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麼牌子的洗衣粉！”
顧蘭溪是個情緒穩定、待人溫和的體面人，這樣的話，對她來講，是難得的刻薄。
劇組開機也兩個多月了，顧蘭溪作爲女主演，與高雲義打交道的時間很多，兩人對彼此都有了一定的瞭解。
之前一直合作愉快，哪怕連跑兩座山那次，想到拍攝效果，顧蘭溪累得像條死狗，全程依舊沒有說過哪怕半句抱怨的話。
今天這些事，是真的觸及她的逆鱗了！
高雲義自知自己做事不地道，也不爭辯，只嘆口氣：
“我什麼都跟你講，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現在而今眼目下，最要緊的事情，是電影，好吧？你這角色，也就十幾天就殺青了，再堅持一下，我們好好拍，行不行？”
男主周斯年與顧蘭溪關係很好，可他這幾天恰好不在劇組，遠水解不了近渴，高雲義只能硬着頭皮，毫無緩衝自己上。
而且還得快。
陸南亭上飛機了，梅雪也在路上了，星光老闆也接到消息，在往這趕了。
他唯一的機會，就是趁着這些人沒來之前，說服顧蘭溪。
戲是顧蘭溪來演，只要她願意，一切好說。
但想要說服一頭犟驢，可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他也不打算隱瞞。
跟聰明人講事情，最忌諱的就是遮遮掩掩，不誠懇。
原本有可能說動，說不定就因那一絲隱瞞，徹底泡湯。
高雲義不是小年輕了，他懂這個道理，也懂如何與顧蘭溪相處。
其實之前他就想解釋的，奈何顧蘭溪跑太快，他是真的跟不上啊！
後來顧蘭溪從酒店出來，也不理他，而是直接回了片場繼續拍戲，這就導致他又沒找到機會說。
不過現在說也來得及。
附近就是菜市場，特別吵，高雲義帶着她上樓，進了四樓休息室，把其他人都攆出來了，又讓莊曉彤和牛麗麗守在門口，才把手機掏出來，點到某個界面，遞給她看。
顧蘭溪知道他肯定要裝可憐博同情，沒想到手機頁面顯示的，是一份頭顱 MRI檢查報告，出具報告的，是在神經外科方面相當權威的北京天壇醫院。
【[右側額葉]佔位性病變，考慮爲[腫瘤類型，如膠質瘤/腦膜瘤/轉移瘤等]，建議結合臨牀及進一步檢查（如磁共振波譜分析、穿刺活檢等）明確診斷。】
顧蘭溪把這句話來來回回看了三遍，不由暗歎口氣。
“我很久以前就有頭暈眼花的毛病，以爲太累了，結果好好休息兩天也沒效果，趁着中秋放假回家，就去做了個檢查，結果查出來這玩意。”
看數據，這腫瘤挺大，還壓迫到神經了。
“我看了好幾個專家，誰也不敢跟我說，它就是良性的。不管良性惡性，它太大了，都得做手術。我找了最好的專家主刀，目前按時檢查，下個月就去做手術，下手術檯基本沒問題，但我以後，說不定會失語，會偏癱，會爆發認知障礙……”
這種身體狀況，生活質量都不一定能保證，更別說導戲了。
導演的工作，可不僅僅是坐在監視器後面，冬天抱着暖手寶，夏天搖着扇子，日復一日的喊卡喊過加罵人。
高雲義煩躁的搓了搓腦袋：“這很有可能，就是我最後一部戲了。還恰好遇到你和周斯年，表現得這樣好，片子拍得這麼棒，我不甘心，我還有好多獎沒拿過……”
高雲義見她神色緩和，忙絮絮叨叨的訴起苦來。
顧蘭溪沒有理他，只是沉默着，反反覆覆的查看他的檢查報告。
掛號用的他的身份證，那身份證號，籤合同的時候顧蘭溪看過一眼，記得很清楚，的確是他本人。
至於接診醫生……
顧蘭溪用自己手機，飛快打開天壇醫院醫生簡介，很快就找到了。
的確是他剛剛說的那位專家。
再把檢查報告點開，除了那一份MRI，還有更進一步的MRS檢查，以及血常規、尿常規、血生化、肝腎功能等。
大半個月了，遇到這種情況，他沒有發瘋，也沒有跟誰表露負面情緒，反而回到劇組，認認真真導戲，不得不說，也是個狠人。
顧蘭溪長嘆口氣，把手機遞了回去。
她想過高雲義會裝可憐，沒想到是真的可憐，那些刻薄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沉默許久，她纔開了口：“你不該這樣做。”
對中國人來講，不管是誰，膽敢當面罵一句“X你娘”，絕對立刻翻臉。
高雲義今天這做法，不僅僅是不做人了，是要和她當仇人。
“我自認與你相處和睦，從未得罪過你，你不該這樣傷害我的親人，傷害我的感情。”
“我知道，做這種事，肯定會得罪你，但這個想法太妙了，我實在忍不住。你年紀還小，拿不拿獎都無所謂，反正也不急，但我急，但凡有丁點機會，我都會抓住。我知道，做了這事兒，咱倆交情算是完了，但有舍纔有得，我要是下不來臺，人都沒了，也不在乎你恨不恨我了。”
“你也說了，我年紀小，拿不拿獎無所謂，所以我憑什麼，爲你的夢想掏心掏肺？有夢想是好事，但不該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上。”
“我要全力以赴爭獎，我所有資源，都將與你共享。好演員也是需要好導演來成就的，錯過我，你下次再想遇到帶你衝獎的導演，就很難了。你該知道，現在圈子裡有多少人都是混子，真正心懷夢想的人，已經很少了。”
高雲義一臉勝券在握。
“我能感覺到，你的野心。那些獎項，你真的，不想要嗎？我倆互惠互利，難道不好嗎？”
他一向是個坦誠的人，有什麼都講。
顧蘭溪深吸口氣：“可拿獎這種事，誰又能說得準？我永遠也不可能爲了一個獎，就拿我的家人作爲墊腳石！”
“不，那可不叫墊腳石！那叫託舉，叫支撐！”
“你真的，太搞笑了，拿別人的痛苦來支撐你的夢想，真的，一個字，絕！”
高雲義都做好與她交惡的準備了，也要這樣做，顧蘭溪真的無法理解。
“我表演得難道不好嗎？爲什麼故意刺激我？”
“你表現得很好，但還可以更好！還有進步空間！自然的狀態，和演出來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說明我還有進步空間。我現在就不配得獎！”
“你錯了，歷年評獎，有多少勢均力敵，又有多少毫無爭議？同樣優秀的情況下，你憑什麼不配？”
“我的底線就是我的家人，你再這樣，我直接解約。接下來怎麼辦，明天再說。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見她起身就走，高雲義再不敢說什麼保一條的話了。
今天拍那兩場，會不會一剪沒，誰也說不清楚。
不由長嘆口氣，雙手插進頭髮裡。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本不該強求。
可誰又甘心？
MRI即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是一種利用人體內氫質子在磁場中受到射頻脈衝激勵而發生磁共振現象，產生信號，經過計算機處理重建出圖像的影像學檢查技術。
MRS即磁共振波譜（Magnetic Resonance Spectroscopy），是一種利用磁共振現象來研究生物體內代謝物的技術。
是的，就是這麼俗套的理由。
這人覺得自己要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