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和前幾次沒有任何區別，但師遠緊盯着時間的姿勢卻沒有變化。師遠知道，這一次，輪迴停止了。
但三個人卻仍是一動不動，直到新的短信鈴聲響起。
新的短信，仍舊是四個字。
“任務完成。”
“成功了？”羅亞森有些不相信地問。
“嗯。”師遠的視線還盯着手機屏幕沒有挪開。
羅亞森突然癱在了座椅上，長出了一口氣。
“回去嗎？還是，明天白天再走？”師遠問。
“明天吧。”說着，羅亞森打了個呵欠。
實在是太累了，在這一點上，三個人都是一樣的。雖然也時不時地休息了幾次，但內心的不安始終讓他們無法徹底放鬆。當時沒有感覺太累，但當任務終於完成這一刻，他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有多麼疲憊。
再次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師遠看了看窗外，陽光明亮得刺眼。下了車，伸了個懶腰，又活動了一下筋骨，師遠才總算是找回了活着的感覺。
暗鴉嶺村與他們離開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汽車還未駛近，師遠便遠遠地看到三姨正站在院子裡，隔着柵欄，在和外面的一個男人說着什麼。那一瞬間，師遠有些恍惚。血霧與碎肉交織的情景猶在眼前，師遠還沒有準備好見到一個活着的三姨。
可眼下，她不僅活着，而且好得不能再好。她一邊說着話，一邊開心地笑着，臉上洋溢着一種幸福。
這……不對吧……
師遠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剛剛的感慨和恍惚消失不見。他很清楚，三姨夫長期在城裡打工，眼前的那個男人顯然不是三姨夫，他神采飛揚和三姨有說有笑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彆扭。
汽車行至樑素萍家門口停了下來，師遠下了車，和樑素萍打着招呼。
“三姨，我回來了。這位是？”
師遠突然出現，樑素萍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慌亂，她張口結舌，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哎呀，師遠回來啦？累了吧？快進屋歇着吧。”
一邊說着，樑素萍一邊打發那男人離開，隨後也跟着師遠走進了屋裡。
師遠其實心裡清楚，自己作爲一個小輩，也沒資格說太多。如果三姨不提，他也不打算提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思緒又回到了那個血腥的畫面。那畫面閃爍着，和眼前的三姨交替出現，產生着一種劈裂般的詭異感覺。
眼前的三姨，是真正的三姨，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兩人沉默着，誰也沒有說話。
良久，終於是樑素萍先開了口。
“師遠啊，你千萬別想太多。我和老落，就是沒事聊聊天，沒什麼別的接觸。”
“嗯。”
樑素萍的神情有點不自然，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你別和你三姨夫說啊。”
“嗯，放心吧，三姨，我不會和他說的。”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三姨，申寒呢？”又過了半晌，師遠問。
“騎自行車去學校了，說是有幾本書忘在了教室。”
師遠很想問樑素萍昨天做了些什麼，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相對而言，她到底有沒有什麼不當之舉，似乎並不重要。他擡頭看了看樑素萍，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些與那個畫面有關的東西，一個表情，一個眼神，甚至一次嘴角的抽動都有可能是線索。
但是，沒有。師遠看到的，一直是一張惴惴不安的臉，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反覆地出現着，樑素萍似乎覺得自己有錯，但又不認爲自己大錯特錯。這，就是師遠從她的臉上看到的全部。
“三姨，我……”
“好了！我知道，剛纔的事兒誰看見了都得懷疑。你是我外甥，我不想讓你胡思亂想。跟你說實話吧，我跟老落，真的一點不該有的關係都沒有，我們倆也就是偶爾聊聊天。我倆要真有什麼不光彩的事兒，我還能大白天的在自己家門口和他說話？還不早就藏着掖着的怕人看見了嗎？”
“三姨，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昨天，你都做了些什麼？”師遠小心地問着。
“怎麼？你還懷疑你三姨？我可都和你說了，我和老落，沒啥關係，就是同鄉，和這村裡其他人一樣。”
“不，三姨，你聽我說，我昨天晚上一夜未歸，你知道嗎？”
“什麼？”樑素萍愣了愣，似乎在搜索着自己的記憶，但卻什麼也沒有搜到。
“你還記得你昨天都做了些什麼嗎？”師遠又問。
“還能有什麼，幹農活，做家務，都是老樣子。”
“你確定嗎？還是說，你覺得你是做了這些，但實際上你並沒有？”
“你這孩子說的話，我怎麼有點聽不懂呢？”樑素萍滿面狐疑之色。
“那麼，前天呢？你還記得你前天做了什麼嗎？”師遠又問，“你能把你這兩天幾點起牀，然後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我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離開，晚上幾點睡覺都說一遍嗎？”
“你……”樑素萍愣住了。起初，她的臉上還有這隱隱的慍怒，但很快，她的眼神中浮現出一絲茫然。
“你是不是不記得了？”師遠說。
“好像是不太記得了……”樑素萍的語氣充滿了猶豫。
“你是不是，對於前天和昨天的事情，一點印象也沒有，就好像在你的生命中根本就沒有過這兩天一樣？”師遠說。
樑素萍的臉色再次發生了變化，茫然中透出了些許震驚。
“還有，三姨，你這段時間，是不是經常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斷層？也就是說，當你回憶這幾天的生活的時候，有的事情能想起來，但有的事情，怎麼也想不起來？”師遠不斷地追問着。
樑素萍的面容上出現了恐懼。
“哎呀，我的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她拼命地回憶着，對於最近一段時間的日子，這些她原本覺得毫無異常的日子，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她的記憶線時斷時續，而那些斷掉的部分，被人用別的東西填充了起來，讓她以爲自己的記憶線是完整的，但那些被填充的部分根本經不起仔細琢磨。
樑素萍將她的感覺說了出來，師遠聽後沉思許久，說道：“三姨，其實，如果僅僅是記憶出現斷層，這並不可怕，但您想過嗎，那些假的記憶，是誰給你填充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