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到舊時明月路

山巔之上,空氣純淨沁人,腳下是萬丈懸崖,深淵中層層雲霧,靄靄然靜靜飄浮。遠處山林中隱約傳來鳥兒的鳴叫和振翅聲,清脆自然,在重重疊疊的山谷中盪出幾縷迴音。

青衣男子緩步走向懸崖,在那極度危險的斷崖邊緣,正盤腿坐着一位老者。

老人鶴髮雞皮,雙目合上,兩隻手自然地放在雙膝之上,面容安詳靜謐,與山巔周圍雲捲雲舒之景嫋嫋相融,成爲一幅意態悠遠的畫卷。

岑柳走到老者身後,打了個揖,道:“祖師父。”

在極其安寧的環境下,人說話的聲音往往會讓這難得的清淨被打破,產生些許違和感。但岑柳這沒有預兆的一聲低喚,卻似響在自然之中,與山澗鳥鳴之音無甚差別,與山川景色渾然一體,清遠幽靜,安然沉凝。

被稱作是“祖師父”的老者靜靜地趺坐在那懸崖邊上,聽見這一聲低低的人聲,面上表情如雕塑一般沉靜,沒有半點波動。

岑柳就那樣靜靜地站着,平凡的面容,安穩的神態,脣角掛着一抹淡然清遠的笑意,不急不躁,其身上的氣質與老人如出一轍。

良久,那坐着的老者才張口出聲:“你在外遊歷將近一年,正值江湖動盪之際,亦未被紅塵濁氣所擾,今次確實算是出師了。”

“是。”沒有客套,沒有推辭,甚至沒有感謝,僅僅一個“是”字,淡淡的應承,卻無法讓人生出高傲自大之感,反而順利成章,自然無比。

老者慢慢地睜開眼,望着身前雲海茫茫、青松翠柏,道:“你回來得恰是時候。我正要同你交代一些瑣事,也聽聽你口中,我那玄外孫女的境況如何。”

岑柳微微一愣,注意到的卻是老人中間的那句話:“難道……祖師父……您……?”

老人……即碧霄派掌門岑風,緩緩站起身來,轉向岑柳,道:“我大限將至,碧霄派中諸多事務,早年便已經交給了下面的長老們,五十年前,我能在那一場激戰之中活下來,已是蒼天庇佑。此番中原武林大劫難躲,我也不能再浪費老天的福廕了。”

這個消息令人猝不及防卻又理所當然,岑柳從小受到碧霄山上的教養,並未表現出太多的失望和悲痛,道:“祖師父是否已經知曉此番武林大劫的結局?”

岑風搖了搖頭:“五十年前我算到了結局,此番卻是不能。變數太多,結局未定。”

“您指的是晚姨的女兒和碧落教主?”

“嗯。”老人的眼睛蒙着一層薄薄的混沌之色,並非陰翳,氣韻平和,猶如大海一般寬容廣闊,“這兩個孩子年紀輕輕,卻完全不似少年人的模樣,如此不世出的天才,這一代卻出了兩個。玲瓏訣與蓮和璧皆在他們手中,福禍相依,勝負難定啊。”

岑柳淡淡一笑:“祖師父是心疼妹妹了?”

被自己的玄孫取笑,岑風和藹一笑,道:“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看了多少生死,偏要說是心疼,也忒矯情了些。只是這孩子原本應在我碧霄山安然度過一生,然天有定數,偏要讓她在江湖中掙扎起伏。晚秋自從除了山便再沒有舒心的日子,生下的這個女兒亦是……唉,我老頭子在世上賴了一百多年,也沒甚牽掛,只望着後人能好好地過日子。倘若再早個五十年,我大抵會費上好些功夫將你那妹妹帶回碧霄山安穩清修,然而如今我已看得開,不會再去做那逆改天命的蠢事了。”

岑柳沉默了一瞬,道:“祖師父,其實我方入中原,也曾動過這個念頭的。”

“哦?說說看。”

“妹妹從小便吃苦,我當然也會想要讓她跟我回碧霄山來,再不理會江湖中種種糾纏,但是……”岑柳吸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抹無可奈何的神色:“她雖然是碧霄山的後人,卻委實不適合碧霄山。她生來便帶着一股戾氣,否則也不會輕易鎮住蓮和璧那樣的聖物。她的出生便是老天設下的一個局,能夠讓蓮和璧、玲瓏訣、天山雪狐認其爲主,並修煉《蓮心訣》的人,尋常是無法降臨在這世上的,她卻始終以堅韌不摧的姿態緊緊地紮根在這江湖。當初我還在山上,聽說了她的事情,便想到晚姨那樣一個溫婉賢淑的性子,生出來一個冷心冷情的女兒,想來是物極必反。然而見到她之後,我才知道,這一切皆是有根由的。”

岑風頷首,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我娘二十年前橫行江湖的時候,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但她是在碧霄山上長大,心中的根還是在一片清靜之地,所以在我爹死後,她纔會自己另覓一處如煙谷避世而居。但晚姨卻在及笄之年便出了谷,一意孤行嫁入白家,從此再沒有回過碧霄山。雖然她心性溫婉,有時卻是自有一番想頭,剛烈得很。這種子在她身上便已種下,然後在她的女兒身上發芽。

“妹妹從出生便生活在白家那樣一個大染缸裡,八歲離家孤身一人闖蕩江湖,再骯髒的事情她都見過,想要在那泥濘的亂世之中活下來,自然而然也就變得心狠手辣。現在的沉月宮主能夠保持一顆堅韌自我的心,已委實是難得,但若想要在她心裡留一塊淨土,卻是根本做不到了。”

岑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道:“她能夠碰到像碧落教主那樣的男子,已是上天眷顧。當我看到那二人之時,便覺得他們是天生就該在一處的。可這世上糾葛何其多也,我甚至不敢確定他們二人最終能否長相廝守。”岑柳一隻手捂着額頭苦笑,“祖師父,我雖並未同她一塊兒長大,然則,這個妹妹,委實讓我心疼得緊。”

岑風微微有些動容。

沉默了一會兒,老人嘆了一口氣,道:“當年我將玲瓏訣交給傾雲樓那個小子的時候,便想過會有今日。近幾個月來,天象愈發不穩定,紫微及周邊星宿的聯繫隱隱有斷裂之勢,此乃大凶之象啊。魔宮的氣派越來越大,中原武林便越來越兇險。這其中有多方運作,而起着至關重要作用的,只有那小丫頭和碧落教主二人。”

“魔宮……”岑柳眸色黯了黯,“祖師父,您當年在這裡和百里尊主決戰的時候,可有料到今日的局面?”

岑風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玄孫,如大海般浩瀚的眼眸中,逐漸泛起一層層記憶的顏色。

是了,五十年前,他就是在這個地方,震碎了百里丞豔全身的筋骨,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身體一寸寸消亡,邪氣四散飄逸。

老人轉過身,望着遠處縹緲的山川雲霧,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

武林中人當日目睹了那一幕的也不在少數,幾乎所有人皆以爲百里丞豔已經喪命於他的手下,殊不知,他一直都沒有想要殺了她。

他知道她修煉的功法詭異無端,不會因那一掌而死,但他有自信能讓她徹底失去行動能力,就此退出江湖的舞臺。然而,事實證明,他當年的選擇,做錯了。

“當年,我雖然不奢求能讓她改邪歸正,畢竟這一切皆是我一手造就。但我仍希望她能夠就此退隱林泉,至少淡忘以往的恩怨仇恨,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

老人的面容上,每一道皺紋彷彿都印刻着深深的滄桑。

“我不忍心殺她。即便知曉這於全武林都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但是,就算時光倒流回到那一刻,我亦依舊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岑柳靜靜地看着那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的巔峰武者,目光淡沉如水,卻飽含着瞭然與認真。

熟悉的風景納入眼底,岑風閉上眼睛,腦中過往的一切畫面緩緩流淌而過。

“我希望她能得到救贖。畢竟,她是我的師妹,也是我的……妻子。”

****

深白色的日光在空氣中緩緩飄浮着,淡淡的黑霧於陽光的照射下靜靜遊離,大殿恢弘卻死寂,每一個元素結合在一起,構成一幅生動而詭秘的畫卷。

流乾的青銅琉璃沙漏被倒轉過來,細細的紅沙從纖細的漏頸中滲下,鮮血一般濃烈的色彩,就像一小股血液從人的脖頸中緩緩滲出,匯成一股,毫不掙扎地靜靜流淌而下。

百里丞豔凝視了那沙漏半晌,然後淡淡轉開目光,擡步走回自己至高處的座椅上。

從這高處的角度看,臺階下的人皆低眉順眼,一副供人驅使的模樣,雖然缺少不得,卻委實無趣得很。

雙生子單膝跪在臺階之下,低着頭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將近半個時辰,卻絲毫不見變動。

百里丞豔打量着臺階下的那兩個人,半晌緩緩啓脣:“段齊玉失手,你們竟然也棄了蓮和璧撤退。呵,本尊費盡心血將你們培養成如此鋒利的兩把刀,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由上而下壓來的氣勢帶着冰冷而黑暗的冷酷,空曠的大殿裡,穿堂風撩動着黑色的紗帳。雙生子姿勢不變,仍舊單膝跪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沒有解釋,沒有軟弱。

百里丞豔定定地看着下面那兩個人,眼中浮起一絲煩躁不耐的神色,道:“本尊給你們一個機會將功補過。十日之後,乾坤盟第二批來西域的人,除了韓子龍與宇文熙和,其餘的人,都給我殺了。”丹鳳眼中掠過一抹殘忍的色彩,“倘若再有失手,你們,就不必再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人間有味是清歡鴻蒙初闢本無性柳暗花明又一村明月不歸沉碧海夜半鐘聲到客船江山代有才人出碧落沉月洗江湖尋遍荷塘空水遺須知淺笑是深顰六月生風雨打盡新年快樂麼麼噠蓬山此去無多路十八年來墮世間不是世人皆欲殺剪刀聲猶在銀釭剪刀聲猶在銀釭須知淺笑是深顰夜半鐘聲到客船破釜沉舟猶不足六月生風雨打盡人間有味是清歡照水紅蕖細細香深山烏啼聞鬼嘯黑雲壓城城欲摧醉臥沙場君莫笑正文寒山腸斷玉關聲聞人昔時過人香剪刀聲猶在銀釭落月啼烏破九韶深山烏啼聞鬼嘯一派西風吹不斷半世浮萍隨逝水一朝春雨碧滿塘新年快樂麼麼噠情到深處情轉薄照水紅蕖細細香風過池塘深幾許不是世人皆欲殺欲飲琵琶馬上催天台四萬八千丈君在巫山第幾峰深山烏啼聞鬼嘯豈有蛟龍愁失水情人節快樂麼麼紅綿粉冷枕函偏鵝湖山下稻樑肥人間有味是清歡天台四萬八千丈雛鳳清於老鳳聲剪刀聲猶在銀釭徵人自是無歸夢那應金粉不兼香折鐵難消戰血痕五千貂錦喪胡塵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文滿眼飄零百事非迷花倚石忽已暝常願能回造化筆君心不肯向人傾涅火焚生光雲破秋陰不散霜飛晚寒山腸斷玉關聲笙簫恰稱語音圓君問歸期未有期更無人處月朧明武皇開邊意未已須知淺笑是深顰薄情轉是多情累雛鳳清於老鳳聲說與西風一任秋石紋亂點急管催含光歸隱半月閒江山代有才人出五千貂錦喪胡塵琉璃水上風波動尋遍荷塘空水遺大結局(上)遠上寒山石徑斜琉璃水上風波動涅火焚生光雲破從今若許閒乘月人亦不向東山久蓬山此去無多路黑雲壓城城欲摧秋陰不散霜飛晚石紋亂點急管催寒山腸斷玉關聲茫茫大漠塵漫天瀚海闌干百丈冰遠上寒山石徑斜一山放過一山攔那應金粉不兼香折戟沉沙鐵未銷卮酒曾將醉石尤君心不肯向人傾尋遍荷塘空水遺冰雪爲容玉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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