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這件事和清禾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是跟您說了嗎?請您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清禾了!”蕭伊庭將葉清禾往身後一藏,高大的身軀橫在兩個人‘女’人之間,如一道屏障。
什麼事?她一點也不知道到底還有什麼事?
姜漁晚看着這樣的蕭伊庭,極度的失望中透着心寒,終於是看清了眼前這一切,站在‘門’外,卻是笑了出來,笑容悽‘迷’‘欲’絕,“伊庭,媽媽怎麼也沒想到,我們母子倆最後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從你生下來,一直到今天,我都以爲,我們纔是最親密的人,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全世界我最愛的人,媽媽愛你,勝過愛你爸爸,更勝過愛我自己,也勝過,愛你大哥。媽媽偏心,這點我承認,你大哥雖然也是我的心頭‘肉’,可是,伊朋他‘性’子冷一些,不會討好賣乖,只有你最乖巧,是媽媽知冷知熱的貼心人,有一件事,可能你自己都忘了,但媽媽永遠都會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小,勉強能把一句話完整地表達出來,媽媽病了,高燒,躺在‘牀’上打針,你要過來黏着媽媽,媽媽怕傳染給你,趕你走,可你卻說,媽媽,寶寶要保護媽媽,把壞蛋感冒趕走……你還說,寶寶生病的時候,媽媽也保護寶寶的……寶寶長大了,要一直陪着媽媽……洽”
姜漁晚說到這裡,終於泣不成聲,捂着嘴,再也說不下去鈐。
葉清禾貼在蕭伊庭背後,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可她自己,卻已淚溼了他的後背……
“寶寶現在……真的長大了……”姜漁晚哭了一陣,緩了口氣,才接着‘抽’泣着說,“你小時候,媽媽就盼着你……快點長大啊……看着你一天天的變化,媽媽心裡不知道多高興……可現在……現在……媽媽卻寧願你還是小時候的寶寶,媽媽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一會兒不見媽媽就要找我……幼兒園裡發了點心,自己捨不得吃,還要帶回來給媽媽吃……因爲有這麼貼心的寶寶,媽媽不管生活裡遇到什麼煩心事兒,遭了什麼委屈,只要想到我的寶寶,心裡都是熱乎乎的,總想着,只要有寶寶陪着媽媽,天塌下來了,我也不怕……可是,我錯了……有句話說得好啊……當真誰也不是誰的誰……每個人都是要走的……你姥爺姥姥走了……你走了……你舅舅也……”
她擦了擦眼淚,喘着氣,擠出笑容來,眼淚卻再度紛紛而落,“也許有一天,你爸爸也會走的吧……所有人……都走吧……讓我一個人……一個人也好啊……再也不用牽掛誰了……兒子……寶寶……不管怎麼樣,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跟我斷絕關係也好……我總是希望你好的……好好保重吧……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說到此處,她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滾滾墜落,而後,掩面,轉身即走……
蕭伊庭在‘門’口呆呆地站着,再轉身來面對着葉清禾的時候,卻是一副輕鬆自如的笑容,反發現了她在哭……
他於是笑得更加輕鬆,捧着她的臉‘揉’了‘揉’,“好好的哭什麼哭?怕我罰你是嗎?好吧,看在明天茶館要開業,你要榮升老闆娘的份上,今兒先把這頓罰記下來,以後再犯,數罪重罰。”
她把他的手從臉上揪下來,看着他手背上那些紅腫,愈加傷心,撲進他懷裡,緊緊地貼着他的‘胸’口。
他們之間,隔了厚重冬衣,隔了彼此皮‘肉’,可是,她能感覺,他的心此刻在一‘抽’一‘抽’地收縮着痛,無論他裝着多麼輕鬆,她都能感受出來。
這和姜漁晚是怎樣的人品,以及做了何事沒有關係,僅僅只因爲那一句,他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連心,這是改變不了的,哪怕姜漁晚如今罪惡滔天,哪怕他立場再如何公正,痛,那也是免不了的,就如古代那些個大義滅親的故事一樣,親,固然是滅了,可是暗地裡的痛,卻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痛其不爭也好,痛其辱顏也好,又或者,僅僅只是單純的痛,那痛楚,都如切膚一般……
他將她抱離了地,往內走去,“好吧,要哭咱躲進房間裡哭去,別在這丟臉了,不然別人還以爲我對你家暴了呢,尤其隔壁的吳‘潮’啊……來,我檢查一下,衣服換了沒有?”
進入房間以後,他把她放下來,檢查她的袖子,然後‘吻’她的額頭,讚了句,“不錯,總算聽話一回了。”
她心中有些羞愧的,甚至自責,這樣的時刻,真不該他還需來哄她……
到底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她擦去眼淚,小聲說,“對不起,二哥……我只是想起我自己媽媽了……”
他笑了笑,紅腫的手指,在她臉上擦了擦。
她淚痕未乾,衝着他一笑,“二哥,你對我太好了,也太慣着我了,我真是……越來越像小孩,越來越愛哭,你別笑話我。”
“我偏要笑!”他捏她的臉。回來這半年,悉心調養,她這臉上總算有些‘肉’了,也可以捏上手了……
“那你笑吧……”若他能笑,就算成爲笑話她也願意。
他忍不住再次把她抱入懷裡,“妹妹,你原本就比我小,是作爲妹妹來到我身邊的,可我這個生理上早熟,心理上晚熟的人,卻一直仰仗你的照顧,我真是用了十四年的時間,才讓我的心理年齡和實際年齡相符,現在,就該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了,我當了那麼久的小孩被你管着,風水輪流轉,也該換一換了……”
蔣媽媽這時候來到‘門’口了,端着一碗烤得熱熱的蘿蔔,“小荷,你要的蘿蔔……”
站在‘門’口,看見的,是姑爺把小荷抱在膝上的情景。
她笑了笑,識趣地放下東西走了。
姑爺和小荷,一向感情極好,姑爺平日裡又喜歡黏糊,有時候當着她的面,也要和小荷貼貼臉,親親額頭什麼的,他倆倒是甜甜蜜蜜,可她這老人家還是覺得害羞不是?
今天姜漁晚來這一遭,讓她心中原本有些堵,可看着一幕,心情忽然又轉好了,不管以後再發生什麼事,只要姑爺和小荷一直這樣甜甜蜜蜜下去,她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
“這是什麼?蘿蔔?要用來吃嗎?”蕭伊庭看着這碗考得軟軟的蘿蔔,好奇地問。
“不是!放我下來!冷了效果就不好了!”她急着從他膝上跳下來,端着蘿蔔來到他面前。
在他跟前蹲下,一手擡起他的手,一手拿了蘿蔔,滾燙的,便在他手上長凍瘡的地方滾。
“你燙不燙啊?趕緊放下!”他縮了縮手。
“別‘亂’動!”她抓緊了,不准他退縮,繼續用蘿蔔在他手上滾,“這法子治凍瘡我小時候見我外婆用過,我外婆北方人,來江南後冬天也長凍瘡,這法子和凍瘡膏不知道哪個好,都用了吧!”
他不以爲意,“有這必要嗎?大驚小怪的!我一個大男人,長點凍瘡就緊張成這樣!”
“就緊張!”她固執地擡起眼來,眼中還紅紅的,剛纔哭過的痕跡,“我緊張不行嗎?”
這樣的眼神,讓他心裡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忙道,“行!當然行!”何止行,剛纔撞他的東西,就叫做幸福吧……
他沉浸在這樣的幸福裡,不再出聲,只是,無端地,耳邊卻響起姜漁晚的話:兒子……寶寶……不管怎麼樣,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跟我斷絕關係也好……我總是希望你好的……好好保重吧……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不再打擾了……
早已說過的,再無干擾……
手上熱熱的,是她用蘿蔔在他手背上滾動的感覺,他的思緒卻漸漸飄遠,飄回北京,回到他最後一次回北京的時候,那一次的談話,他終生難忘……
回北京的一件事就是跟父親稟明,他已經找到清禾了。
父親當時欣喜若狂,立即就要隨他來江南看望妹妹,可是,他阻止了父親的想法。
當時的他和清禾,還是一個未知數,父親來了,這其中牽扯的事就多了,無論最後他和清禾怎樣,他都希望,江南那個單純的地方,只發生他和清禾單純的故事。
當然,他並沒有用這個理由來說服父親,而換了另一個藉口,只說了清禾現在的病情,只說她不想見任何人,只怕去看她的人多了,反而刺‘激’她的‘精’神。
父親心疼妹妹,居然聽信了他的話,大約也是想着,有他在妹妹身邊,所以萬事無憂吧,在父親心裡,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孩了。
而後,便是和母親的最後攤牌。
沒有選在家裡,而是在外公家,當着保姆和母親的面一起,他把他所查到的一切,一一說了出來。
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母親和保姆都震驚極了,母親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哭了,然後解釋,這一切都是爲了他,並且強調她也是心疼清禾的,並沒有放棄清禾,一直在認真給她治病。
他只記得當時自己的感覺,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麻木。
不是冷血的麻木,而是心痛到麻木……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他跪在了她的面前,是的,他仍然跪了……
“媽,不管怎麼樣,我永遠都會叫您媽,我曾在和妹妹的婚禮上發過誓,養育之恩不可忘,結髮之情不可棄,您生我養我之恩,我會銘記在心……”
彼時,母親似乎鬆了一口氣,要扶他起來,可是,他沒有站起,反而,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匕首。
母親嚇壞了,要來搶他的,他卻一刀扎進了自己的肩膀,就和妹妹受傷的位置一樣……
他記得他將匕首從身體裡‘抽’出來的畫面,血隨着刀身的拔出亦噴薄而出,幾乎盡數噴在母親臉上,當時,母親嚇得面如土‘色’,渾身發抖,抓着他的手,驚恐地唯恐他再扎自己……
他沒有感覺到痛,卻彷彿聽見肩頭的血,淙淙流淌的聲音,可分明的,血並沒有流得那麼歡暢……
握着匕首,他用他自己都陌生的聲音對母親說,“有一句很老的話,我在電視劇裡聽過許多遍,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用上它……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每次有人用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就是要跟父母斷絕關係了?我記得,您小時候給我講哪吒鬧海的故事,哪吒也是剃了自己骨‘肉’還於父母。我不喜歡哪吒,就是因爲這個,我以爲,連父母之情都能斷得了的人,一定是絕情寡義冷心冷肺的人,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只是沒到傷心時……”
母親當時哭了,哭着撲在他血糊糊的肩膀上,可又怕‘弄’疼了他,馬上退開,看着他半壁身體的血,要叫救護車。
他不準保姆去叫,叫阿姨也聽着,“可是媽媽,我不是哪吒,到現在爲止,我已經傷心透了,我也做不出割骨還母的事,我只是想問您一句,媽,現在你疼不疼?”
母親哭得淚如雨下,拼命點頭,“疼!媽媽疼!兒子,媽媽錯了!你要扎,就紮在媽媽身上,不要扎自己身上啊,兒子!”
他苦笑,“媽媽,這才一刀啊,紮在我身上,您就知道疼了,可妹妹呢?妹妹經歷了什麼?如果妹妹的媽媽還活着,那不是要活活疼死了過去?您現在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嗎?當我知道您對妹妹做的一切,我這裡是怎麼疼的?”
“知道!兒子!知道!我們現在醫院好嗎?趕緊處理傷口要緊!”母親想要扶他起來。
他只是筆直地跪着,只是苦笑,“不,您不知道,因爲,我這痛是雙重的!因爲,讓妹妹倍受痛苦的人之中,有我媽媽補了最痛的一刀!媽,不要說您幫着妹妹治病這樣的話了,你這種治法,只會是雪上加霜,‘精’神摧殘,可是,也幸好您還記得給妹妹治病,沒有放棄她,讓我這一刀紮在自己肩膀還有底氣扎得下去,也讓我現在還能跪在您面前,對您說一聲再見。”
“兒子,你要幹什麼?”聽見再見的她,驚恐極了。
“我要和您說再見了,媽媽,應該說,是永遠不回來了。您欠妹妹的,我替您去還,您做錯的事,我替您去贖罪,希望,您看在我這一刀紮下去,流出來的血源於您身上,從此放過妹妹,放過我們,伊庭感‘激’不盡了……”他扔了匕首,對她深深鞠躬。
母親是愣住了,也嚇住了,“伊庭,你這是和媽媽斷絕關係了?”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只道,“隨便您怎麼想吧,媽媽,不管我走多遠,也改變不了您是我媽媽這個事實,只是,您這個兒子,再也不會出現在您面前了……還有,我沒有跟爸爸說,您自己好自爲之吧……”
他的確沒有告訴父親,但是,卻去了公安局,該向顧隊坦白的,要向顧隊坦白,因爲妹妹也算是和案子相關的人物,她的生死下落顧隊也曾參與過……
之後,他便了結了北京的一切,在這十幾天裡,徹底和北京做了了斷,一走江南。
他怔怔地想着,入了神,葉清禾叫他,他也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