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領導層會議!
夕照穿透幕牆的雙層中空玻璃,夾層內的氬氣將光線折射出彩虹光斑,淺灰色大理石紋路似有金箔般的天然脈絡跳動。
茶香隨着釉質茶杯杯口外溢,方子業一身便衣坐在段宏教授對面,目送倒茶的博士離開後才道:
“段教授,比起你們科室,我們那裡真像個密不透風的小作坊。”
段宏身着藏青色襯衣,外套白大褂,暗紅色的領帶結筆直被白大褂的V領收住,段宏翹着二郎腿,背靠真皮沙發椅,脖子上的雙愣下巴開合:“子業你若是喜歡,過來這裡啊。”
“你們醫院的骨科樓是有些老了。”
段宏果然不如他看起來這般憨厚,方子業主動將主動權送了一截,趕緊斷掉話題:“家貧不改門楣,落魄不糾父姓。”
“羨慕則羨慕已,終究還是與生俱來沒這般福氣。”
“今天我冒昧造訪,沒有影響到段老師您的工作安排吧?”
段宏歪着頭,彷彿就是要把方子業身上剛端起來的格調揉得零碎:“我要是說打擾到了呢?”
“那實在是抱歉了,段老師,我下次再來。”方子業起身就要走。
段宏起先壓了壓胖胖的手掌:“行了行了,別端着架子,文裡縐外的,累不累啊?”
“方子業教授你是打算改行還是怎麼的?今天這麼精確地研究遣詞造句?”
方子業的表情恢復平靜,坐下後雙手繼續平扶於雙膝髕緣:“段老師,我師父總是說我對您不夠敬重。”
“以前的我不是年輕不懂事嘛,如井中蛙觀天上月,如今在這條路上走了一段才發現,見段教授您如一粒浮游見青天。”
這的確是方子業當前的部分心態。
以前的方子業與段宏二人之間,階層梯次實在太大,方子業也覺得以前的自己實在夠勇。
方子業目前只是副教授,從副教授到教授一步的躍遷,可謂是渡劫一般難,能撐過去的也就是十一之數。
到了教授級,也分普通教授和韓元曉一般的教授,空有其名,享受相應的待遇,實則依舊“慌里慌張”!
再往上,則有如當年作爲自己答辯評委的,齊教授、協和醫院的李教授、吳教授這般資深教授,可安然地當一方諸侯,名副其實。
再進一步,則是到了鄧勇、安陸明這一層級,可以堪見一省某專科的天花板,但想要躍遷更進一步,周生無望。
然後纔是段宏這種,在全國都知名的“國手級”名醫,擁有公認的國手級水平大佬!
段宏輕輕地擡了擡眼皮,嘴角的肥肉橫跳,繃不住破了防:“以前的方子業和我說話時,可沒你現在這麼客氣。”
“所以我才說以前是不懂事嘛,這一次特意造訪就是來請教段老師你的。”方子業說。
段宏則道:“既然是請教,那我就給你一條明路,來同濟,跟着我。”
“你要是實在要提跟鄧勇和袁威宏一起打包的要求,那我就去請人去和李國華他們打架。”
段宏也是焉壞焉壞的,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段宏的突然亮劍使得方子業的眼皮立刻開始猛跳。
不只是中南醫院有老一輩人物,據方子業所知,同濟醫院退了主任位置還在科室裡的老教授薛宇輝,那是上一任創傷外科的大佬,也是一位‘即將退隱’的國手級。
再往上,還有與李國華、熊志章等人打了一輩子架從來沒輸過的彭元、鄒解放等老教授。
因此,其實一直都是段宏在讓着方子業,並不是拿方子業沒辦法。
如果段宏真的想要挖人,不管是董耀輝還是李國華和熊志章等人,都是攔不住的。
“段老師,我們年輕人的事情,就不用勞煩老前輩了。”
“人各有志。”
“一枝獨秀不如百花齊放,同濟醫院本就已經人才濟濟,也不缺我一個方子業了。”方子業非常低調,絲毫不懷疑段宏所言的真實性。
“那方教授這次過來找我,是來視察課題進度呢?還是來審問我們團隊的長進呢?”段宏咬定先機後就不鬆了!
方子業讀得懂對方的寓意:“段老師,我來了漢市之後,可還從來沒去過除了中南醫院之外的骨腫瘤科!”
方子業現在領率骨腫瘤與微型循環儀微循環化療的臨牀課題,負責監察、審計與數據統計。
同濟醫院骨腫瘤科也可以不作爲臨牀試點,但不能不服管。
段宏憨笑着點頭,雙臂負胸以藏胖手,道:“嗯對,你不直接來骨腫瘤科,就是發現了問題就直接上報。”
“你不是殺手,你只是給劊子手通風報信的中間人。”
“反正你肯定沒有權限直接殺人嘛,大家都懂的。”
方子業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接不住段宏教授這一隻老狐狸的招數,自己的段位與之也沒辦法比。
他佔據了身份的先天優勢,也索性認慫,找準自己的擅長點:
“段老師,我這次來,只是爲了我們創傷外科而來,希望可以請教一下段老師,我們創傷外科可有的未來規劃。”
這一刻,方子業心裡落準了一個點,以後任何人說段宏敦厚,他都認可,但要說段宏教授不善言辭,他肯定一巴掌抄上去。
段宏這段位早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無需像其他老狐狸那般發騷,就只是用最普通的招式,就能讓你神魂亂顫。
真要拿起相應的手段,估計你連正面過招的資格都沒有。
類似的招式,與天賦無關,與個人經驗積累有關,方子業還不是對方的對手。
段宏見到方子業將話題歸正,將雙手一鬆,翹起的二郎腿也緩緩放下,皮鞋落地聲清脆但不刺耳。
玻璃幕牆的鍍膜把光束濾成液態琥珀,順着45度斜角汩汩流進室內,地面手工鑿刻的冰裂紋在暮色中舒展筋骨。
段宏未言卻動,他伸手端起了身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後又輕輕放下,再拿起放下,過程不發一言。
方子業也陪着喝了一小口,也沒有出聲打擾……
過了足足五六分鐘,段宏才拉長了自己略胖的脖子,低聲道:“方教授,無論專科怎麼發展,底線與骨架都應是爲了患者好。”
“我個人、我老師,還有我的前輩們,都曾不止一次給我說過,託舉我們的人,永遠是來了又回去的患者。”
“我們先是一個醫生,然後纔是一個教授,是一個研究員。”
方子業並不意外段宏教授能說出這番話,這種道骨,一定是各個知名醫院能夠有如今江湖地位的根本核心。
方子業也主動闡明自己的短板:“段老師,我的見識淺薄,只知科研線條表層面,目前無知於我們鄂省發展所需。”
做科研與做落地的科研是兩碼子事。
毀損傷保肢術、微型循環儀介入下的保肢術、斷肢栽植術,都走得是純粹的科研線條,只講究一個暴力輸出。
可方子業清楚,類似的線條不會一直延續,方子業也永遠不可能做到在一個專科裡永遠突破最外層的束縛線,在短時間內,就帶着中南醫院將全世界所有醫院的科研組都揉得零離破碎。
因此,在這些重大突破的間隙,方子業必然要着眼於現實層面,考慮一些真實且接地氣的小課題,精準把控下一步發展路線。
這纔是身爲一個省,學科帶頭人該做的事情。
大方向誰都懂,把創傷外科做到全世界第一,將中南醫院做成創傷外科的聖地,讓全世界所有的學者過來朝聖。
但要做到這一步,不能只靠想象與吹牛。
要有逐層發展的藍圖,一步一步地往前推進。
段宏忽然眼皮往上一蹦,目光一閃後,眼珠子一連轉了好幾個圈:“方子業,你是想問我你們中南醫院的未來發展方向,還是我們整個鄂省創傷外科的未來發展方向?”
“我怎麼感覺你是爲前者而來?”
段宏之所以有這樣的定論,主要是他也知道,方子業目前已經站在了中南醫院骨科的‘高層’,現在需要對方向進行決策了。
方子業也沒有地方去諮詢了,所以才找到了他段宏。
發展如賽跑,位於其後就有一個很明確的目標,那就是把前面的人超了。
領隊如開荒,如果路選錯了,那麼就非常可能讓一羣人都栽進泥濘……
如今的學科發展,可不僅僅只是拉一些參賽者來賽跑這麼簡單,除了一個人跑,你還要帶着人跑,帶着一個團隊,乃至一個地區的超級團隊……
方子業忙道:“段老師,都有。”
“如果段老師您不介意的話,還請不吝賜教。”方子業微微拱手抱拳,實話實說。
方子業雖然目前穩住了中南醫院當前的任務與局面,可作爲“領導層”,方子業不得不着眼於未來,在穩定了中南醫院的局面,在袁威宏等人都打好了基本功之後,再要做些什麼,才能夠更好地使病人受益。
這需要詳細地分析鄂省的疾病分類、病種分佈,不同層級醫院的當前服務能力,整個鄂省創傷外科病種大圈的空缺、漏洞。
此空缺與漏洞,指的是非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未跨過去的技術壁壘的漏缺點。
是那種,其他省份如魔都都會,但鄂省還不會的一些技術漏洞。
“你們醫院的發展方向是你們的家務事,我不作定斷。”
“但在上一次,我自己的盤算是,我們鄂省的創傷外科要形成多中心、集羣偏重發展的區塊鏈。”
“更加精簡來說,就是發展不同偏心性的醫聯體,比如說我們醫院爲核心的骨缺損方向;中南醫院爲核心的骨不連方向。”
“協和醫院爲核心的複雜骨折固定方向,省人民醫院爲核心的重症軟組織感染方向。”
“我們四個醫院的發展方向各自爲營,區域核心優勢互補。”
“在此基礎上,爭取可以在毀損傷保肢術上,有所突破,這是爭取超破熱門方向。”
“如果非要通俗理解的話,以你們醫院爲例,可以說是保住現有的骨不連治療的治療優勢,以此爲日常、爲根基……”
“毀損傷保肢術就是夢想。”
段宏說到這裡後,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右邊耳朵:“可你們醫院牛啊,打破了夢想,把大家都想要做的‘課題病種’變成了日常病種,而且還在此基礎上,延發了功能重建術,改良了微型循環儀……”
“你現在要問我,我們鄂省下一步的發展方向該是如何,我也沒辦法整理得全面且細緻。”
“只能是在去年,匆匆地形成臨時決議,那就是以我們四個醫院爲中心,專心地發展優勢病種,以毀損傷保肢術與術後功能重建爲核心的優勢治療偏向。”
“把之前的骨缺損、骨不連、骨科疾病的感染核心權重,轉讓給梨園醫院、市醫院等醫院了。”
方子業聞言,眉頭輕輕一皺,不確定地問道:“段老師,那我這算不算是擾了您的規劃?”
段宏馬上擡頭,上下掃了掃方子業,沒發現方子業的語氣中有奚落後,才罵道:“鄧勇現在每天教你的就是怎麼把人氣死不償命麼?”
“毀損傷保肢術,是創傷外科目前全世界都非常熱門的中心臨牀課題,我們能在這個領域率先抵達上岸,就是我們鄂省以後永遠的優勢術式。”
“如同魔都六院與華山醫院的斷肢再植,如積水潭醫院的兒童三聯截骨矯形術。”
“全世界都得遵從華山標準或者是積水潭標準。”
“我們也有自己的鄂省標準,或者是你們的‘中南標準’!”
“你別缺心眼好吧?”
“至於下一個熱門的領域會是什麼樣的突破,我現在也說不好。”
“但要根據我們鄂省現有患者羣來分析的話,我們漢市目前並不缺標準術式的治療圈,只是在地級市醫院裡,依舊缺少成熟的各類標準術式成熟施展團隊。”
“我們幾家醫院要做的,還是在維穩的情況去創新,對新病種的治療進行探索,對已有病種的治療進行簡化革新……”
“當然,如果你還有餘力的話,幫扶各大地級市醫院培養建立標準術式的成熟團隊,讓地級市的患者少奔波跑路,也是非常接地氣的創舉。”
“但這樣做的話,就只有接地氣,沒有任何被認可的成果。”段宏算是比較客觀地將利弊都分析到位了。
段宏的思維,與療養院裡陳宋院長等人的規劃不謀而合。
不過段宏畢竟不是療養院的人,所以他的思維還會多一層普惠心理。
方子業聞言一凜:“謝謝段老師的提點。”
段宏說到這裡,眉毛閃了閃:“本來呢,我也準備了一些我們可以集中往後突破的課題線。其中包括但不限於什麼五年計劃十年計劃的。”
“但這些東西,全都被你幹成了廢紙,我也就不在你面前班門弄斧了。”
“現下,結合你的情況,我倒是私下裡做了一個總結。”
“子業你如果有心,後續可以去選的方向還有這麼些,第一個就是深耕毀損傷保肢術的細化和技能簡化,爭取讓一些縣醫院的醫生也能夠開展這樣的手術。”
“這樣可以惠及一些來不及往地級市醫院裡轉運患者的保肢需求。”段宏非常謹慎地將線路和目的都一一盤出。
“第二個則是個體化假體治療骨缺損這一塊,這個你和吳軒奇已經有了後續的盤設,但我要說的是,如果你們真的可以與華西醫院的張教授合作成功。”
“那麼在材料學領域,假體的設計也不僅限於個體化假體。”
“第三,我聽吳軒奇說,子業你不僅有骨腫瘤基礎科研的課題,還有動物試驗相關的新課題方向。”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都是所有團隊夢寐以求的玉胚,一定要善用,不要讓其蒙塵於閣樓架子上,而是要實實在在地化爲實際用途。”
“有這麼些,子業你能做的事情其實就不少了。”
“如果能有一些分路願意與我們本省的其他團隊合作,都夠我們這些團隊搞個十幾年了。”
“做大課題,不是一個小團隊的事情,它應該是一個地區,一個省,甚至一個國家的重心方向。”
“只要這個方向的基地足夠紮實,能夠承託得起,就可以選擇深耕下去。”
段宏意有所指。
方子業聞言,則是再次拱手道謝:“謝謝段老師的信任,我一定會繼續努力的。”
段宏表述了,只要你的蛋糕做得足夠大,還夠我們這一層面的人吃得飽飽的,那麼我們也不會節外生枝地去盤問其他課題方向。
畢竟每個超級團隊,最後都只會有一到兩個明面上的“代言人”!
哪怕是袁老這樣的頂級人才,沒有團隊的支持,他也不可能一力成就到如今的厚度。
有人站在前面,就有人必須要站在身後。
之前,吳軒奇、同濟醫院、協和醫院的人也都爭取過了,方子業以全勝勝出,那麼段宏也作爲同濟醫院創傷外科的代表‘認賭服輸’!
“段老師,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可以拜訪一下彭元兩位老前輩,不知道段老師能否代爲引薦?”方子業客氣問道。
“沒有,你暫時還是不要見這兩位老教授了,我怕他們會打死你或者打死我。”
段宏瞬間搖頭如撥:“子業,你要知道,這兩位老前輩爲我們醫院搭建了這麼好的起點和平臺,如今我卻依託於這個平臺混成了這樣子。”
“我愧對他們啊!~”
“但我也沒辦法,我必須要抉擇。”
方子業默然……
自同濟醫院離開,方子業雖然沒有與段宏二人敲定非常具體的細節,可大方向總算是盤定了下來。
段宏說嗨後,覺得自己就是個受害者,根本不請方子業吃飯,也不接受方子業的宴請,直接就把方子業逐出了醫院。
方子業其實也能理解段宏教授。
站在同濟醫院的門口,方子業轉身回望,根本找不到段宏身居那一格亮燈的水泥籠子裡,此刻的內心是如何割肉一般。
“謝謝你,段老師。”方子業遙遙低聲發自內心地拜謝後,就攔了一輛出租車,說了洛聽竹的小區。
坐在後排,方子業纔打開了備忘錄開始記述:
“1.標準術式核心圈鋪建,常見標準術式自漢市至地級市醫院上下推移!~”
方子業在後面標註了五顆星的重要性,因爲這一點,雖然明面上不會有太多好處,可如果方子業自己去做這樣的事情,肯定又是一波比較不錯的學識點收益。
但這會涉及到一個點,那就是教學能力。
想要醫療技術下沉的大方向肯定是好的,可地級市醫院,能不能接受,能在多久學得會這些標準術式。
除了與個人資質有關之外,你如何帶教也是一個問題。
地級市醫院不能總是以骨折、複雜骨折爲主要任務吧?
如果更要縱向下沉,那就是讓縣一級醫院都學會複雜骨折的標準治療術式,達到真正的基礎病種不出縣,複雜病例不出市的遠景目標。
“2.對毀損傷保肢術進行簡化,爭取讓縣醫院裡的醫生也能夠開展毀損傷保肢術,至少要學會如何處理毀損傷,至少避免截肢,以搶得轉地級市醫院甚至省一級醫院的時間。”
這一點也很重要。
當前,漢市的一些醫院接診到了毀損傷後,可以避免截肢,但不是所有醫院都可以避免截肢。
當前,肯定還有很多地級市醫院和縣醫院,在爲毀損傷的患者施展截肢保命術!~
“3.個體化假體設計與cc材料……”
“4.腫瘤基礎試驗與動物試驗模型的落地。”
3與4,方子業都沒有詳細地寫明規劃,一是沒有具體的落地措施,二則也不是近期的目標。
編輯完這些信息,方子業擡頭,看着車外的霓虹與車水馬龍,低聲道:“段教授果然是段教授,身居位置不同,視野的層面就完全不同。”
“請教他人是一種捷徑,可以省卻自己很多蒐集資料的時間,只是要請教對人……”
“學識點,還是要越多越好。”方子業說話間,看着自己面板上的技能——
【醫學基礎細胞實驗技術7級0/0(無法升級,唯一特性,重定義)】。
哪怕是這個玩意兒,目前對於‘漸凍症’依舊沒有比較好的辦法!
這就證明,肯定是自己的其他方面的儲備不夠。
想要夠的話,就只能掙更多的學識點,將各種技能提升上去後,達到可以研究漸凍症治療的起點,激活‘漸凍症治療術或者靶向藥物研究’詞條。
然後再從1級0/0或者2級0/0開始慢慢往前推進躍升。
以前,毀損傷保肢術,也是在方子業擁有了多個5級,好多個4級技能後,纔在面板上出現了標準的詞條。
……
週日,下午。
方子業提着自己備好的酒出門。
方子業知道自己要喝酒,就沒有把車開出去,而是選擇了打車去到鄧勇所在的小區。
本來方子業定的是來自己家聚餐,不過鄧勇考慮到方子業的家裡都沒有個女主人,也不太相信方子業的手藝,所以還是按照原計劃,將聚餐的地方改到了他家。
方子業‘級別’不夠,不用接人,在家裡張羅的是師母,鄧勇負責去請宮家和與李國華老教授。
方子業到鄧勇家裡時,鄧勇都還沒出發,方子業就非常自覺地加入了廚房裡的打雜隊。
“師母,本來我說要去買菜的,可師父提前特意交代了,我也就當真了。”方子業穿戴好圍裙幫着刮燒好的豬蹄時,如此道。
鄧勇還在洗粉藕,上臂擦洗時肌肉虯起:“說了不讓你買就不買,你見外幹嘛?”
“還有你帶來的那個酒,未必有我珍藏的泡製酒好喝。”
師母在切菜,噠噠噠刀聲間隙說:“子業,你下次來別帶東西了,就空着手來就行。”
“好的,師母。”方子業又一次如此應下。
“你答應了也未必聽進去。”師母是懂方子業的。
三人如一家三口般在廚房裡開始備菜。
……
下午六點開飯,六點二十分,師母就快速地吃完了,端走了自己的碗在廚房裡放下後,便出門遛彎去了,把家裡的位置讓給了鄧勇等人。
鄧勇見自己老婆走後,就提着方子業給宮家和與李國華二人各自敬了半杯酒。
一杯二兩酒徹底入肚後,衆人都覺得身子暖洋洋的,氣氛到此也纔算是活絡了起來。
李國華穩坐釣魚臺,側臉道:“宮教授,我這學生和徒孫都皮得很,以前科室裡沒有五指山,都鎮不住。”
“以後您多費費心,幫着緊一緊,免得他們太鬧騰。”
宮家和聞言忙道:“李教授,您太客氣了,鄧教授和方教授二人都是一頂一的大才,合該是我多多向他們請教纔是。”
“特別是鄧教授,能夠帶出來方教授這樣的人才,那也是費了很多心思的。”
李國華聞言掃了鄧勇一眼:“不過是撿漏,而且撿漏的先來後到都沒佔好先機。”
“關鍵時刻磨磨蹭蹭,吃屎估計都趕不上熱乎的。”
李國華說到這裡,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便趕緊道:“我也粗鄙慣了,宮教授別介意。”
“不知道宮教授以前是在做什麼方向,對於我們創傷外科以後的發展,可有什麼好的指點?”
李國華表述得還是非常虛心的。
雖然宮家和現在所到的位次是以前李國華都沒到過的,可也沒有端着架子:“指點不敢當,李教授。”
“創傷外科在李教授您和鄧勇教授他們的帶領下,如今已經發展居於前列,說起來,我帶的隊伍,還居不住這一層級。”
“不敢妄言。”
“初來乍到,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打擾到鄧勇教授的規劃,所以一直都希望可以和鄧教授好好聊一聊。”
一山不容二虎。
一個團隊或者說一個科室,不能有太悖論的發展規劃,只能有一條發展的重心長線,其他的支線則是點綴。
鄧勇則忙道:“宮教授,如果我們一直都這麼客氣來去的話,今天晚上恐怕直到喝醉都沒辦法進入到主題。”
“其實是這樣的,我們醫院的骨科,發展到今,一直都如走鋼絲一般戰戰兢兢。”
“如今更是勉強到了以前從未到過的不可知之處,宮教授以前所在的鄭大附一,比我們醫院骨科的發展與規模都更大,應該有一些經義傳授。”
“比如說,我們骨科目前,就處於發展相對不平衡階段。其中,創傷外科、手外科、骨病科的發展,要相比起之前的優勢科室關節外科更甚。”
“我們醫院的運動醫學,則一直處於相對落後的階段,這樣的不平衡階段,該如何選擇和規劃?”
“宮教授來了就是自己人,所以還請指教。”鄧勇微微垂首,作恭敬地請示狀。
如今的宮家和,雖然來了中南醫院,但鄧勇等人還沒有給宮家和配備與他相對應的待遇。
這樣的情況下,宮家和是可以發脾氣的。
只是,目前宮家和沒有待遇,是他自己不情願。
鄧勇也沒有把宮家和當外人,所以就把宮家和請到了家裡來請教。
“亞專科之間的發展不平衡,是每個專科發展的必由之路,只有先立起自己的優勢亞專科,纔有可能以此爲根基,撐起整個專科的發展。”
“況且鄧教授,據我來中南醫院後所知!”
“目前,我們醫院的運動醫學後續的發展先機,也已經定下來了吧?”
“如果微型循環儀真可以使得半月板重生的話,那麼以後運動醫學裡的半月板標準治療方案,就得重新改寫。”
“這是運動醫學後續的發展核心。”
“倒是杜新展教授本來所在的關節外科,之前本是我們醫院的核心優勢骨架,目前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錨點。”
“可這也不必着急,關節外科依舊處於全省領先地位。”
“我斗膽猜測,鄧教授您最想問的,是關於骨病科的正高贅餘的事情。”
“鄧教授是不是想問,如果新院區開設之後,是優先建立骨病科專科爲好,還是優先建立創傷外科專科爲好?”
分院區畢竟不是主院區,在編牀位有限,能給骨科分到的病區就只有一個病區。
鄧勇聞言訕笑。
從自私的角度出發,鄧勇作爲行政大主任,當然要先考慮創傷外科的發展。
從整體角度出發,骨病科專科的正高積累本就超出其他專科,骨病科先分家是理所應當之事。
骨病科的臨牀試驗開始進行之後,骨病科的發展速度和高度都會遠勝其他專科,以此作爲骨科最優勢專科,勢在必行!
畢竟最大的受益贏家還是鄧勇的學生方子業。
“鄧教授,但我們必須要考慮的是分院區病區的社會性功能。”
“他先是一個醫院,纔是一個醫院的專科。”
“如果一個分院區,連骨科最基礎的創傷外科都沒有的話,這還像話嗎?”宮家和很直接地說道。
鄧勇明白宮家和的意思:“可宮教授,如果這樣一來,骨病科的那些教授,肯定更會說我以權謀私!~”
有些東西,不是應該二字就可以闡述所有的。
“當然!~”
“骨病科目前的困局也是要解決的。”
“分院區的主要社會學功能也必須考慮,就得看鄧教授你舍不捨得了。”
“其中一種處理方式,就還是讓骨病科的教授過去,但要建立問責制,要求骨病科的教授必須處理好分院區的骨科所有急診。”
“但這會有風險。”
“畢竟骨病科對於骨科急診創傷的處理不如我們創傷外科專業。”
宮家和並未賣關子,繼續道:“處理方式二,就是我們創傷外科,分派出去一組人,協助骨病科處理骨科的創傷急診。”
“專科的運營主體,還是以骨病科的治療爲主。”
“但這樣安排,就是捨己爲人了,那邊的急診任務我們擔下了,什麼好處都沒撈着,是在變相爲骨病科打工。”
“其中利弊,就只能由鄧主任你自行取捨了。”
宮家和這麼說了一圈,非常圓滑地將自己摘了出去,說了又相當於沒說。
鄧勇聞言,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宮教授,以前鄭大附一,在分院區建立的時候,是怎麼操作的?”鄧勇直接請教。
宮家和搖頭:“這沒有參考意義,鄭大附一以前的其他亞專科,根本沒有如今中南醫院骨病科這麼優勢的亞專科存在。”
“都是以創傷外科先行。”
“創傷骨科是一切骨科亞專科的基石。”
宮家和似乎看出了鄧勇的心思似的:“鄧主任即便是想要以骨病、創傷兩個亞專科拼組成一個病區,也無濟於事。”
“最後創傷的主要任務,依舊還是落在創傷外科的頭上。”
“要麼就全然不管,任骨病科自行發展,舍名聲。”
“要麼就是全盤接管,保名聲,苦自己專科。”
“沒有第三條路。”
鄧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聲解釋道:“其實,我們創傷外科目前的發展也頗爲阻滯!”
“我們專科,目前可以開展手術的主刀醫生很多,即便是分了一個病區出去,依舊能夠保質保量地完成毀損傷的保肢術與功能重建術。”
“複雜骨折以及骨缺損治療、骨搬運術,我們創傷外科也是非常成熟的。”
“骨病科目前處於預期發展階段,聯合化療也只是臨牀試驗期,還有很長的數據收攏時間。”鄧勇說。
李國華已經退出了臨牀核心,他就不摻和這些細節性的路線抉擇了,一直都不表態,只當一個負責吃東西的小老頭!~
宮家和說到了這裡,才道:“其實還有一種選擇方案,這也是我問的,看鄧教授你舍不捨得的事情了。”
“我們骨科,目前僅有一個人,既擅長骨腫瘤聯合化療診治,又最擅長我們創傷外科的急診搶救…”
鄧勇想都沒想地搖頭如撥:“那不可能!~”
“子業不可能去給他們骨病科打工的。”
宮家和暫停了說話,等到鄧勇把情緒管控好,嘴巴抿合一陣,徹底歸於平靜後才道:
“鄧教授,你要清楚一點。”
“方子業現在已經是副教授、副主任醫師了。”
“副教授、副主任醫師,不是單純只達到可以帶組的標準。”
“我們醫院規定的,成爲病區主任的最底線要求,就是副高。”
“如果鄧教授你不想失去分院區第一個病區的主動控制權,那麼派方子業過去,是最合適的。”
“這也是方子業的一個歷練階梯!”
宮家和看着鄧勇,似笑非笑。
他理解鄧勇,鄧勇是心疼和不放心方子業,是捨不得方子業‘獨出去’。
但實則,方子業在療養院裡,早已經單獨帶組獨立。
方子業同時帶創傷外科和手外科組!
現在,他去了新院區,同時兼任骨病科和創傷外科的‘行政主任’也不是不可以。
“鄧主任,你就說,除了方子業之外。”
“你讓誰去任行政主任,骨病科的杜英山教授他們能服氣?”宮家和的反問擲地有聲。
鄧勇沉默,李國華暫停了筷子,而後又繼續夾菜往嘴巴里送。
宮家和緊接着才擲地有聲地道:“鄧教授,子業已經長大了。”
“他該成長,甚至已經成長了。”
“在您這裡,他是方子業,在其他地方,或許他就是正兒八經的方教授,方主任了呢?”
“只是您自己還沒有意識過來呢?”
鄧勇的雙手開始不安的張合,四指捏得拇指的指間關節咔咔作響——
喉結也隨着唾沫的吞嚥上下滑動。
如此持續了一陣後,鄧勇才眯了眯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唉……”
每個父親都會覺得自己的孩子太小!
每個父母都只會覺得自己的孩子成長得太快,快到他們還來不及反應,就突然長大成人,開始有自己的思維,開始叛逆,開始不聽話……
但終究,在他們慢慢長大的過程中,身爲父母的人,也在慢慢變老。
“嗯。”鄧勇點頭,就如此認定了此事。
“子業,你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