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飽含着憤怒的大吼突然從院內傳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這個不孝女，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氣死了才甘心啊？”
高鵠高觀察，用顫抖的手指着面前站着的女兒，怒目圓瞪，破口大罵。
自從新帝登基，皇太后垂簾聽政之後，高家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
高鵠能做到觀察這一位置，其實更多的是靠着外戚的身份，其本人有點能力，但更多就是個混子。
以前有高賢妃照顧着，他在朝堂內也算是穩如泰山，可乾興元年的朝局大變，高妃自身都難保，又如何能保住他。
而他膽子比較小，不敢亂站隊，又沒有周辰那樣的底蘊和本事保持中立，所以在皇太后掌權後，他雖然還保持着留後觀察一職，但已經被實權派給邊緣化了。
可即便再邊緣化，他也是三品官員，高府也是東京城內的名門，也有着自己的傲氣。
可今天，他是真的被女兒給氣昏了，他高鵠的女兒，竟然要去給人做妾，這不是再打他的臉嗎？
雖然高慧想嫁的人地位比他還高，但他女兒可是嫡女，他也是有名有臉的人，讓自己的女兒給人做妾，他無法接受，更別說對方的正妻還只是個曾流落過賤籍的女子。
“我看這些年是真的把你給慣壞了，你年紀已經不小了，還是這麼任性，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氣死啊？”
兩年過去，高慧依舊是花容月貌，沒有多少改變，此時的她一臉倔強和堅定，即便是被父親怒罵，也沒有害怕。
“爹，我是真的喜歡他，不是因爲他是忠勇侯，也不是因爲他是朝廷大官，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經喜歡上他了，所以我想要嫁給他，哪怕是給他做妾，我也是心甘情願。”
高鵠氣的大罵：“閉嘴，你還有臉說，忠勇侯又怎麼了，你給他做妾，那就是在作賤自己，作賤我們高家，我高家的女兒去給別人做妾，讓你爹我以後怎麼出門見人？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他承認周辰很厲害，很了不起，但高慧是他最親的女兒，從小到大都捧在手心裡的，他不想讓女兒做妾，除了是爲了高家和自己的面子，更多的也是爲女兒着想。
妾室，什麼是妾室，他們這些高門大院的人最清楚不過，所以他不願意女兒作踐自己。
“忠勇侯他不是那種人，他府中的那個宋娘子，出身比我差，但忠勇侯依舊對她很好，還有趙姐姐，她出身也很差，可忠勇侯依舊願意娶她爲妻，待她極好，這說明忠勇侯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就算是嫁過去做妾，他也一定會對我好。”
高慧對周辰充滿了信心，因爲趙盼兒已經跟她聊過，雖爲妾，但在府中可以享受妻子的待遇。
能嫁給喜歡的人，還得到了當家大娘子的承諾，所以她纔會態度這麼堅決。
高鵠破口大罵：“放屁，天真，你真的是傻到家了，我，我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笨的女兒。”
“我纔不蠢笨。”
高慧跳着腳大聲反駁。
“我知道爹的意思，可忠勇侯比起東京城各府的那些紈絝衙內好多了，而且女兒現在的處境，爹難道還不清楚嗎？如果我能嫁更好的，何至於到現在還待字閨中？”
高鵠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心中更是懊悔。
雖然他們高府現在不如以前，但在東京城也依舊是高門大院，但當年的那次婚約，卻成了高慧的一個污點。
當初他和高妃做主，給歐陽旭和高慧定下了婚約，可後來歐陽旭的所作所爲令高鵠不恥，想要解除婚約，但信物還沒有取回，歐陽旭就遭遇了不測。
本來京城內關於歐陽旭和高慧的婚事，就已經人盡皆知，雖然歐陽旭死後，高家一再強調已經解除了婚約。
但人言可畏，別人不管那麼多，各種流言都出來了，更誇張的還傳出高慧剋夫的流言。
這下可好，高慧本就有過一次婚約，又被傳出剋夫的流言，所以很難再找到門當戶對的婚事，而小門小戶的，高家又看不上，這也就導致了，三年過去，已經到了雙十年紀的高慧，依舊還沒有成親。
之前高慧是不着急，可誰知今日突然說了要嫁給周辰做妾，這真的把高鵠氣糊塗了。
“當初還不是你非要嫁給那歐陽旭，結果呢，他就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廢物。”
“爹，以前你不也是希望我能嫁給忠勇侯嗎？”
“那能一樣嗎？我那時候是想讓你嫁過去做正妻大娘子，現在呢，你想嫁過去做妾，能一樣嗎？”
“我不管，反正我只嫁周辰，不嫁別人，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一輩子都不嫁了。”
“你，你，你是真的要把我氣死啊。”
高鵠氣急敗壞，伸手想打，可最終又下不了手，只能恨鐵不成鋼的捂着胸口生悶氣。
“都怪我，怪我把你慣的這麼任性，唉。”
高慧將父親這般失望，眼眶一紅，變得有些心軟。
“爹，我是真的喜歡忠勇侯，他曾經救過我，當我再次見到他後，我就喜歡上了他，也就再也看不上別的男人，所以我願意給他做妾，我相信他不會負我。”
高鵠冷哼：“男人是最不可信的。”
好傢伙，爲了勸告女兒，他連自己都罵上了。
高慧又道：“趙姐姐說了，若是我願意嫁入侯府爲妾，忠勇侯就會幫大哥二哥弄進三司衙門爲官，無論是殿前司還是侍衛親軍都可以。”
高鵠冷酷的表情瞬間一滯，人也跟着沉默。
他除了有高慧這個最疼愛的嫡女之外，也還有兒子和其他女兒，因爲他除了大娘子之外，也還有幾位妾室。
以前有高妃護佑，他官運亨通，嫡長子是沒多大能耐，但也是靠着關係，在東京城裡做官，而且也混得不錯。
可是隨着朝野更替，高家勢弱，高家嫡長子的日子也不好過，至於正準備出仕的高家次子，現在更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三司可都是禁軍，想要進入三司衙門當官，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們高家不是勳貴，若是想辦法的話，看在他的面子上，倒也能進入，可想要混得好，就太難了。
但若是有周辰罩着的話，那就不一樣了，周辰現在可是勳貴中最有排面和地位的人之一，又是殿前司都指揮使，之前也做過侍衛親軍馬軍司的都指揮使，這兩個衙門周辰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若是周辰真的願意照顧他的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不說在這兩個衙門橫着走，最起碼也能順風順水，無人敢欺。
所以剛剛還極力反對，恨不得扇女兒的高鵠，表情變得特別複雜。
到底是女兒和麪子重要，還是兩個兒子和高家的未來重要？
天聖三年，忠勇侯府。
今日的忠勇侯府又迎來了一個重要的日子，今年已經三十的忠勇侯周辰，再一次辦喜事納妾。
跟之前納宋引章爲妾不同，這一次的聲勢和規格要大了不少，不管怎麼說，高慧也都是高家嫡女，身份地位不是宋引章可以相比，最起碼高家回的嫁妝就很驚人，而宋引章當初的嫁妝還都是趙盼兒幾女幫她準備的。
高家嫡女高慧成爲忠勇侯周辰的妾室，這件事在東京城內引起了很大的震動。
高家最近兩年是有些勢弱，但依舊是東京城內的名門，高慧名聲是有些非議，但也還是名門貴女，在圈子裡還是很有名氣的。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名門貴女，居然願意爲人妾室，哪怕這個人是大名鼎鼎的忠勇侯，也依舊驚爆了無數人的眼球。
在很多人眼中，周辰簡直就是個離經叛道，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能娶曾入過賤籍的商女爲正妻，納曾經的樂妓爲妾，也能夠納名門貴女爲妾，放眼整個東京城，這種行爲就是不符合主流，所以周辰纔會一直遭到他人議論非議。
高慧是趙盼兒親自出馬說服，沒嫁進來之前，就已經允諾許多條件。
比如高慧住的院子，經過重新裝修，成爲了僅次於趙盼兒居所的院落，院子裡的裝飾等等，也都是盡顯華貴。
除此之外，還有院內的下人，丫鬟嬤嬤小廝等等，全都是不差趙盼兒多少。
所以說，高慧名義上是周辰的妾室，但實際上，享受的待遇和規格，並不比趙盼兒差多少，比宋引章更是好了許多。
這件事情趙盼兒早就跟宋引章打過招呼，得知是爲了侯爺的名聲，宋引章當然不會心生不滿，只不過她對這個還沒嫁進來，就已經弄出這麼大陣仗的高慧，並沒有好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一點男女都是一樣，甚至女人間的刀光劍影，比男人之間的交鋒更加激烈。
雖然是妾，但高慧嫁的也算是風光。
新房內，周辰挑開了高慧的蓋頭，露出了高慧巧笑嫣然的音容，情不自禁的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官人！”
周辰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一起喝了合巹酒。
“早就發現你對我圖摸不軌，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吧？”
周辰緊緊的抓住高慧的手，嘴上調笑着。
高慧給了周辰一個嬌媚的白眼：“是，我就是喜歡你，都怪你，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讓我等了那麼久，氣死我了。”
說着，她還一口咬在了周辰的肩膀上，但也只是做樣子，捨不得真的用力咬。
可能是因爲從小生活環境的緣故，在面對周辰的時候，她表現的並不卑微，反而是能夠跟周辰平等的說話和撒嬌。
這一點上，宋引章是做不到的，因爲宋引章始終都把自己放在低處，即便周辰對她很好，這種習慣也是改變不了。
反而是趙盼兒在他面前完全放得開，兩人的關係非常的親密，高慧就跟趙盼兒差不多。
相比較而言，周辰還是更喜歡這種相處方式，夫妻之間本就該同心，沒必要伏低做小。
當然，這並不是宋引章的問題，而是時代背景的問題，高慧是因爲出身好，連皇宮都能進出，所以纔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在周辰面前，也是可以隨心的撒嬌。
周辰雙手捧起高慧的雙頰，笑着說道：“咬肩膀有什麼意思，要咬就咬這裡。”
話音剛落，在高慧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嘴就懟了過去，驚的高慧漂亮的大眼睛瞪的更大了。
沒一會，高慧的身體就軟了，整個人都靠近了周辰的懷中，任周辰‘欺負’。
“侯爺……”
“慧慧……”
新房燈熄，周辰再一次經歷洞房之喜。
周辰跟高慧成親之後，周辰就如約的將她的兩個哥哥都安排了官職，都在侍衛親軍，不過一個在馬軍司，一個在步軍司，職務不算高，但都有品級，正兒八經的鐵飯碗，皇帝親軍。
以至於回門的時候，高鵠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他是心疼女兒，但比起兒子，顯然還是兒子的前途更重要。
並且也因爲他跟周辰聯姻，即便是妾室，但他以往的那些同僚，很多都是變得熱情了許多，這讓他心中也就再沒什麼不滿。
納妾後的一個月，周辰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高慧的院裡。
高慧的性格跟成熟穩重的趙盼兒，性情怯弱的宋引章都不同，她很是活潑開朗，直來直往，在周辰面前更是放得開，經常會跟周辰搞怪，那好笑的模樣，讓周辰也是覺得很有趣。
高慧的性子雖然有些小任性和傲氣，但她對趙盼兒還是很佩服的，也不會去欺負性格軟綿綿的宋引章，所以三女之間的相處可以說是非常不錯。
喜歡熱鬧的她，更是經常跑到趙盼兒那裡，逗弄周業，跟小周業一起發瘋亂跑亂跳，十分歡慶。
相處時間一長，趙盼兒她們也都發現，高慧是真的大大咧咧，甚至很多時候還憨憨的，有時做事也是馬馬虎虎，很多事情都需要她帶來的奶孃和丫鬟幫忙。
總而言之，高慧就是個沒什麼心計的，情緒都流於表面，很好相處。
轉眼就到了天聖三年，侯府並沒有因爲多了一個女主人就生出間隙，在趙盼兒這位大娘子的統籌管理下，侯府上下，一片欣欣向榮，和睦共處。
周辰也不用爲後院的事情操心，對三個女人，也都是雨露均沾，陪趙盼兒的時間最多，其次是高慧，最後是宋引章。
倒不是他偏心，主要是宋引章的身子骨弱，即便有銀瓶，但宋引章的性格也是不如高慧和趙盼兒，太悶了。
周辰也經常會去張好好那裡，有時候也會找藉口留宿，時間管理的也算是井井有條。
這一年，朝局也是發生了變故，當了三年宰相的蕭欽言，終究是上了年紀，日夜操勞之下，身體漸漸不支，病倒了。
蕭欽言這一病倒，朝局自然變動，很多人都是盯上了他的位置，一時間，穩固的朝局也是開始出現震動。
但好在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劉婉，大權在握，即便是有震動，也不會動搖她的權威和統治。
只是對蕭府來說，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蕭欽言病的突然，蕭府的幾個公子根本無法撐起家族，長子蕭謂也不過纔出仕兩年，只是個小官，而且還眼高手低，做人做事都不太行。
蕭欽言也一直擔心蕭府的未來，一直都在籌劃着，尤其是在自己病重之後，更是迫切。
彌留之際，蕭欽言還是等來了自己最得意的兒子。
顧千帆。
顧千帆看着牀榻上，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樣的蕭欽言，心裡也是非常的難受。
他對蕭欽言的感情十分複雜，畢竟是親生父親，若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
蕭欽言回京之後，所作所爲，都對他有利，即便他知道蕭欽言爲何如此，但心裡還是會感動。
可他始終還是不喜歡蕭欽言的做法，也從未想過要回歸蕭家，他只是顧家的顧千帆。
只是看到現在蕭欽言的慘狀，他還是於心不忍。
“千帆，不必悲傷，人都有一死，爲父活到這般程度，已經心滿意足，不枉此生。”
蕭欽言倒是看開的多，他這一生，起起落落，所有的經歷早就磨鍊了他的精神和意志，即便是面對死亡，他也能坦然。
顧千帆沉默不語，因爲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悲痛？還是什麼……，他想不明白。
“真的沒希望了嗎？”
蕭欽言坦然笑道：“沒希望了，不過沒關係，足夠了，爲父現在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蕭家，你應該明白。”
顧千帆點點頭：“我明白，我能爲你做什麼？”
“我已經有所安排，不過那幾個孩子最多也就只能守成，他們是你的弟弟，如果將來遇到了什麼困難，你若是方便的話，就幫一下，若是不方便的話，那就是他們命該如此，你也不用覺得愧疚。”
對於自己的幾個兒子，蕭欽言還是瞭解的，如果不是真的沒期望，他又怎麼可能把所有希望寄託在顧千帆的身上。
“我現在最放不下的人反而是你，你是我最有出息的兒子，可你身爲皇城司使，想要更進一步太困難了，在本朝，武人終究不如文人，一開始，你就走錯了路啊。”
聽着蕭欽言的感慨，顧千帆默然不語，他當然也清楚，不過他從未後悔，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最重要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終究是完成了心願，讓親生母親得享誥命香火，入顧家族譜。
“你不必爲我擔憂，我現在很好。”
蕭欽言渾濁的雙眼看着顧千帆，幽幽道：“你已經年過而立，該成家了，就算是爲了你母親和外祖父，也該傳承香火。”
“我知道該怎麼做。”
“算了，你這個脾氣跟爲父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蕭欽言啞然失笑，知道自己勸不了顧千帆，轉而說起另外一件事。
“千帆，你現在雖然是皇城司使，但朝局變幻莫測，你一定要保持警惕，我知道你不喜黨爭，但不參與黨爭，在朝中也要有朋友，獨來獨往的人，最終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蕭欽言滿是教誨的語氣：“你不用交太多的朋友，但有一個人，你一定要交好，他就是忠勇侯周辰。”
顧千帆臉色微變，他跟周辰關係不錯，周辰也是他僅有的好朋友，偶爾還會一起喝酒，但他們從未一起聊過朝廷的事，更沒有想過結黨。
“周辰此人，看似不爭，但實際上他是個極具野心之人，只不過他藏的很深，別人根本看不出來。”
蕭欽言跟周辰接觸過多次，對於周辰並不算很瞭解，但也是看出了一些東西。
“有野心並不是壞事，因爲有野心纔會有動力，纔會努力的去奮鬥拼搏，我想告訴你的是，跟周辰打好關係，未來說不定就能夠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顧千帆想要反駁說自己不需要依靠他人，但迎着蕭欽言期待的目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蕭欽言欣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