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最擅長的就是抓住機會進行一石多鳥的佈局。
杜世俊卡他,是突發事件,但張安平隨手就從這個突發事件中佈下了多重的算計。
算計一:
營造他張安平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事實。
他要整編軍統,就得讓軍統的人意識到今非昔比——堂堂張長官都被阿貓阿狗如此的折辱,夠不夠!
算計二:
敗壞人心!
軍統,在抗戰中走私、對地下黨下狠手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他們在抗戰中的功勞同樣不容辯駁。
國破之際,無數的熱血兒郎奔赴戰場,軍統所主導的敵後作戰,並不比前線輕鬆,甚至血腥程度更甚。
現在軍統要整編,大量的軍統特務肯定要被裁撤——張安平不想這些在抗戰中出生入死的勇士,爲了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勇士,站在人民的對立面,最終成爲爲腐朽政權陪葬的亡魂。
所以,他就必須讓這些人失望!
他做的這些,便是出於這個目的。
他的算計會成功嗎?
不用懷疑,不要懷疑——國民政府在令人失望方面,從未令人失望過!
杜世俊儘管會被處置,但孔家必須死保杜世俊,因爲杜世俊刁難張安平,本就是孔家這些饕餮家族的意志體現,一旦孔家放棄杜世俊,就意味着孔家怕了張安平。
這些饕餮家族之所以能輕而易舉的去橫行、貪婪,說白了就是利用他們的“強大”,一旦表現出怕了張安平,這份“強大”就不存在了!
國民政府顯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權,所以杜世俊哪怕是被處置,也會換個地方東山再起——合格的政權中,杜世俊會被碾壓,而國民政府這個政權中,他絕對會極快的東山再起。
這就是根子爛了!
還是那句話,國民政府在讓人失望這方面,從未讓人失望過。
……
軍統,局本部。
張安平再一次來到局本部後,還沒有進入,就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懶散和喪氣。
他是三月份從局本部離開的,彼時的局本部,雖然面臨着上面的整編,但那時候主心骨還在,定海神針還在,哪怕是黑雲壓城城欲摧,軍統的特工們鬥志依然。
可僅僅一個多月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軍統局本部給人的感覺就變了。
彷彿一個垂垂老矣的老朽。
下車,踏上了局本部的土地,張安平感受到了無數的目光——這些目光的主人立於窗前,透過玻璃打量着他,一道道目光中全是算計和對未來的茫然。
軍統,要改編,十去其八的改編。
“安平,你終於來了!”
人未至,聲先來。
是毛仁鳳!
“安平,你來了,咱們軍統就有了主心骨!”
一臉沉重的毛仁鳳帶着明樓快步走來:
“軍統上下,對你是翹首以盼,安平,你終於來了!”
看着虛僞的毛仁鳳,張安平並未給與好臉色,冷漠的道:
“開會吧——商量下整編之事。”
說罷,張安平便扭頭離開,將毛仁鳳晾在了當場。
“安平,這是對我意見深重啊!”
毛仁鳳幽幽的嘆息一聲:
“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雨農墜機身亡,他在南京守着靈堂,萬般事全砸在了我身上,我……真的無能爲力啊!”
毛仁鳳說得極其的委屈,並且對張安平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彷彿前段時間被張安平拘捕之事從未發生過。
明樓在一旁嘆息:
“戴局座對張長官恩重如山,墜機身亡,張長官無心軍統事務,也是情有可原。”
兩人一唱一和,瘋狂給張安平扣帽子。
有張安平在,毛仁鳳知道自己沒法在軍統做到一言堂,甚至權威也不可能像戴春風在的時候一樣。
既然這樣,那就不如給張安平戴一頂目中無人、以副欺正的帽子。
嗯,就是不管在私下裡怎麼給張安平捅刀子,明面上嘛,就任由被他張安平“欺負”——當然,這裡面的度毛仁鳳自然會掌握好,不能讓人認爲是他這個正局長純粹就是一個廢物。
表演結束後,兩人自然要往會議室裡走去。
大餐,這可是大餐——五萬多人的軍統,看他張安平怎麼揮刀砍伐!
會議室中,氣氛壓抑的可怕,張安平坐在對門的一頭一語不發,但凡進來的軍統高官,感受到了張安平的氣場後,老老實實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沒有交頭接耳,只有眼神的流轉。
張安平的父親張貫夫也來了,他進來後一語不發,默默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衆人也不以爲意,張貫夫去意已生,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戴春風死了,張安平又是副局長,張貫夫不可能還在軍統呆着。
這裡面有不少人坐着很難受,沈最就是其中之一——他思來想去選擇了投靠毛仁鳳,不是覺得毛仁鳳能碾壓張安平,而是他不是張安平的嫡系,擔心一丁點湯都分不到,爲了手下的那幫兄弟,他不得不選擇毛仁鳳。
面對張安平,他現在渾身的不自在。
毛仁鳳是最後一個來的,和明樓一後一前的進來坐入自己的位置後,他一語不發,沒有像在樓下那般的“套近乎”。
在軍統高層面前,他自然不需要再演戲。
明樓作爲毛仁鳳麾下第一大將,自然要蹦出來率先“發難”,故而道:
“張副局長,軍統整編,你有何想法?”
張安平淡漠的瞥了眼明樓後,自顧自的掏出了一份文件:
“第一件事,撫卹年金——軍統改編在即,改編之後,撫卹制度未必能履行,所以,改編前務必敲定!”
國民政府有撫卹制度。
然並卵——屁用都不頂。
十個烈士,頂多有一個家屬能拿到撫卹金和年金,但拿到手的也是打折扣的,而且現在物價暴漲,所謂的年金,連車費都不夠。
軍統壓根就沒指望過國民政府,撫卹金都是走自己內部的帳——因爲物價的暴漲,戴春風有意提高撫卹年金(每年發放的金額),但還沒來得及實施,人就沒了。
對於張安平先甩出的這個議案,參會衆人都頗爲意外,但想到張安平平日裡做事的風格,又覺得很正常。
“張處長,”毛仁鳳面對這個議案,劍指張貫夫:
“財務這邊有問題嗎?”
這是廢話!
戴春風一死,軍統的生意也廢了,哪有錢?
要是真有錢,也不至於非要請張安平來主持整編。
張貫夫坦然道:“賬上連發薪水的錢都不夠。”
毛仁鳳立刻問張安平:“張副局長,錢,你怎麼辦?”
“錢,我負責——”張安平當仁不讓:“我會成立一個撫卹年金基金會,投入一定的金額由基金會運營。”
毛仁鳳立刻道:“審查必須由局本部掌管!” “好。”
張安平答應後,毛仁鳳望向參會高層:
“諸位怎麼看?”
這沒人反對,而且就是反對也不會在會議上提出來——戴春風是用大家族的思維來主導軍統的,這種有益於撫卹的事要是在會議上反對,很容易被千人唾棄。
毛仁鳳一錘定音:“就按照張副局長的意思辦吧。監察的事……嗯,明樓你隨後佈置一下。”
“是。”
張安平拋出第二個議題:
“遣散金。”
“軍統整編在即,十去其八是紅線——兄弟們出生入死,不可能就這麼將他們裁撤,我意欲增加遣散金,暴漲他們的後路。”
“有了這筆錢,起碼兄弟們未來自謀生路的時候,手裡有一筆安身立命的資本。”
說完,張安平掏出文件,將複印好的內容傳閱下去。
這份文件上有遣散金的金額,軍統成員遣散金的計算方式。
衆人拿着這份文件心裡盤算,得出了一個巨大的數字後面面相覷。
毛仁鳳也算出了一個大概數字,面對這個龐大的數字,他的目光變得極其的陰沉。
張安平手裡,到底握着多少錢!
會議室內沒有人吭聲,顯然都被這筆錢給驚到了。
“查賬!”明樓直接起身:“張副局長,必須查賬!”
他無所畏懼的看着張安平:
“張副局長,你這是拿軍統的家底子開玩笑!”
這筆錢着實不菲,縱然明大少爺,也都被驚到了,他不得不跳出來。
撫卹年金基金會是一筆鉅額的投資,這筆遣散費又是一大筆——毛仁鳳必然心動,作爲毛仁鳳的心腹,他豈能無動於衷?
張安平冷漠的看了眼明樓:
“這裡面有漢奸財產清算委員會清算而來的資產,但大頭是忠救軍整編時候的收益——這筆錢,不是軍統的家底子!”
明樓疑惑:“整編忠救軍的收益?怎麼回事?”
張安平甩出一張紙,砸向了明樓,但落在了會議桌上:
“十萬忠救軍,被友軍帶走後留下的經費——這是明細,有問題嗎?”
“有!問!題!嗎!”
張安平一字一頓的重複,目光中盡是駭人的殺氣。
會議室內的氣溫驟降,衆人不敢吭氣。
忠救軍的組建,張安平出過大力,而戰時改編後,忠救軍幾乎是張安平一力供養,可謂是張安平的心血。
現在,忠救軍被整編了,張安平有滔天的怒意,很難理解嗎?
明樓被張安平欺負,毛仁鳳自然要出頭,他敲了敲桌面:
“張副局長,這是在開會,明樓也是一片公心,你失態了!”
張安平深呼吸一口氣,又掏出一份文件,傳閱給衆人:
“這是清算委員會手裡的盈餘。”
衆人傳閱起來,毛仁鳳自然也拿到了一份。
看着清單上的數字,他的目光閃爍,張安平手裡的錢着實是太多了讓,這些錢用來當遣散金,他毛仁鳳心裡……很不舒服。
國民政府有復原計劃,一個校級軍官的遣散費:
12個月基本工資+服役年限×2個月津貼。
按照十年的服役期限算,那就是:
12×48000 + 10×24000 = 816000元
接近82萬法幣,多不多?
但是,按照官方匯率換算成美元的話,82萬法幣,也就是不到400美元,而一名駐華美軍中尉,月薪是300美元!
服役十年的校級軍官,幾乎是將最好的年華投入到了軍旅之中,而此時國內的經濟是什麼鳥樣大家都知道——一個只會打仗的軍官,拿着400美元的遣返費,能幹什麼?
面對飆漲的物價,這些錢,真的是杯水車薪!
張安平制定的遣散費,是以國民政府的遣散費爲參考,但另外增加了保密補償、風險補償、抗戰補償,算下來是國民政府遣散費的兩倍多點。
以校級軍官爲例,也就是差不多一千美元。
多嗎?
按照張安平的想法,不多,真的不多。
可毛仁鳳覺得多——軍統的薪水(正常薪水+特別津貼)是高於軍隊,但遣散費也不能高這麼多!
這錢,留作未來的軍統經費不香嗎?
但他知道這錢是張安平控制,他不可能奪過來,最關鍵的是因爲這遠超國民政府的遣散費,已經讓參會的衆人心中同意,他若是阻止,反而會成爲靶子。
毛仁鳳只能憋着,並思索有沒有可能從張安平手上撬下一大筆出來。
結論:
沒可能!
可這麼一來,張安平整編軍統就不會受到太大的阻力,更不會出現人心盡失的局面。
【必須想辦法把張安平手裡錢轉走,不能讓他這麼容易的完成整編!】
毛仁鳳心裡有了決定——這筆鉅額的資金,他毛仁鳳既然享受不到,那你張安平就別想着悉數收買人心!
他給明樓使了個眼色。
明樓會意,站起來:
“張副局長,這遣散費,太高了!”
明樓明確的反對。
沈最反對道:“明主任,局裡的兄弟很多人都沒有一技之長,一旦被遣散,他們吃什麼喝什麼?而且因爲家規的原因,很多兄弟都是孑然一人,遣散後要成家要立業,這筆錢,不多!”
明樓堅持:“但張副局長制定的標準遠高於國民政府的標準,這件事一旦傳出去,我軍統就是衆矢之的!”
有人直接接話:“這是我軍統自籌的資金!”
爲手下謀福利,這是政治正確,縱然是投靠了毛仁鳳,也必須這麼做。
明樓繼續反對:“那也要有個度,高出太多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這麼做會出問題的!”
更多的人加入到了爭論之中,大部分人認爲可以咬牙堅持,哪怕是成爲衆矢之的也沒事,可在毛仁鳳的授意下,反對的人也不少——理由是錢太多了。
錢真的多嗎?
不多!
但遠高於國民政府的標準。
毛仁鳳讓張安平整編軍統,一則是因爲張安平手裡有錢,另外就是想借此讓張安平失去人心。
結果張安平拿出這麼一個豐厚的方案——這不是失去人心,而是招攬人心好不好!
他怎麼可能同意?!
但因爲他是正局長,不可能出面反對,所以就必須拖延時間,讓這一次的會議無果後,他想方設法的從張安平手裡撬出一筆資金來,讓張安平的方案成爲畫餅。
錢哪怕是到不了自己手裡都沒事。
這場爭論在張安平的預料之中,面對激烈的爭論,張安平一臉冷漠的穩坐釣魚臺,擺明了就是要看看毛仁鳳有什麼花樣。
爭論持續了許久,兩方都不願意退讓,始終沒有結果,而這就是毛仁鳳的目的,在拖延了一個多小時後,毛仁鳳皺眉起身道:
“這麼吵能有結果嗎?”
“散會!回去都好好商討下,明天……重新開會!”
說罷,自顧自的離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