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林安伸向黃銅門把的手微頓,側過身,掃了索菲亞一眼,平靜問道。
回答她的是索菲亞不住的顫抖,握着拆信刀的手卻沒有一絲動搖,按在雅典娜脖子上,往內更緊了緊。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您,將那位、神官大人放下吧!求求您了!我們不能殺他啊!”
“他要來殺我們,你竟然還要救他?”
忍不住詰問的不是林安,而是被挾持的雅典娜,她難以理解地瞪大了眼。
“不!你們不明白、你們不明白教廷的力量有多大!如果我們就這麼殺死神官潛逃,決不可能逃得出教廷的搜捕的!我的孩子和丈夫,他們都會受到我的牽連,被綁上火刑架的!”
像想到什麼恐怖的畫面,索菲亞表情兇狠起來,“放下他!你去喝下那杯紅茶,否則我就殺死你的女兒!”
“紅茶?”林安微微蹙眉,“這麼說,你在裡面下了毒?在我剛纔離開的時候?”
“我不想的、不想的——是你們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索菲亞激動異常,原本秀麗的面容顯得猙獰,“快去喝下那杯紅茶,快點!快去!”
她死死按住拆信刀,不顧她此時的力氣已經足以讓鋒利輕薄的鋒刃在女孩嬌嫩的皮膚上劃出深深血口,整個人已經完全陷入竭斯底裡的瘋狂中。
林安的神秘以及莫測實力,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和恐懼。
尤其是林安和雅典娜不約而同的淡定,令她極度不安,雖然無法冷靜地觀察,但本能已經感覺到自己目前的絕對劣勢。
雅典娜嘆了口氣,“主人,您這次又賭贏了!”
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林安身邊,黃玉大眼看向索菲亞,“人太奇怪了,她爲了要殺她的人。竟然要殺救了她的人?”
“因爲恐懼,以及趨弱避強的本能。”
“可明明是我們更強啊,”雅典娜更加瞪大了眼,扁了扁嘴,“難道她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她忍不住用憐憫智商的眼光看向索菲亞。
“有的時候,強弱並不是這麼計算的。
我們對她毫無防備,她有機會在背後下手,而那幾個神官卻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神官背後有神聖教廷的龐大勢力,在她看來。沒有人能夠抗衡。除了投誠外。她幾乎沒有活路,但向我們動手,她依舊可以心存僥倖——我們之前因爲憐憫救了她,那麼現在得知她是爲了孩子不得已背叛。或許我們仍會再次放過她。
就算我們不放過她,看在她的祈求面上,加上我們馬上要撤離,大概也不會去報復她的家人和孩子。”
尤其林安和雅典娜是年輕女性,還是母女組合時,這個概率更大大增加。
“所以說,她認爲背叛我們的代價更小,所以能夠背叛?還認爲我們會放過她?”雅典娜越發莫名其妙了,“我們又不是她。她都已經要殺我了,難道還不許我報復她嗎?”
這些人的邏輯真是太奇怪了,她竟然爲了這麼莫名其妙的理由,白白輸掉了和主人的賭約。
“這是他們的生存環境所導致的,他們在教廷的陰影下生活了多年。有的人會爲此更執着堅定,但也有的人會被這樣的壓力壓垮,放棄底線——這樣的人不會是唯一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在教廷統治下,這裡的土壤開出怎樣畸形的花朵都不奇怪。
某種程度上,林安甚至能理解索菲亞的想法,換成她是索菲亞,爲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說不定林安也會做出類似的選擇。
索菲亞最大的錯誤,是錯估她們的實力,爲此,她失去了最好的解救自己和孩子的機會。
“那麼我們現在處置她?”雅典娜看向那個激動瘋狂的女人。
她仍處於雅典娜製造的環境中,空空的懷中彷彿死死摟着什麼東西,聲嘶力竭地對着空氣大喊着,絲毫沒有發覺另外兩個人根本不在她以爲的位置上。
“你決定好了,雅典娜。”
出身底層,經歷複雜,更令人憐憫的處境都見得太多,索菲亞這樣的已經不足以打動林安。
從在小會客室察覺索菲亞的心態變化起,林安不動聲色,只是爲了給雅典娜上一課,順便以她爲範本,看看神聖帝國內潛藏的法師心態。
人心是個很複雜的東西,有時候又出奇的簡單,她剛纔對雅典娜所說的一切,也完全可以移植到神聖帝國內多數法師的身上。
教廷一直在收買和策反境內法師力量,如果接下來她要和神聖帝國境內的法師勢力進一步接觸,那麼這方面不得不防。
至少從索菲亞的態度看,他們背叛的底線,比林安原本想象的更低。
之前還信誓旦旦,現在雅典娜反倒猶豫起來,“主人,她的孩子真的會因爲我們殺了神官,而遭到牽連嗎?”
“可能會,”林安答,“即使沒有這件事,一個身份被揭露的女法師的兒子,他的處境也不會好到哪去。”
更何況索菲亞還是爲了救他而暴露的,這是有不少人都見證了的。
當然,如果這裡的平民被洗腦的程度比她想象的更深,或許那個孩子也會像集市那樣,以爲他的媽媽被女巫取而代之了,畢竟這樣的傳聞在神聖帝國境內流傳甚廣。
“聽起來挺慘的,那麼她已經遭到應有的報復了,”雅典娜想了想,忽然道,“既然是這樣,我們就把她仍在這裡吧,反正她什麼也不知道。”
你確定這不是報復?這個決定比直接殺了她還慘一點呢!
林安詫異地看了雅典娜一眼。
後者皺着小眉頭,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擊打一下,下定決心。
……
一天後,多明墩港口廣場上搭起了火刑架,無數貴族平民聚集在那裡。
被送上火刑架的女法師學徒在臨死的最後一刻,終於恢復了理智:
她惡毒地詛咒觀刑者,詛咒貴族,詛咒教廷,尤其瘋狂地咒罵那個男孩和自己丈夫的家庭,聲稱在他們身上下了詛咒,叫他們不得好死。
“……救下我的那位強大的法師大人,一定會回來報復你們的,你們等着吧!哈哈哈哈……”
當烈火淹沒過她的頭頂時,女法師學徒的聲音依舊從中傳出,如同夜梟般令人驚怖,迴盪在廣場上空,令觀刑的普通民衆在激憤之下, 都忍不住驚悚。
“偉大的母愛。”
藏身在狂熱的人羣中,林安淡淡感慨。
“他們爲什麼要那個男孩和他的父親親手放下前兩根火把?”雅典娜站在她身邊,她們周圍的人彷彿看不到她們的存在,一張張扭曲的面容映着鮮豔火光。
“因爲可以洗清他們的嫌疑。”
“那麼索菲亞爲什麼不怨恨他們?”雖然隔着熊熊大火,雅典娜也足以分辨出,索菲亞並沒有濃厚怨氣,她甚至並不憎恨救了她後有再次遺棄她的林安。
“這是她心甘情願的。”
“這麼說,她不是真的要詛咒自己的孩子?”雅典娜眼中微亮,她想了想,“我明白了,她想要他們儘快搬走,害怕我們會回來報復他們。”
林安微微點頭。
“主人,我心裡有些難受,這裡悶悶的。”小手撫着胸口,雅典娜有些困惑地說,“這種感覺好奇怪。”
“這是情感。”屬於你真正的情感。
林安斂下眼中的波瀾。
活了千萬年的神殿之靈,連身爲主人的林安也無法隨意揣度,當一個生靈存在時間動輒以萬年計算時,註定不可能以常人的尺度去衡量對方。
神殿之靈一閤眼的時間,說不定就相當於人的一生,這已經無法跨越的天塹之別。
雅典娜平時嬉笑玩鬧,看起來和平常小女孩別無二致,但真正的神殿之靈,怎麼可能心智真的完全如同小小少女一樣呢?無非是她模仿的結果。
但模仿不等於真實,就像她和安德烈薩林他們玩得再開心,當到分別時,雅典娜心中其實沒有絲毫留戀。
真正論起來,雅典娜心中真有地位和感情的,仍是林安一人,或許還能外加上她對外界的好奇心。
這是林安在上一次遭受萊姆斯威脅,被迫傳送回神殿時,才發覺的。
哪怕是與她玩得很好的威廉,當時也正處於極度危險中,但雅典娜傳送她回神殿,並勸阻她不要回去時,沒有分毫猶豫,根本絲毫沒有考慮過威廉以及蒂蒂安德烈等人的安危。
就像她心中有一個明確的序列,當這個序列被激發時,她的選擇如同機器,無法容下任何感情。
身爲雅典娜認主的契約者,這無疑符合林安的利益。
但天空之城不僅僅是一座神殿——它所鎮守的位置,它內部如同禁忌般被封印的上層,以及天空之城背後的種種隱秘,令林安無法單純將它當成一座神殿看待。
尤其它聯通位面,在兩個位面數以億計生命的命運中處於一個關鍵位置上時,林安對於未來的籌謀無論是什麼,都無法繞過這一點。
然而無法完全掌控的天空之城,卻讓林安一直隱有不安。
這座神殿並非她建造,雅典娜恪守的序列也並非她灌輸,在她的安危面前,雅典娜會摒除其餘一切,那麼如果在她的序列之前,又出現了更高的優先序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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