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乙拿來了酒碗。
比損壞的更大,稱得上海碗。
一個放在秦易秋前面,一個放在自己前面。
然後他拍開一罈酒的封泥,給秦易秋倒了滿滿一碗,給自己倒了小小一點。
“小乙,你給自己倒的也太少了……”秦易秋髮出不滿的咕噥。
“幹了它。”燕小乙端起來一飲而盡。看起來豪氣,可是就幾滴,米粒大小的幾滴。
秦易秋笑着捧起碗,咕噥咕噥喝了個乾淨。這纔是真豪爽。
他長長地呵了一口氣,滿足地眯起眼睛,“好酒。可惜教頭已不在人世。”
燕小乙坐了下來,臉色有些白,好像舊的傷口被揭開。
過了會兒,面無表情道:“哦哦,少主想念的是教頭,卻來找我喝酒。”
“這不矛盾。”秦易秋道,“此前不是這樣?”
“你應該去他的墳。”燕小乙道。
“倒酒。”秦易秋道。
燕小乙於是倒酒,這一回給自己倒了一半。
“你不會喝的,少一點……唔,少一點好……”秦易秋端起來,一面喝,一面含糊地說。
半碗酒下肚,燕小乙的頰邊升起了酡紅,但還很精神:“誰說我不會喝?”
“呵呵呵,小乙你醉了。”秦易秋傻笑起來。
燕小乙又倒酒,這回倒得滿溢出來:“教頭不在了,我代替他陪你喝。大碗喝。”
仰頭一飲而盡,溢出的酒水,順着他的脖子往下流淌。
臉就變得通紅一片。
可是他的眼睛,還是很有神。
“好,我不會輸給你。”彷彿遇到了對手,秦易秋的眼睛也變得炯炯有神。
這一頓酒,拼了將近兩個時辰,天色都變得很暗了。
兩大罈子酒快被他們喝完,簡直醉得一塌糊塗。
“小乙,呵呵呵……你說……唐姑娘現在怎麼樣了……”秦易秋醉眼惺忪,半趴在桌子上。
燕小乙更甚,像一頭死豬一樣趴在椅子上,嘴裡咕噥着:“魚,好大一隻魚……我要抓了它燉湯……”
“燕離……救了她……她會不會更喜歡他了……”秦易秋滿臉的難過,“爲什麼她有困難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
“阿離?阿離你不會水的……你別下去……別……哈哈哈,十一你別救他,讓他多喝幾口……哈哈,阿離你的雞|雞被什麼咬住了……”
“小乙,我們去……十萬大山好不好……去找唐姑娘……”
“朝生……你釀是酒嗎……明明是尿,你自己喝……喝你的尿去吧……”
兩個醉鬼自說自話,嘟嘟囔囔半天,才終於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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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又過一個時辰,月上中天的時候,秦府就好像一頭睡過去的龐然大物,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
燕小乙的鼾聲忽然的小了,他的額上開始冒汗,背後竟滲出了嫋嫋的水霧,屋裡頓時充斥着刺鼻的酒味。
過了好一會,他緩緩地坐了起來,走過去打開窗戶,熱空氣帶着西涼特有的風塵撲面而來,頓時滿臉的腥燥。
“我有沒有說過,很討厭這裡的風沙?”他喃喃地說了一句。
然後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秦易秋,穿窗而出。
他在偌大的秦府無聲無息地穿行,就像在自家的後院一樣熟悉。來到了一個陳置多年的幽閣。
這裡已屬內庭,是秦府的禁地,就算是秦易秋,也不能隨便走動。
而這一個幽閣,已陳置了十多年,所有當年知道幽閣主人的人,全都不知所蹤;府裡的下人,但凡有敢靠近這裡的,也都被暗中處置了。
燕小乙只來過一次,那是跟隨秦易秋赴宴的時候,趁着小解的機會,觀察了一下地形和位置。之後有很多次機會,但都沒有再來。因爲一旦找到東西,就是他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可是沒有東西,整個幽閣也只顯示出曾經住過一個女子,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別的關於女子的東西。或許被有心人收起來了。
燕小乙站在幽閣的陽臺上,擡頭望着半輪彎月。他當然不是有了吟詩的衝動,他也沒有這個文才,只是望着缺了半邊的月,就想到了孤月樓,想到了燕朝陽。
“這裡是我姑姑的房間。”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溫厚的嗓音。
燕小乙身體一震,回過身去,只見秦易秋提着一個燈籠,緩步走進來,他的臉如這月色一樣青白,哪還有半分醉意。
他的眼睛,也如這月色一樣朦朧。
“你姑姑?”
“是。”秦易秋輕聲道,“我姑姑叫秦玉蓮,是武神王霸的結髮妻子。”
“你爲什麼告訴我?”燕小乙臉色微微的蒼白。爲他的話而震驚。
“因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秦易秋道。
“我不是。”燕小乙回過頭去看半月。
“朋友應該是發自內心的,或許是單方面的,但事實不會因爲你的否認而改變。”秦易秋道,“而我慣常熱於幫助朋友,這個情報是你最想得到的。”
“你已知道了。”燕小乙艱難地說。
“知道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
“你要怎麼處置我?”
秦易秋走出了陽臺,青白的月色照在他青白的臉上,那是滿滿的,壓抑着的憤怒,連他手中的燈籠裡的火苗,也彷彿被注入了強烈的怒火,炙得燕小乙忍不住地別開臉去。
“你走吧。”他說。
燕小乙詫異地看向他。
“你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秦易秋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只和你再做半個時辰的朋友。”
……
走在涼城的大街上,燕小乙面無表情,頭腦裡的思緒卻亂紛紛的。往事和剛剛的經歷在心頭混雜交錯,亂作一團,喪失各自的形狀,又無限的膨脹起來,繼而又倏忽的消失,彷彿沉入洶涌的濁流。
他想到了很多事,但有一個念頭,揮之又來,反覆出現。驅逐其它所有的念頭,於是它就清晰呈現了。
“我只和你再做半個時辰的朋友。”
朋友是什麼呢?
這對他來說,真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儘管陌生,卻讓他有一瞬間的動搖:留下來!
進而是無限的自我的譴責。
他知道,這是不可原諒的。
若有似無的黑影,打斷了他的思緒。
街道的兩旁的巷子裡,像有魑魅魍魎在遊行,一直的跟住他,如影隨行。
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半個時辰能做很多事,一旦他全力趕路,可以跑到很遠的地方;但是再遠,也跑不出涼州。
他在一個廢棄的沙城裡被黑影攔截住了。
這已經是半個多時辰之後了。
他認得那些黑影,全都是軍機院正在培養或已經培養過或培養成熟的修行者。
他們每一個,都嫉妒他的待遇,懷揣惡意已久了。
這一發難,就分外的狠辣無情。
劍光在沙城閃爍起來。
鮮紅的血的飛濺,宛如黑夜裡盛開的花。
殺戮開始。
……
燕離醒來了。
他感覺昏了很久。
不願起來,因爲很舒服。
他睜開眼睛,果然還是水晶宮。重又閉上,想重新昏迷。
“你醒了。”嬌軟的嗓音,彷彿情人的撫摸。
他知道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那張傾世絕倫的臉,可是不想睜開,因爲太舒服了。
舒服到什麼都不想想了。
這可是膝枕,雖然或許這人不是姬紙鳶,可是她們如此相像,讓燕離怎麼能不想入非非。
過了半晌,他嘆了口氣:“唉,想我怎麼樣,你直說吧。”
“我在黑暗中沉睡了數千年。”女子伸手輕撫着他的臉,“領悟了一個惟一的真理:‘真物’是世所難尋的,這世上我唯一不希望你對我隱瞞。”
燕離道:“你要我對你坦誠相待,可是你卻什麼也不告訴我。況且,我想不到對你隱瞞了什麼;你又是我的什麼人,我憑什麼不能對你隱瞞。”
女子道:“有些事情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相信;有些事情對你沒有好處;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
燕離一骨碌坐了起來,冷冷瞪着她:“所以你不斷的讓我重複死亡,這對你來說是一個遊戲嗎?”
“我很痛苦。”女子很認真地說。
“你爲什麼這樣彆扭!”燕離怒道,“有什麼你不能直說,非要拐彎抹角?”
女子振振有詞道:“有些事情,應該由你們男子主動。”
燕離問:“主動什麼?”
女子認真地說:“我方纔不是說過,我喜歡你,可是你沒有表示,我很不高興。”
“就這個?”燕離忍不住瞠目結舌。
“還有,”女子認真地說,“我問你會不會回來看我,你說會,可是我知道你不會。我很不高興。”
“你不高興,就讓我去死?”燕離咬牙瞪着她,“你誰啊你,我認識你?我他孃的管你高不高……”
接下來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因爲他的嘴脣被堵住了。
被那張魂牽夢縈的臉。
大腦一片空白。
女子淺嘗輒止,並不深入。俏臉上於是掛着勝利者的笑容。
“……”燕離怔怔了許久。從來都是他佔別人便宜,這回卻有種被佔了便宜的感覺。
“好好記住我。”女子說着一揮手,那扇門再次打開,還是那片茫茫的冰天雪地。
燕離知道,這回他可以走了。
可是有一種意味在他心裡醞釀。
他用赤裸裸的眼神盯着女子,“你喜歡‘真物’是嗎?你喜歡坦白是嗎?你知道男人看到漂亮女人的第一衝動是什麼嗎?”
“什麼?”
“撕你衣服!”
燕離一個虎撲,將女子壓在身下,用充滿侵略性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我愛你愛到發了瘋!”
薄透的衣物,立時被撕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