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看着鏡像中的米娜。
她眼中已經沒有分毫理智，像一個被繃帶包裹的木乃伊，身體關節扭曲，對外界毫無感知，重複着撞向牀頭的動作。
“她爲什麼撞牆？”林安問。
“侍女說，她想殺死肚子裡那個孩子。”
撒克遜答道，“捶打肚子、撞牆、跳樓、咬舌，甚至吞食硬物……所有可以做到的方法，她都試過了。”
如果這裡不是皇宮，如果不是撒克遜爲防萬一，早就留有各種治療藥劑，以備米娜出現意外時使用，單憑米娜最開始的瘋狂之舉，她甚至等不到宮廷法師們來救治。
撒克遜不在乎米娜的死活，但在她生下肚子裡那個孩子之前，他絕不容許米娜有任何意外。
水鏡中，宮廷法師施了一個昏睡術，米娜暫時重新安靜了下來。
但她並沒有逃離痛苦。
相反，強行昏睡後，米娜沒有表情的臉上才顯露出各種表情，痛苦、恐懼、絕望、瘋狂……彷彿沉浸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夢魘中。
宮廷法師不得不守候在一旁，在米娜的情緒突破臨界之前，又施法將她喚醒。
周而復始。
任何一個旁觀者都能感覺到，米娜這樣活着，簡直生不如死。
“不對！”
林安蹙眉，“我記得，她很重視這個遺腹子，怎麼會突然態度大變？”
“我也不知道，宮廷總管聯繫我的時候，她已經把舌頭咬爛了。”
撒克遜答道，“不過之前被她咬傷的侍女說過，在咬舌之前。她嘴裡一直念着‘褻瀆’、‘詛咒’、‘懲罰’什麼的。”
……褻瀆、詛咒、懲罰？
林安臉色微變，突然想到什麼。
“怎麼？”
撒克遜見狀，臉色一緊。
“除了這些，她還說了什麼？”林安問，“之前服侍她的那些侍女呢？”
“我關進水牢了。”撒克遜沉着臉，“她們懈怠職守，沒有看守好要照顧的人。”
說罷。他一招手。叫人將人重新提上來。
詢問過那幾個宮廷侍女後，林安果然有了新的收穫。
據其中兩個侍女說，米娜夜驚之後。一開始叫的是“惡魔”，而後抱着頭慘叫，不斷撞牆，好像非常疼痛的樣子。然後才變成後來那副瘋瘋癲癲、意圖弄死胎兒的模樣。
之所以沒有一開始供出，是因爲侍女們害怕是因爲她們耽誤了米娜的救治。意圖減免責罰，才串供隱瞞下來。
“果然。”
林安神色一凝。
“怎麼回事？”
撒克遜也從侍女的口供中聽出了不對。
“我懷疑，米娜是又通過夢境看到魔界的情形，才遭遇了詛咒！”
“而且。這應該不是普通的詛咒，否則，我一開始就能看出來。所以。我懷疑——”
林安語氣凝重，“她是遭遇了神罰！”
撒克遜瞳孔緊縮。“神罰？！”
“沒錯，神罰！”
林安沉聲道，“她可能在夢境中窺視到了某些禁忌，比如魔族的獻祭祭典，或者神降化身……我明白了！”
聯想到米娜之前的轉述夢境見聞時，她已經見過魔族的血之祭典。
血之祭典，通常是邪惡陣營神明信徒的獻祭祭典，按照米娜轉述的祭典規模，如果她那次都沒有遭遇詛咒，那麼除非魔族進行了更大規模的血祭，纔會令米娜變成這樣。
因爲，在天選者的命運眷顧下，針對米娜的詛咒很難成功。
能夠跨越位面阻隔，直接攻擊到被命運眷顧的天選者，恐怕只有神明出手了！
想到這裡，林安口吻有了七分篤定，“我想，她可能看到了魔……神明降世的化身！”
鑑於這個推測，林安不敢再直稱，否則很可能會被對方聽到現在有關祂的談話，因此林安臨時改變了稱謂。
撒克遜臉色一變再變。
“魔神化身？那她怎麼能活得下來！”
出聲質疑的卻不是撒克遜，而是唐吉坷德大師。
他與老劍聖從門口走了進來。
林安早已發現他們接近，並不生氣：
“除了神明出手，還有什麼人能夠不引動禁制，也沒有被五位冕下發覺，便隔空攻擊到被重重在深宮中的人？”
唐吉坷德大師和老劍聖沉默。
這座皇宮守衛之森嚴，已經是整個繆斯大陸上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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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會比他們更瞭解皇宮的安全性。
而且五芒星沒有動靜，說明他們沒有感應到外力的入侵。
正如林安所說，如果有凡世的存在能輕而易舉隔空詛咒身處禁制和傳奇保護下的米娜，那麼歷代的梅林皇帝哪能睡得安穩。
就算不了解傳奇的威能，唐吉坷德大師等人也能確定，傳奇強者應該無法做到這種程度。
這已經不是力量大小的區別，而是法則層次之間難以逾越的天塹。
“想證明神罰詛咒，也並不難。”
在他們沉思的過程中，林安目光連連閃爍，從過往看過的千萬本書籍中篩選出有關神罰的內容，並且從中找到相關內容。
而後，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如果是遭遇神罰詛咒，在詛咒沒有被驅除的情況下，被詛咒的對象身上，一定有明顯的標記。”
“那還等什麼！”
唐吉坷德大師低喝，撒克遜當即開門喚人。
皇太子的命令，沒有人敢敷衍，否則那幾個侍女就是前車之鑑。
不到一刻鐘，侍臣來報，侍女在米娜頸後的髮根中，發現了一個形似火焰的紅色胎記。
由於這些侍女是後來新調來的，不是原本服侍米娜的人。所以她們無法確定這印記是不是新出現的。
不用再問了。
一聽到形似火焰的形容，林安等人立即確認，米娜絕對是受到了魔神的隔界詛咒。
這已經不是梅林皇室一家之事，林安當即通知了五芒星和深藍法神。
事涉魔神，而且很可能是魔神化身降世的證明，古馳等人聽聞，當即出關。親眼查看這個被魔神詛咒的女人。
“還好。隔界詛咒會被位面法則之力削弱，而且據琳法師的推測，應該是神明化身施展。而不是真神親自施展，所以，天選者的氣運還能發揮作用，保護住她們。”
否則。按照撒克遜所形容的傷勢，正常的胎兒早就流產了。
這個胎兒之所以還活着。除了命運眷顧，沒有其他解釋。
但維克多的話，也相當於徹底認可了林安的判斷。
第一次聽聞這場戰爭背後關於神明那個層次的內幕，撒克遜、唐吉坷德大師和老劍聖青紅皁白。一時聯想很多，原本對魔災的十成信心，頓時搖搖欲墜。
並不是他們意志不夠堅韌。而是這個世界對於神明根深蒂固的敬畏之心所致。
哪怕是對神明敬畏之心最低的林安，在發覺那抹籠罩橡樹之神神殿的甦醒神性時。也嚇得屁滾尿流，連夜竄出千里之外。
“問題是，祂的化身降世是爲了什麼？”
有過心理準備，林安對這一天的到來已有心理準備，平靜道：
“我想，神明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深藍法神一直沉默，此時開口：
“那位神明還沒有完全獲得魔界的本源法則認可。”
“真的？”
林安驚喜，大大鬆了口氣，“這麼說，我們應該不需要面對與一位真神化身作戰的局面。”
她話語一出，瀕臨臨界崩斷的弦頓時鬆弛。
撒克遜問道：“怎麼說？”
唐吉坷德大師和老劍聖也凝神注目林安。
“神明化身是由神力凝聚，需要耗費大量神力，就算是強大神力的神明，也不可能無限制地降下衆多化身。”
“而那位神明尚未獲得魔界本源法則認可，則意味着祂需要消耗的神力十倍增加。”
“我想魔族爲此肯定進行了盛大祭典，並且有合適化身附身的肉身，以儘可能減少化身的神力消耗，否則如果真的消耗十倍神力，差不多足夠一位中等神跌落到弱等神了。”
林安頓了頓：
“而且，降臨凡世的化身是不可能長時間呆在凡世的。”
“爲了抵抗主物質法則的排斥，化身需要不斷消耗神力，所有大部分真神化身降臨凡世的期限，都不會超過三個月。”
深藍法神微微點頭，認可林安的解釋。
撒克遜等人紛紛心下大鬆。
維克多暗中傳音，【“幹得好！”】
林安默默收下，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拉回米娜身上。
“既然是神罰詛咒，我想詛咒中蘊含的神性，應該纔是位面眷顧也無法完全保護住天選者的原因。”
“不錯，這個詛咒其實已經被位面之力削弱到極點，否則這個女人早就直接身亡。”娜塔莉沉聲道，“但詛咒中附着的神性，以我們的能力，卻無法驅除。”
這和林安曾經受到的神罰詛咒有本質區別。
林安那次受到的，是教皇利用盜取的信仰之力降下的“僞神罰”，其中並未蘊含神性，否則露露的法則法術再強，也拿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力量無能爲力。
如果林安當初受到的是光明神的真.神罰詛咒，她現在早就連靈魂都找不到了。
更通俗地說，同樣是被瞪一眼，普通人的瞪眼不痛不癢，神明的瞪眼，凡人根本不可能承受，這就是神性帶來的差距。
“能抗衡神性的，只有神性。”
林安心中浮現這句話，霍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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