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靈兒的話讓季允觸動很深,十年的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了。
你還以爲她是當初的那個只會跟在自己身邊的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嗎?
你還以爲她的世界裡只有你自己了嗎?
你只不過是把她從哪個地方帶出來了而已,除此之外,你們還有什麼關係?
季允自嘲地一笑,或許當初就是我太過於自己爲是了,十年,還有什麼感情可以經得起十年這漫長的考驗?都說歲月如梭,時光如水,對於修仙者來說確實是這樣的,時可以將一個充滿激情的人改造成無慾無求的淡然之士,可以摧毀一切你認爲很珍貴的感情,連心底深處的記憶都可以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抹去,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不過是她叫你一聲哥,你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哥哥,以爲自己有資格管她嗎?
她的修爲比你高,心智也很成熟,唯一欠缺的不過是生活的經驗,但是如今這些都已經不是問題了。你還有什麼可以自傲的地方?
那個子城似乎是真的很喜歡靈兒吧?
茫茫塵世,如果有一個可以真正關心你的人也是一種莫大的幸事,你該放手了!
季允,你從來就是孤獨的,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值得你真正傾訴心事的人?
看着季允遠去的背影,季靈兒拿着手上的蝴蝶簪子,心中莫名地涌上了悲傷,哥哥,靈兒永遠都是你的妹妹,只是靈兒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要是知道……你肯定會對靈兒很失望吧,靈兒希望在哥哥的眼裡,靈兒一直是最好的。
……
回到弟子房的時候,季允看到正在苦練裂山拳的孟樊山和舒玄瑞,兩個人也看到了季允走過來向季允問了個好。
季允輕輕點頭,說:“你們兩個繼續努力吧。”說完,他就走了。
孟樊山摸摸鼻子,“就這樣,沒有別的話了?”
“師叔看起來心情不好,唉,反正我們也幫不上忙,樊山,剛纔你打偏了啊,再來!”
“不是吧,玄瑞,你對着我來?”
“不對着你你怎麼會認真?看我的第一拳!”
回到房間之後,季允凝神感受着玄粼玉里的境況,心底呼喚道:“巫老,巫老!”
但是,沒有迴音。
巫老,你爲什麼不在?
一股孤寂之意瞬間侵入了季允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充斥着他,這種感覺難受極了。
他打開門,凌空御劍而去。
“砰砰砰!”無影谷中的山上,只有樹木倒地的聲音,除此之外,就什麼動靜都沒有了,他倒在地上,想着今天的事情,覺得自己失敗極了。
修煉,對於自己來說到底是什麼?
透過重重的樹木葉子,隱約看得到天上的雲彩。有些晃眼,有些淡漠,有些遙遠。
“岑安,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坐在岑安的墳前,墳頭上已經長滿了草,季允眼中露出了迷濛之色,在那兒自言自語。
“你就這麼死了,應該知道人死了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吧?說實話,有的時候我都在想人死了以後是什麼樣子的,但是我不敢,明明覺得活着有的時候很無聊,但是就是沒有那種勇氣,瞿師叔說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更痛苦。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但是今天我似乎有些懂了,我仇恨的人死了,爲什麼我一點也不快樂,我明明是那麼恨他。但是看到他死了,我突然又不想他死了,也覺得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都是那麼的多餘。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矛盾?”
“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無影谷的谷主,儘管那些弟子看着我的目光一天天變化,有羨慕的,有妒忌的,有小心翼翼地,但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有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不像個人。”
“呵呵,我忘了,我本來就不是人,唉,也只有在你的面前我纔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你已經死了,我說出來你也只能聽不能說。”
“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跟旁人不一樣,後來跟着孃親四處逃難,東躲西藏的。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妖,妖和人有什麼區別,這些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世間的生物不管是什麼只要死了,最後都會去到一處地方,我不知道人和妖之間有什麼好爭鬥的地方。聽說清羽宮的掌教聯合各門派成立了一個誅妖聯盟,而且掌教也有意加入,神州的烽火已經漸起,人界修士人人摩拳擦掌,但是我一點也沒有那種欣喜。我知道自己終究不能夠真正的融入人的世界,要我去對抗妖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我只是有些擔心靈兒,但是我一個人的能力是如此地弱小,也不想要去爭什麼,鬥什麼,只是心裡的那種預感越來越強烈了,我感覺我漸漸控制不住身體裡的那種力量了,或許有一天它就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爆發出來。”
秋風蕭瑟,季允對着一座孤墳碎碎念着,這些藏在心裡的話今天終於有了傾訴的對象,長久他壓抑讓他心中痛苦,那種極其矛盾的感覺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許,我當初的選擇是錯的,也許我應該聽孃親的話,好好做一個尋常人,也許這樣我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煩惱和痛苦了,也許我當初就拜錯了師門。長生宗,追求長生,追求天道,註定的孤寂與煩擾,這裡沒有一絲溫暖,永遠都是一張張冷漠的臉,或許,這裡真的不適合我吧。”
“只是,師父,我能夠等到你回來的那一天嗎?沒有你的無影谷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家的味道。徒兒只覺得這裡好冷好冷,冷到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季允坐在墳前,悵惘着,他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往哪個方向走去,心裡的熱血已經漸漸冷卻。尤其是看着新弟子們興奮地表情,也許十年百年之後,像我這樣的人會更多吧。也許等不到那天,那些今日還在歡笑的弟子明日就會成爲像這墳墓中的枯骨一般也說不定,長生宗,自己追求長生,卻將門中低下的弟子當成他日進攻妖族的炮灰,豈不可笑?
越是長命的人越是惜命,修爲越高的人越不能忍受他人的挑釁,更不容許一點點的冒犯,這就是修仙嗎?
季允站起來,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嘆息着。
“季允……”
玄粼玉發出淡淡的幽光,裡面傳出來輕輕地聲音。
季允一愣,隨即喜道:“巫老,是你嗎?”
“是老夫啊。”巫老說:“我似乎又沉睡了很長的時間,大概有十年吧。”
“這麼久?那豈不是我進入禁地不久之後的事情?只是,靈兒她怎麼沒有跟我說起過?”
巫老還是很虛弱的樣子,他說:“你說那個小姑娘?她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當時她聽到你的消息時,體內的一股神秘力量似乎覺醒了,那股力量至今還讓我心有餘悸,隨後我便沉睡了,而後來的事情我更是不知道。想不到,這再一醒來竟是見到了你,可真是恍然如夢啊!”
“神秘力量?”靈兒從來都沒有對自己說過,只不過如今自己有什麼理由去過問她的事情?
季允緩過神來,說:“對了,巫老,你是怎麼醒過來的?你以後還會沉睡嗎?”
“剛纔我也不知道是在哪個小子的碎碎念中醒過來的,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千隻蜜蜂在我的耳邊嗡嗡大叫。你這是怎麼了?以前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麼多的感慨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心裡竟然生出許多莫名地悲意,甚至還覺得當初拜入長生宗是一個錯誤。”
巫老沉寂了一下,說:“既然覺得是個錯誤那就及時更正好了,小子,妖族的壽命是很長很長的,就算你當初不修仙,也會活很久很久。我看你這麼傷春悲秋,看樣子是閒得慌,這世間大得很,你肯定沒有怎麼見識過吧?”
“巫老,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只是做事情要有始有終,掌教真人叫我去管理新弟子,我不能半途而廢。只是,今天還能夠看到的人將來也不知道會怎麼樣,我能做的就算對他們要求嚴格一點,或許也能有個好結果。”
巫老一愣,說:“你這個小子,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以前的你不會有這樣的情緒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季允一愣,苦笑了一聲,問:“巫老,我可以知道你活了多久嗎?”
“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時間太久太久,久到我都記不住了。你今天是怎麼了?淨問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只是突然覺得生命漫長也不是什麼好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事情,總覺得是在渾渾度日。”
巫老沒有想到季允竟然會生出厭世之心,肯定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說:“要是你有時間的話去幫幫那些凡人,多做一點好事,或許你就會覺得生命太長其實並不沒有你什麼煩擾。或許你會得到新的感悟。”
季允一愣,說:“這樣可以嗎?”
巫老沉聲道:“修仙,本就是在各種感悟中體味,現在的你應該是遇到屏障了,相信老夫,你還有很多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稍微想想你就會發現了。”
“真的是這樣嗎?”
“當年,被封入這塊玄粼玉之後無數的****夜夜的孤寂之後,老夫也在想,這漫長的生命幾時纔是盡頭?”巫老陷入了回憶,只是回憶都是空虛的,身爲靈體的他對於外界的感知是如此地薄弱,那種要死不活的渾渾噩噩的感覺都不知道了過了多久,就在他以爲直到自己最後一絲靈力消失之前恐怕都不會再有人發現自己的存在吧?是不是直到自己消散的時候都不會被人發覺?
但是,最終還是有人能和自己心神相通,只是這人卻是老對頭的後代,想一想心裡沉寂已久的怨恨又再次涌了出來,本想利用這小子出來之後再和他算總賬,連帶着當年他祖宗的賬一起算,奈何這小子修爲太弱,實在是不堪重用。就想着來日方長,總有一天自己還是可以出來,到時候就是算總賬的時候,只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很奇怪的,經過了多年的相處之後,自己最終還是不忍心,與這小子到還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巫老想着就想罵自己一下,只不過這小子現在的情況很不對,難道是受了情傷?
不會吧,他的承受能力不是這麼弱纔是,這麼看不開?
現在的小孩啊,想老夫這麼多年都沒有想不開,不是一樣過來了嗎?
巫老想了一想往事,纔回過神來,說:“世界很寬廣,有的時候,人往往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不能夠看透。發生了什麼事情,跟我說說,或許我能夠幫你分析分析。”
季允搖了搖頭,說:“巫老,你說子弒父是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當然……不一定了,要看是什麼事情了。”巫老一聽到季允這麼問,心裡一驚,難道這小子幹了這樣的事情?
季允自嘲地一笑,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巫老,說:“雖然我知道我跟自己沒有什麼關係,那個人想要取他的命是輕而易舉的,但是我就是忘不了他死在我面前的樣子,我明明可以阻止事情的發生的。”
巫老聽了也是一陣沉默,想不到在季允的身上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說:“要是他還活着,你還會恨他嗎?”
季允茫然道:“我不知道。”
巫老嘆息一聲,說:“這就是人,人的情感之複雜,有的時候是自己也不知道,你不是厭世,而是把自己的心封起來了。都說人死萬事休,世間上的什麼恩怨都煙消雲散了。孩子,勇敢地面對過去你沒做錯,只是結局或許不想我們想的那樣,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完全隨着自己的心意的,因爲你不是天!”
“天……”季允喃喃地念了一句,說:“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過不了心裡的那道坎,總覺得他就是死在我的手上。我……”
巫老嘆息一聲說:“一時看不開並沒有什麼,只是希望你能夠儘快走出來,天地廣闊,自有你的去處,何必把自己困於此地,走過千山萬水,心結自然而解。”
季允懷疑,“是這樣嗎?”
巫老笑了笑,說:“當然。”
有千山萬水,只有千萬人事,心境已攪亂,怎可復當年?
“嗯。”季允想了想,說:“等這次的事情之後,我便離開宗門,去看看千山萬水,將這世間美景皆看一遍。”
“你小子有雄心啊,看遍世間美景那可是要花費很多時間的,好吧,老夫也陪你瘋這一回,到時候咱們就去看着千山萬水!”巫老哈哈一笑說道。
季允心下感動,心底的那種孤寂之感再也不復,巫老就像一個慈祥的老者,很寬容地傾聽自己的煩惱。而自己也不擔心在他的面前會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想起十幾年前的第一次與巫老交流的時候,沉靜在自己的識海里,巫老的影像和當年並沒有多大的區別,他還是那個受人尊重的老者。
“巫老,謝謝你。”季允眼眶溼潤。
“你這小子,都長這麼大了,還是這麼……”巫老呵呵一笑,說:“今天跟你說這麼多話可累壞老夫了,要不給點真液讓老夫我好好補補?”
“巫老你……”季允沒想到巫老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纔好。
“知道你小子吝嗇,當年你就是……咦?”巫老正在說着,突然感覺到有絲絲真力傳入,一直落到他的靈體周圍,直到將它完全包裹。
季允正一手持着玄粼玉,一手往裡面注入源源不斷的真力。
“巫老,這是我心甘情願的,這麼多年,我什麼都沒有能爲你做。當初答應你要把你從裡面放出來,但是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這個能力,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唉,你這小子,還挺有心的。”不枉我這麼苦心孤詣地開解你。
玄粼玉上的溫潤之感越來越濃,季允體內的真力也一點一點地耗竭,他一點也不後悔今日的舉動。對於,巫老,他虧欠良多,今日正好彌補心中的空缺。
天漸漸黑了,月亮也升起來了,季允收了手,對巫老說:“巫老,感覺如何?”
“嗯嗯,很舒服啊,好久沒有這麼舒服過了,要是天天如此這日子就太美好了。”
季允頭上冒着黑線,說:“這個恐怕不可能,偶爾一次還行。”
“老夫不過是跟你開開玩笑罷了,不過偶爾一次也不錯啦。”巫老呵呵一笑說道。
季允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了看天色,祭出飛劍凌空而去。
孟樊山和舒玄瑞還在練功,季允看着挺滿意,從旁邊走了過去。
“好在師叔來的時候沒偷懶。”孟樊山坐下來,喘着氣說道。
“師叔就算沒有看到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舒玄瑞也收了掌,在孟樊山的旁邊坐下,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