了,海無邊卻已經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了。
”你爲什麼不動手殺他?”田三爺的眼睛是笑着的,柳翠微已經換了一件淡綠色的衣裙端坐在田三爺的身旁。
”我殺不了他。“
”他已經喝醉了?”
”他已經喝了不少。“
”他的反應是不是已經遲鈍?”
”看起來是的。“
”你沒有動手。“
”沒有。“
”爲什麼?”
”因爲他的劍。“
”哦?”
”當他醉了時候,我突然發現他的劍現出一道光彩。“
”哦?”
”雖然只不過是一瞬間,不過我卻知道那是劍發出來的。“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時候人醉了的時候,卻可以做出許多清醒時做不到的事情。“
”哦?”
”當這個年輕人醉了的時候,他的眼睛是放着光彩的,我沒有把握勝他。雖然他的行動已經遲鈍,但若要動手的話,就是一招就已經足夠。”
田三爺沉默了,他知道,他懂得這個道理。劍客追求的是那刺出去一刻的芳華,那是一種最燦爛與輝煌的感覺。
不論你學習過多少招式,沒有那一刻,你仍然還是個平凡的用劍人。
所以田三爺淡淡說道:“你下去吧,你已經很累了,離決戰還有半個時辰,你可以休息一下。
鄧真點頭,他突然發現田三爺的眼中泛出一道光芒,這樣的光芒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個已經垂老的人的眼中出現了。
鄧真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有點冷。
湖邊的樹葉已經被風吹起,便如劍光泛起的輝煌與淡然。
葉海看到劍光閃起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劍光包住了。
劍光鋪天蓋地的捲來,彷彿狂風,根本就沒有辦法躲藏。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劍法,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他的手中已經有了一片碧綠的葉子,不過卻沒有辦法出手。
他只有躲,他的身法雖然不是最快的,不過卻是最從容的。
風千雪揮出了三百劍,葉海也躲了三百劍,這三百劍也許是葉海出道以來遇上過最艱苦的時刻了,誰也不會想到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劍法。
葉海突然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沉浸在新婚幸福裡面,功夫已經落下很多。
劍光散去,風千雪又回坐在方纔的那塊青石上,絕代劍依舊放在旁邊,彷彿剛纔根本就沒有動過一樣。
葉海手中的葉子已經不見。
風千雪瞪了瞪眼睛,道:”你們夫妻爲什麼不起上?”
葉海笑了,道:”不管多少人,對上閣下的劍法都是一樣的。“
風千雪哈哈笑道:”你小子說得有道理。我套狂風劍本就是如此,以厚重彌補空隙,以內力催動劍意,不管多少你有多少人來,只會自己礙手礙腳,效果還是一樣的,想不到你們小兩口子倒還有點見識。“
葉海道:”不敢。“
水凝突然道:”下一個是不是我?”
風千雪哈哈笑道:”不錯。“
話音還沒有落的時候,地上的絕代劍已經彈起。
湖邊的樹葉已經被風吹起,便如劍光泛起的輝煌與淡然。
水凝已經在狂風中間。
劍光散去,風千雪重新坐下,絕代劍已經安靜的放在旁邊。
一片碧綠葉子插在風千雪的右臂上。
誰也沒有看到這片葉子是怎麼發出的,不過他卻已經盯在風千雪的右臂上。
風千雪眼中不是憤怒,而是一絲很難在他們這樣的人眼中看到的悲哀。
名劍已經落地,絕代的芳華已經逝去,一切都已經平凡。
風千雪嘆了口氣,道:”你不殺我是不是因爲我沒有殺了這個女人?”
葉海搖頭道:”不是,我不想殺你。“
風千雪起身,竟就那麼的慢慢自己走了,絕代劍安然的放在地上,他並沒有看這柄劍一眼,甚至沒有絲毫的留戀。
葉海上前扶起水凝緩緩倒下的身體,眼中已經有淚,道:”爲什麼要冒這個險?”
水凝的劍已經落地,她的臉已經沒有絲毫的血色,嘴角里的血絲一點一點的滲出,不過還是笑着道:”我不會讓你輸。“
葉海苦笑道:”你知不知道現在你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沒有其他的東西會比你更重要,你真是傻,若是你自己沒有了,我還能活下去麼?”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每個人都知道,因爲他們都曾經或是現在用心愛着的。
水凝慘淡的一笑,伸手撫摩着葉海的臉,道:”我不是沒有死麼?”
葉海抱起水凝,慢慢道:”幸好這個風千雪手下留情,我們倒該感謝他纔是。“
水凝一笑,摟住了葉海的脖子,情人的胸懷永遠是最溫暖的,水凝突然覺得自己希望就這樣在葉海的懷裡,永遠不要再下來。
她的眼光已經明亮,她美麗已經釋放。
葉海愣愣着看着水凝的臉,突然笑道:”我親你一下好不好,然後我們去看看海小子的決戰。“
水凝噗嗤一聲笑了了出來,聲音卻像蚊子一般的小,”一下怎麼夠?”
空氣彷彿立即溫暖起來了。
陽光已經變得溫柔起來。
落日一直是海無邊心目中最美麗的風景,他看過許多的落日,甚至他曾經不遠萬里到戈壁去看過那裡的落日。
太陽雖然只有一個,不過落日卻是不同的,如果你的認真的看過落日的話,你一定會知道這一點。
海無邊知道這一點,所以當他醒來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長街上準備看雙華鎮的落日。
他握着他的劍,他的身形筆直,彷彿任何風雨都不會動搖他一分,他有着自己的理想,他希望經歷過許多風雨,也許只有這樣的他纔會覺得成功。
他的劍已經熱了,他能夠感覺到它的熱量,便如他心中的熱一樣。
田三爺望着柳翠微。
他一直很奇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雖然連這個女人的每一個部分他都看過甚至研究過,不過他卻知道自己還是不明白這個女人爲什麼會對男人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那個時候他風頭正勁,本該趁機北上,一統北方的江湖,不過當他見到柳翠微的時候,他馬上決定安居下來。
那個時候的他覺得自己的一生已經很滿足。
到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是爲了不想失去眼前的這個女人。
柳翠微已經不是很年輕了,不過只使得她可以更充分的展開自己的美麗,很少有女人在慢慢變老的時候還會這樣的。
柳翠微就做到了一點。她知道田三爺對於自己的需要已經不僅僅是那一方面的了,她知道一個女人若是僅僅想用那一方面的事來套住一個男人的話,一定會有很悲慘的下場。
所以她在漸漸讀懂田三爺。
她已經知道田三爺現在就像離不開鄧真一樣離不開自己了。
這一點纔是最重要的。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一生是爲着一個男人而活着的。
當她十六歲時,她選擇了田三爺。
她選擇對了。
也許選擇對了纔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吧!
田三爺撫摩着柳翠微的身體,笑道:”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死?”
柳翠微搖頭。她知道田三爺還遠遠沒有老,雖然許多人都以爲田三爺已經開始變老了,不過她知道田三爺還同當初見到她時一樣的年輕,這一點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也很重要。
田三爺繼續道:”若我死了,一定會有別人的男人將你搶走的。“
柳翠微愣了。
田三爺依舊溫和得笑着,”像你這樣的女人世界上是找不出第二個的。我不希望你被別人搶去。“
]
柳翠微縮了縮身子,她突然感覺的自己的身子已經變冷。
她發現自己也許並不瞭解男人的一些看法。
若一個女人自以爲了解了男人的話,那麼這個女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或者是被逼得瘋了傻了。
這個道理同男人自以爲會了解女人一樣。
田三爺的手漸漸撫摩到柳翠微的腿上了,他的手指輕輕顫抖着,柳翠微的身子已經發熱,已經開始扭動,不過她的心卻開始在變冷。
田三爺依舊笑着,道:”所以若有一天我會覺得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我會殺了你的。“
這不是一句情話,不過田三爺的表情卻彷彿是充滿了柔情。
柳翠微連身子都已經冷了。
田三爺的手突然掐住了柳翠微的咽喉。
柳翠微一聲聲息都沒有發出來,她的腿在不住的踢着。
田三爺卻彷彿並不着急,竟俯下身去,在柳翠微的嘴邊仔細的吻着。
柳翠微的眼睛已經翻白,她的生命已經在漸漸離去,她不明白田三爺爲什麼到這個時候還是笑着的,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這樣的死去。
門開了,一柄劍無聲無息的刺向田三爺的後背。
這一劍極狠極毒,不過田三爺卻彷彿覺察到了,他轉身,伸手,已經夾住了劍尖。
劍沒有再刺動一分。
田三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出來。“
從門後慢慢走進來一個人。
鄧真。
鄧真看了看牀上已經被驚恐嚇到的柳翠微,眼中突然有了一絲悲哀,
這種悲哀已經是一種很深刻的感情了,這一點甚至連柳翠微都已經感覺到了。
田三爺看着鄧真道:”我們是不是兄弟?”
鄧真道:”是。“
田三爺道:”我們十四歲就一起出來闖天下,就一直是兄弟,到現在也是。”
鄧真道:”是。“
田三爺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武夷山的那一戰?”
鄧真的眼中突然有了光彩,道:”記得,那一戰我們兩個對上江湖上最福盛名的四個劍客,我們的武功根本就不如他們。不過我們還是勝了。“
田三爺道:”我知道我們爲什麼勝了,因爲當時你一個人就擋住了其中的三個人,我知道那一戰你身上添了五十多道傷口。“
鄧真沒有說話。
田三爺繼續道:”所以不管怎麼樣,我和你是最好的兄弟,我們一起爭下的天下我們一起坐,我有沒有虧待你?”
鄧真道:”沒有,你一直替我想。“
田三爺道:”可是你卻了這個女人背叛我。“
鄧真道:”是的。“
田三爺道:”爲什麼?”
鄧真沒有說話,他低着頭。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解釋的,這一點鄧真是個聰明人,他自然知道。
況且道了現在已經不需要解釋了。
田三爺嘆了一口氣,道:“我記得當初娶回這個女人時,你看她的表情,我後來也查了你們的資料,你知道只要是我不放心的事情,我一定會弄清楚的。”
鄧真知道。
田三爺道:“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當初你爲什麼違揹我的命令而放棄了攻下揚州的天晴會?這件事我雖然從來都沒有問過你,不過你該知道,就是因爲這件事,我們才無法北上。”
鄧真點頭,他的血已經在沸騰,彷彿又回到那段刀冷雪熱的日子裡。
田三爺望着鄧真,道:“雖然我給了你最好的女人,不過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她。”
柳翠微也望着鄧真。
鄧真忽然彷彿鼓起了勇氣,他擡頭,他的眼睛望着柳翠微,眼中的已經不僅僅是柔情,而且還伴着憐惜。
只有男人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的時候,他們纔會用這種目光。
“我雖然喜歡她,不希望任何人傷害她,不過我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得到過她,尤其她可以在你的身邊,有你可以保護她的時候。”
鄧真的語聲似乎已經嗚咽,他已經動情。
可以動情的人就已經不再可怕。
田三爺笑,他已經擊敗了鄧真,他從容拿起鄧真的劍,指在鄧真的咽喉上。
鄧真沒有動,他已經不能動。
冰冷的劍刃就橫在他的脖子上。
劍光起,田三爺的劍有如突然現出的彩虹,那已經不僅僅是絢麗與奪目,甚至還有一點妖豔與蠱惑。
血飛起,這樣的血是最美麗的。
死的不是鄧真,是柳翠微。
田三爺走出屋子時,他只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你雖然殺了我最得力的五個手下,不過我不會怪你。我們的江山已經不再屬於我們了,當初是這個女人讓我們失去了所有的熱血與鬥志,現在我殺了她,你若是想和我重振當年的雄風的話,就帶上你的劍,你若是想抱着這個女人哭一場也可以。”
夕陽溫柔的光已經從窗子外灑了進來,照在柳翠微依舊讓人看得心動的身體上。
鄧真嘆了一口氣,默默撿起自己的劍,走了出去。
《後記》
江湖是奇怪,當你以爲自己身在江湖的時候,其實你離江湖已經很遠。
當你千方百計要逃開江湖的時候,你卻發現你已經離不開它了。
江湖也很任性,你恨它,罵它,打它,砍它,甚至殺它的時候,它依然還是江湖。
不過當你想它,念它,愛它,護它的時候,江湖就變了。
它變成了家。
葉海是江湖人,水凝也是。
江湖是他們的家,這個家也許太大,有太多的風景,有太的人,有些人是看過便忘記了的,有些人甚至連看過都沒有看過。
這個家有時候也會太小,它只包的下兩個人,他們的世界就是整個江湖,這樣的兩個人的名字叫做夫妻。
不管時間推移到什麼地方,這兩個字永遠是對方彼此最爲甜蜜的稱呼。那是用心的感覺,當你決定和一個人成爲夫妻時,你就要知道不管以後的風雨如何,你已經不再孤獨了。
當你醉了,累了的時候,你會回去尋找一個人,找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只屬於你們兩個。
這個地方叫做家。
“家”其實是一個很溫馨的名字,一個人還有家的時候,他就有了根,就算他可以漂流到最遠的天涯海角,他還會回來。
葉海有家,水凝也有家。
若有人問我爲什麼沒有將這個故事寫到結局時,我一定會告訴他其實世界上許多的故事都是沒有結局的,海無邊是否會戰勝田三爺,田三爺是否會重振自己的雄風,這些對於葉海和水凝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雖然可以分成善惡,不過你不得不承認他們都是值得尊重的人。
所以他們的故事還是會繼續下去,直到他們的死亡,也許直到他們的死亡時,他們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相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