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一樓二樓，三樓就寬敞多了。一個個都是隔開的小包間，俯瞰下去，正中間搭着個臺子，此時正有個十五六歲和子冉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唱着蘇杭的小曲兒，而他們的包間就在正中間。
夏言請龍瑾蘭坐下，龍瑾蘭招呼聲：“都坐。”賢妃在他近旁左側，夏言在右側，林清夜陸夢龍分別圍繞兩邊最靠近下面的地方坐下。唯獨子冉是站着，林清夜注意到已經沒有凳子，正準備招呼掌櫃放一張，夏言的手按上去，示意他不要。
桌上早就擺了七八樣小點心和乾果，茶壺裡也早就備了茶水。
子冉從腰間掏出銀釵倒了杯茶驗過奉給龍瑾蘭，分別又給賢妃，夏言、林清夜和陸夢龍倒上。再切開小點一一查過，奉給龍瑾蘭和賢妃等。底下的小曲兒已經唱完了。雷鳴般的掌聲、打哨子呼喊聲把林清夜的目光從子冉身上吸引到地下的臺上。這會兒一名衣衫樸素的書生剛剛上臺，正對着下面鞠躬。
見那書生，麪皮白淨，雙目炯炯，高額秀鼻，雙脣豐滿，身材修長但個子矮小，一件青色的布衫掛在身上，好像下面都是空的。伸出兩隻手，倒是十分秀氣，隨意一笑，渾身一股子神采奕奕的勁兒，讓人看着就高興。
“諸位爺，諸位夫人，諸位小姐小媳婦們，張問這裡給您們行禮了！”開口竟然是正宗的京城腔調。子冉正訝異間，聽他又用儂語和閩南語說了同樣的話，接着道：“無論是南來北往的客人，經常捧場的熟人，開講前，張問先問您一個問題，這小寡婦二嫁，是行，還是不行？”
下面早有人嚷嚷開來，有說行，有說不行。
子冉卻是注意着龍瑾蘭，她不明白，龍瑾蘭廢了這麼多天，該不會只是爲了聽書而來吧？而樓下的那位，以子冉的直覺，就是龍瑾蘭要找的人。因爲就算那個張問打扮的再寒酸，子冉也能認出來。
那已經是她八歲那年的事情，父親自兩江總督的位置上別
人彈劾貪污軍餉而被貶往桂雲任總督。離開之前，父親在家裡宴請了幾位常來常往的賓客。子冉調皮，中途和哥哥溜進去想聽聽大人們談論什麼。當時席上有個極爲年輕的後生看到了他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聲道：“原來商總督的家教不過如此，閨閣中的女兒都如此野性！”
他這一吼頓時打斷了宴會的氣氛，子冉本就無人拘束，哥哥更是寵她寵得厲害，哪裡容得有人如此中傷她，竟然拉着她就衝出來。
哥哥雖年紀小，個子卻高，站到那人面前比他還高出一截，厲聲問他：“你說什麼！”
子冉本想着，爹爹的朋友都是氣節之士，肯定不會屈服，兩手插在腰上也等着對吵對鬧，怎料那人看了哥哥一眼轉身就溜到爹爹那裡，一邊走一邊還說：“明明就是管教無方，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子冉看他那膽小的模樣忍不住大笑起來，偏偏調皮得追上他問：“怎麼個非禮勿視，你都看到了，怎麼辦？要不要挖了兩顆眼珠子？這樣，就看不到了！”
大約是被子冉的話嚇到了，那人差點摔倒在地上，一個勁兒得往爹爹身後退，嘴裡還不饒人的嘮叨：“商大人乃是禮儀之士，怎麼女兒如此，如此沒有教養。如此彪悍，這以後，哪兒還有人家敢要。”
哥哥和子冉聽了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哥哥上前一步就要扯出那人評理，好在爹爹攔住了，揮開哥哥，對子冉也前所未有的嚴肅，讓她到他跟前：“子冉，還不給這位先生道歉？女孩子家家的，怎可對客人說如此無禮的話？”
子冉自是不服氣的，反問爹爹：“是他先無禮，我爲何不可以說他？”
怎料那人竟然從爹爹身後冒出頭來：“我怎麼的無禮，我說的是實話！”
子冉眼睛一噔，他立刻又縮回去了。
爹爹對她向來是寵溺着的，拿她也沒法子，只好板着臉教訓：“是爹沒有教
導好你，還有錯了嗎？子冉，快給先生道歉！”
雖然平素自由慣了，子冉卻也懂得爹爹是禮儀之士，不允許她平常對他的朋友無禮，所以心不甘情不願得也乖乖道過謙。那人倒是裝的挺牛，微微衝着子冉點了點頭。她一時惡作劇心理作怪，猛地對他呲牙，嚇得那人掉頭就跑。爹爹最終，拿子冉也沒有辦法，好在爹爹的朋友們早就習以爲常，只說子冉長大了，絕非普通女子。
那件事裡子冉記得最深的是爹爹回答說：“我倒是希望，她只做個普通的女孩子，便罷了！”
回過神來，張問早就開始講故事，臺上臺下的人聽得已經入了迷，連同龍瑾蘭也是一動不動的聽着。唯獨賢妃彷彿不太舒服似的，張問每說一句，她的眉端就蹙着更深些。起初子冉以爲是張問的故事講得不和她的心，後來才明白，原來張問用的是儂語，而賢妃自小長在陵安城，是聽不懂的。
臺上張問講到興奮處，臺下鴉雀無聲，他突然道：“天下無大事，百姓無小事，說得都是這個道理。”話音落下時，他眼皮微微一擡，不知怎麼的，子冉分明覺得，他看了她一眼。
本以爲聽完故事，龍瑾蘭就要辦正事兒了。熟料曲終人散，他也帶着他們幾個離開，半點沒有留下的意思。
子冉心下納罕，難不成龍瑾蘭找的不是張問，而她也不過是恰好遇到了已經忘記自己的熟人？子冉不相信，她時時刻刻記着賢妃問她：“你以爲陛下爲何要帶你出門？”爲什麼，因爲她總有用處。
連着四五日，龍瑾蘭日日只帶着子冉他們去聽評書。有時在樓上，有時在樓下最靠近張問的地方。
張問的故事也着實有趣，說的竟然都是些旁人不敢說，不敢講的風流事情。什麼寡婦二嫁，歌姬嫁給賣油郎，貪官誤判冤案，也不論忌諱不忌諱，說起來繪聲繪色，動聽好玩兒。聽書的人也是日日爆滿，達官貴族，小姐夫人，混作一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