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

碧霄山巔的那一場戰鬥,在一場大雪之下落下了帷幕。

這碧霄山上的一方天地,在短短一夕之間,又一次決定了中原武林今後的命運。然而,與五十年前萬衆矚目的那一場交鋒不同的是,這一次,在中原幾乎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帶來的是魔宮的真正覆滅,而在這之後站上武林巔峰的人,不再是那避世數百年的碧霄派,而是沉月宮主白輕墨,和碧落教主蘭簫。

消息傳出後,整個中原武林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各種猜忌、騷亂接踵而至,卻都被沉月宮和碧落教以鐵血手段鎮壓。

然而,無論人們對此結果如何議論紛紛,武林人士心中留下的最大遺憾,還是無人能夠親臨那一場前無古人的大戰,也爲所有人留下了許多謎題。

岑風去世的消息並未傳出外界,岑柳這個人也徹底從中原消失,所有人只知道,沉月宮主和碧落教主二人活着回到了中原,臨風山莊的韓盟主和韓二小姐對外承認,乃是此二人將魔宮斬草除根,並斬殺其大尊主百里丞豔,而對於其他的一切則緘口不言。

碧霄山仍是武林人心中的聖地,碧霄派仍是隱世第一大派,只是,臨風山莊雖然仍有着武林盟主這個頭銜,也不論臨風山莊莊主韓臨東的死訊是何時傳出的,真正的武林之主卻早已易位他人。

偌大的中原武林,氣象每日都在變化。碧落教和沉月宮在江湖上的地位今非昔比,許多人攜重禮前去拜會,卻皆被一一擋了回來。將近一年的時間,沉月宮主拒不見客。而碧落教雖威名盛極一時,卻始終未能得見其真容。

這般情狀,江湖上未免也傳出了許多猜度來。

對於那些流言,碧落教與沉月宮上上下下皆未作出任何正面迴應,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無論外界人如何出言不遜,前者都未採取任何行動,這亦使得有些人的膽子大了起來,偶爾滋生挑釁。但,很快他們便嚐到了苦頭。

碧落教與沉月宮以最爲鐵血的雷霆手段剷除了所有反對的聲音,雖再未如從前那般動輒滅人滿門,卻更加有效,更加果決。

他們用行動讓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武林巨頭,一屬碧落教,一屬沉月宮。

對於他們的所作所爲,依舊身爲武林盟主的韓子龍幾乎不予過問,彷彿一切都順其自然,或者說,敬而遠之。如今的江湖上,若是再提起碧落教和沉月宮,再也無人敢如當年那般以其資歷年輕爲由而輕視之。

三年時光,飛逝而去。

歲月往往令人老去,而其本身,卻始終風華正茂。一千多個日夜,足以發生很多事情。但那在武林中地位已今非昔比的沉月宮中,卻半分變化也無。

除卻蓮月閣中多出的那一口寒玉棺。

玉棺很淺,其中躺着一個人。

白玉冠,遠山眉,合目而寐,展容而棲。雖然睡着,但那一身溫潤雅緻的氣度卻未曾折損半分。

那是曾經江湖上人稱“幽蘭碧簫遮穹韻”,碧落教主,蘭簫。

此時,玉棺旁正半倚着一名女子。黛眉微展,朱脣含丹,拂袖間隱隱蓮香浮散,沉月宮主,白輕墨。

她坐在一張雕花木凳上,半靠在玉棺邊,膝上趴着一隻白絨絨的小狐狸,就着窗外灑進屋中的日光,手中拿着一本閒書。

窗外春暖花開,陽光甚是怡人。

房門被輕輕叩響,外面傳來折闕的聲音:“宮主,凌樓主來了。”

白輕墨把書放下,看了一眼窗外,揉了揉眉心,扶着玉棺站起來,小狐狸從她身上躍下,跳到玉棺裡,蹭着蘭簫的手臂。她的目光落在男子安靜的臉上,微微一笑,彎下身來,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然後對着門外道:“讓他進來。”

房門被推開,尚未見人便已聽得笑語:“春日陽光正好,成日窩在屋子裡算什麼?隨我們出去走走如何?”

凌昭雲踏進房門,手中照舊一把玉扇搖着,一身白衣很是瀟灑。那張笑臉甫一出現,其身後便鑽出個二尺餘高的小人來,穿着一身黃燦燦的小袍子,蹬着一雙小短腿,哧溜奔到了白輕墨的腳邊,一把抱住她一條腿,癟着嘴角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道:“乾孃,今天沒良心的爹孃要出門,把緒兒一個人丟在家裡,緒兒不想要這對沒良心的爹孃了。”

凌昭雲嘴角一抽。

白輕墨見此一笑,摸了摸緒兒的腦袋,道:“乾孃上回教你的法子,你可都試過了?”

緒兒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道:“爹說了,只有女人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緒兒以後要做個男子漢,不可以學這些女兒家的做派。”

白輕墨看了凌昭雲一眼,再對緒兒道:“你年紀還小,這些法子只有全部用過一遭才曉得其功用,也爲你以後成爲男子漢打下基礎。你是想打小便自己成爲男子漢,還是聽你爹說的成爲一個沒主見的男子漢?”

緒兒老實地答道:“當然想自己成爲男子漢了。”

白輕墨頷首:“那就是了,去,抱住你爹的大腿,一面哭一面喊,喊什麼你自個兒斟酌。以後無論做什麼都可以用這個法子,在他同意之前,打死也不能撒手。”

看着緒兒站在原地癟了癟嘴角,再癟了癟嘴角,終於做出一副傷心欲死的樣子來,那雙黑葡萄似的小眼睛泫然欲泣地瞧向自己,凌昭雲嘴角再度一抽,看向白輕墨,憤然且不可置信地道:“你就是這樣教我的兒子的?當着我的面你竟也這樣教我的兒子?”

白輕墨理了理衣裙,重新靠着寒玉棺坐下來,閒閒地道:“自己的兒子就自己去管教,誰讓你們夫妻兩個成日只顧自個兒逍遙,把兒子送到我這裡來。這孩子既然叫我一聲乾孃,你管我怎麼教他。”

凌昭雲走過來,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這幾年難爲你一身的戾氣少了點兒,竟反倒生出來這麼一副脾性,逮着空子就噁心人。”

白輕墨笑睨了他一眼,端了一旁的杏仁碟子,餵給緒兒一顆,再餵給九夜一顆。

凌昭雲也不再說話,搖着扇子行至寒玉棺旁,看着閉目靜臥在其中的蘭簫,微微一嘆:“也不知他何時能醒,少了他,這江湖上的樂子也缺了不少。”

白輕墨輕輕撫着棺中人的臉,脣角掛着一抹安穩的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我相信他能醒。”微微一頓,“況且,即便他就此長睡下去,我們也已經是夫妻了。”

三年前,碧霄山上,當蘭簫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呼吸和心跳也在那一刻停止,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死了,就連白輕墨自己也不例外。當時她想的,就是不論他是生是死,都要將他帶回中原與自己成親。

然而,當九夜出現在山頂的時候,事情則有了轉機。

那白絨絨的一團,誰都不知道它是何時上山來的,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他們的身邊。白輕墨原本腦中一片空白,身邊發生何事她一概不知曉,直到九夜爬到了蘭簫的身上,一個勁地扒拉他的衣襟,她一時間不明白它在做什麼,甚至險些將它趕走,但當它扯開蘭簫外衫的時候,一個東西掉了出來。

淡褐色的琉璃剔透地映着天空中的飄雪,閃着微弱的光。

她微微一怔。

九夜弄出了半個玲瓏訣,又扭過身子來,爪子攀在她的肩膀上,一個勁地在她身上嗅着,似是在找尋另外一半鈴鐺。

她仍舊怔在那裡,不知該做些什麼。

這時身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身子被扳到一邊,眼前是柳非煙的臉,她的神情焦急又擔憂:“你在想什麼,玲瓏訣,快把玲瓏訣拿出來啊。”

她的手顫了一顫,這纔回過神來,連忙從腰帶裡取出另一半玲瓏訣。

柳非煙從地上撿起蘭簫的那一半,遞到她的手中:“天山雪狐是世間少有的靈物,聽它的,死馬當活馬醫,興許會有轉機。”

她接過鈴鐺,看了柳非煙一眼,又看了九夜一眼,後者黑色的眼珠子盯着她,伸出軟軟的舌頭來,舔了舔她的手。

她垂下頭,在蘭簫的嘴脣上吻了吻,閉了閉眼睛,將兩半玲瓏訣靠緊至一處。

她的手一直在抖,那斷口之處遲遲合不攏,柳非煙看不下去,抓住她的兩隻手:“你究竟還想不想救他!”然後兩手驀地用力,兩半玲瓏訣瞬間合至一處。

斷口處一道極亮的金光閃過,有一瞬間,那一道縫隙完全消失,就像破鏡重圓,徹底融合在一起。一股極燙的熱流從琉璃上傳遞到她的手上,她的手一鬆,玲瓏訣從手中落下,掉在地上,清脆的一聲響,再一次分爲兩半。

她連忙去看蘭簫。

手指探至他的鼻下,那裡有一絲絲微弱的氣息重新流動起來。

她全身都在發抖,抓住柳非煙:“你看看,你看看他,他是不是沒死,是不是活過來了?”

她又摸了他的脈搏,她感覺到那一點點跳動逐漸地復甦,直到柳非煙確認那一絲生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淚水纔再一次涌出眼眶,她抱住他,淚水落在他的臉上、脣上、衣領裡:“我知道你不捨得死,你不是答應我,待魔宮之禍解決後便與我成親麼?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回去就成親。”

那天,碧霄山上下了大雪。

而在那之後,玲瓏訣再也沒能合起來。

“若他睡夢之中也能知曉你當日回到中原便設了喜堂與他行三拜之禮,便是再沒良心也該醒過來。”凌昭雲立在寒玉棺旁,道。

當年將他從碧霄山上帶下來,他便始終這般沉沉地睡着,不論外界發生什麼事,他都一概不理,不論她在他身邊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沒有半點反應。

白輕墨笑了一聲,淡淡道:“從我識得他起,他便一直這麼沒良心,我現在也習慣了,不似當初那般什麼都要贏,否則,當初他若死,我便隨他一起去了,橫豎不能留我一個人難受。”

凌昭雲微微沉默,然後一笑:“幸好他還剩下一口氣。”

屋子裡一時沉默。

白輕墨換了個碟子,端在手裡,給九夜和緒兒喂花生。

自從回到中原之後,她便立即着人修了一口寒玉棺,置於自己的寢殿內,雖然寒冬臘月亦散發寒氣,但她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其餘的一切都不重要。九夜喜寒,得了這寒玉棺便更加合襯,每夜宿在玉棺邊上,偶爾得了准許,也會睡到裡面去。因此它此時趴在蘭簫的身上,那姿勢很是得心應手。

緒兒站在凳子上,下巴恰巧能擱在玉棺邊緣,他看着裡面閉目沉睡面如冠玉的男子,道:“乾爹究竟什麼時候纔會醒?緒兒想要一個小妹妹。”

凌昭雲揚了揚眉。

白輕墨笑了一聲,轉頭問他:“想要一個小妹妹?讓你娘跟你爹去生。”

緒兒有模有樣地搖了搖腦袋,道:“爹孃生的小妹妹只能當妹妹,乾爹乾孃生的小妹妹能當媳婦兒。”

凌昭雲立即噴了。

白輕墨眉頭幾不可見地跳了跳,轉過眼看向躺在棺中的男子,輕嗤了一聲,語聲中有着點點笑意,又似是有些着了惱:“你乾爹還不知何時能醒,要是他再不醒,乾孃就找別人去給你生個小妹妹。”

凌昭雲哈哈大笑。

這時候,趴在蘭簫身上的九夜忽然一動,打了個滾,飛快在他的身上站了起來。

白輕墨不以爲意,摸了摸它的腦袋:“怎麼了?”

九夜擺着蓬鬆的大尾巴,黑溜溜的大眼睛急切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一隻前爪迅速地去撥弄蘭簫的右手,又張開嘴咬了咬,再擡起頭來,看着自家主子,發出“啾啾”的叫聲。

白輕墨神情微動,看了一眼蘭簫的右手,再問了一遍:“怎麼了?”

九夜甩了甩毛,兩隻前爪攀上玉棺邊緣,抱住白輕墨一隻手,將她向棺中扯,一個勁地讓她的手去摸蘭簫那隻右手,一會兒又回頭看她,黑眼睛中滿是急切。

白輕墨見九夜這個反應,握住蘭簫的手,那隻手仍舊冰涼冰涼,沒有熱度,也沒有力度。她有一瞬止住了呼吸,顫着手指去摸他的脈搏,但並未有所發現。

這三年來,他的脈搏雖然漸趨平穩,但也僅僅是平穩罷了,與以往的身子相比,卻是大大的不如。此時,男子的脈搏依舊是那般平穩如常,沒有半分起勢。

心裡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定是想他醒想得瘋了,這世間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

她把他的手放下,彎了彎脣角,自嘲一笑。

凌昭雲手中的玉扇原本已經停了,但見到她失望地放開手,亦幾不可聞地一嘆。

九夜見到她的動作,焦急地打轉,又開始搬動蘭簫的手,要將那隻手推到玉棺外面,送到白輕墨的面前。

白輕墨看着它的動作,直接將它從玉棺中拎出來,拎在自己的面前,道:“別白費功夫了,他若是醒了,自然由不得你來亂動他的身子。”

九夜四條腿在空中撲騰了一番,跳下了地,大尾巴在她足面上掃了掃,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寒玉棺,然後蜷到一邊去了。

凌昭雲頓了一頓,搖了搖扇子,道:“它興許亦盼着他醒來罷。”

白輕墨看了看九夜:“是啊。”然後轉向那玉棺中的人,眼眸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喃喃道,“這個人,一睡便是三年,他自己倒乾淨得很,也不管有多少人爲他牽腸掛肚。”

窗外的陽光明媚得恰到好處,凌昭雲站在窗口望了望外頭的景色,回過頭來,道:“你可知,前幾日,單飛又收拾包袱離家出走了。”

白輕墨揚起眉梢一笑:“看來,老門主對於自家獨子成了斷袖這件事還是不太能接受。”

“連明宗那些長老都沒說什麼,這單老前輩還真是古板。”凌昭雲咂了咂嘴,“北堂尋那小子早已跟宗內的長老們坦白了他們二人那樁事,只是暫時有一些反對的聲音,過了些時候便也由他去了,這明宗外門少主的位子還是坐得穩穩的。反倒是單飛那邊搞不定,當真出乎我的意料。”

“上個月他還跑來我這兒炫耀,說收了一個女弟子,根骨奇佳,適合傳他衣鉢。”白輕墨擱下瓷碟,取了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結果第一回偷東西便偷到了祁家的頭上,無芳二話沒說便去找他理論,不僅將東西還了人家,還賠了不少銀兩。”

凌昭雲笑了一聲:“早年他便敢來你沉月宮動你的蓮和璧,只是有北堂尋管束着,近些時候手腳乾淨了些。此番收了個弟子比他還要了不得,成日裡閒的沒事幹,便一顆心鑽研如何做那樑上君,膽子更是大得包天。”

“既然如此那便幫襯幫襯,橫豎我近些時日來也閒得慌,多些樂子也不妨事。”她伸了個懶腰,“你不是要去白駝山莊喝喜酒麼,時辰不早了,趕緊去,省得誤了吉時。”

凌昭雲望了望日頭,道:“確實不早了。”轉過身來敲了敲緒兒的腦袋,“你就跟着你乾孃,今兒個日頭好,將她拖出去走走,省得成日悶在屋子裡憋壞了。”

緒兒從凳子上跳下來,看了白輕墨一眼,又看向自家爹爹:“可是乾孃只喜歡乾爹,不喜歡出門。”

凌昭雲再在他腦門上一敲:“你乾孃不是教你一哭二鬧三上吊麼?這便是最適用之處了。”

緒兒如夢初醒,小巴掌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幾乎是立刻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臉來,顛顛地跑過來抱住了自家乾孃的大腿,仰起臉,那神色好不傷心。

白輕墨嘴角抽了抽,哼笑一聲:“這你倒是活學活用。”

凌昭雲搖起玉扇,笑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勞煩你照看他一天,聽說城裡有人拋繡球招親的,你也有好些日子沒去熱鬧的地方了,帶他去看看也無妨。”

外邊折闕正候着,打開了門。他邁出了門檻:“晚些時候我會來將這小崽子領回去,告辭。”

目送自己爹爹走出了殿門,小崽子緊緊地抱着乾孃的大腿,泫然欲泣地注視着她。

殿門口的折闕看見裡頭這光景,猶豫了片刻,問道:“宮主,今日可是要……?”

白輕墨看了那傷心欲絕的小崽子一眼,再回頭看了一眼玉棺中的蘭簫,道:“罷了,着無涯雪升照顧好他,你隨我,帶緒兒出門罷。”

“是。”

菱州城內一如既往的繁華。

茶館裡,臺上的男男女女臉上塗着厚厚的妝彩,演着一臺苦命鴛鴦的戲,此時恰好演到那女子的家人將上門求親的男子趕出門去,女子哭哭啼啼男子愁眉苦臉的橋段。

小凌緒站在椅子上,緊握着小拳頭,看得津津有味。

折闕抱着劍坐在一旁,望着臺上,面上冷冷地看不出任何興味來。

白輕墨就着果盤裡剝了個枇杷送到緒兒的嘴邊,後者張口咬下,卻仍舊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

她微微一笑,擦淨了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耳邊是戲臺上喧鬧的鑼鼓聲,也有衆看客們閒磕牙的聊天聲,忽然,耳際鑽入隱隱約約的“臨風山莊”之類的詞,她仍舊閉目假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

“……聽說了沒,臨風山莊的二小姐快要出嫁了。”

“是啊,對方似乎是蒼山派的一名普通弟子,雖不是什麼驚才絕豔之人,但據說也是一表人才。”

“唉,話雖如此,但這韓二小姐如此尊貴的身份,這樁親事卻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了。”

“可別這麼說,沒準兒人家二小姐是真心喜歡人家呢。”

“那可說不準,你們可還記得當初臨風山莊尚且獨佔鰲頭之時,這韓二小姐曾與那碧落的教主有過一段風聞?”

風聞?

白輕墨脣角一彎,確實有這麼一樁事,若非此番聽人提起,她倒還真忘記了。

聞得那幾人提到蘭簫,她又略略提起了幾分興致,凝神聽着。

“說到這碧落教主啊,那可又是不同的人了。當初咱們倒也還覺着那二人有點兒苗頭,可如今,唉,碧落教與沉月宮皆今非昔比,更何況,早在魔宮尚未被滅之時,碧落教主便與我們菱州的沉月宮主在一處了,哪裡還有她的事兒。”

“說的也是。這韓二小姐自碧霄山回來之後便大病了一場,據說險些喪命。如今能得康復,且覓得一個好夫婿,也算是上天保佑了。”

“是啊,像咱們做女子的,不就是想要嫁得一個好夫家麼。不過話說回來,這三年來,江湖上都不見碧落教主的蹤跡,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

“噓,這兒可是菱州,說不定身邊哪兒就有沉月宮的人呢,可別胡亂說話。”

耳邊議論聲漸消,白輕墨輕舒了一口氣,沒有再聽。

碧霄山那一場交鋒之後,由於自身以母蠱吞噬子蠱的關係,韓雨微沒能與百里丞豔同歸於盡,反而爲其所累成了重傷,岑柳當即將其挪入明宗,以最好的藥材和最爲精妙的醫術保住了她的命。按理來說,她雖然傷重未死,也需在明宗靜養一段時間,但她並不願意在碧霄山上久留,短短几日便已同韓子龍下了山啓程回到中原。白輕墨等人原本對她不予理會,但礙於岑柳的面子,柳非煙只好花功夫爲她醫治,這才得以徹底保住性命。

那一戰,碧霄山頂上僅有兩人殞命,而岑柳和北堂尋亦依照岑風的遺訓將其與百里丞豔合葬,那二人總算得了長久的相伴。

可蘭簫,卻丟下了她三年。

初時,她日日守在他的棺旁,茶飯不思,分分秒秒都在盼着他在下一刻醒來,可到了後來,那種極爲焦慮的心情逐漸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穩的等待。

祈無芳曾經問過她,爲何不在沉月宮鼎盛之時趁勢一統武林,反而讓臨風山莊繼續坐着那個徒有虛名的武林盟主之位。她是這樣回答的——

“這武林,要有人來爭纔有意思。若要一統武林,也要等他醒來,與我一同拿下這風雨江湖。”

三年來,她始終維持着碧落教在武林中的地位,即便失了教主,它也依舊是江湖人心中難以企及的極勢之地。她等着他在某一日醒來,陪她一起登上武林的至高之位,而若是他從此長睡不醒,她亦無法強求。

橫豎他們已經成親了,日後能夠如此相守,縱有遺恨,卻再無不甘。

臺上的戲摺子已演到末尾,男子因無法與愛人相守而重病不起,最後鬱鬱而終,而那女子聽聞男子死訊之後,拿起一把剪刀,便在閨房裡自盡了。

原來是一對苦命鴛鴦的故事。

一旁的小凌緒看得甚入迷,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滿臉的淚花,袖子上沾滿了眼淚鼻涕,小鼻子通紅通紅。

見他朝着自己蹭過來,白輕墨拿出絲絹幫他擦了擦臉,道:“看得過癮了?”

緒兒就着絲絹擤了一把鼻涕,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是怎麼?”

緒兒從椅子上跳下來,蹭到她的腿邊,抹了抹臉:“看得很傷心。”

“不過是一臺戲,有什麼可傷心的,等你長大了,要經歷的可比這多得多。”她摸了摸他的發頂,笑了笑,“若是看得累了,待會兒帶你去西街吃釀花圓。”

夜降臨得很快。

孩子總是精力旺盛,緒兒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雖然累了,卻仍舊在庭院裡上躥下跳停不下來。

一輪滿月掛在天上,溫潤的光灑在院子裡,如水一般瑩亮。

折闕侍候在一旁,石桌上擱着一盤水靈靈的龍眼,白輕墨靠在石桌邊上,一手託着腮,看着緒兒蹲在花叢裡,小指頭就着月光仔細地數着白色的蘭花花瓣。

已有許久未曾去過人多的地方,一直未有不適,然而今日在城中陪着緒兒逛了一整天,眼下回到宮中,四下安靜,即便有個孩子活蹦亂跳,卻依舊覺得落了幾分清寂。

天上的月亮很滿,很亮,亮得連周邊的星星都不見了蹤影,是難得晴朗的天氣。

緒兒從花叢中跑出來,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土,來到石桌邊,踮起腳夠着桌上的龍眼,帶來一股淡淡的蘭香。

她微微一笑,將果碟拿下桌,放在他的面前,道:“今日可玩得盡興?”

緒兒將一顆龍眼塞進嘴裡,一面點頭,一面含含糊糊地道:“乾孃不也玩得很開心麼?你在看見街邊那花燈鋪子的時候都笑了呢,緒兒很少看到乾孃笑得這麼好看。”

她一怔,然後彎了彎脣角,眼中流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暖意:“是啊,已經很多年沒見到花燈了,有幾分懷念。”

那一年元宵,同樣是這般好的月色,他與她放了一盞花燈,那時她說她不信這個,他則說只不過是留個念想。她不知他當時許的什麼願,只記得自己想了片刻,卻並無什麼強烈的願望,便只當做玩鬧過去了。

若是早知今日,她當年就不該放過那個機會。就像他說的,即便是留個念想也好。

緒兒就着白輕墨的手吐出一個核,沉默了半晌,仰起臉問道:“方纔戲裡的那個小姐姐爲什麼要自盡?那個小哥哥不是也說了,等自己死了,要她找個好人家繼續過好日子麼?”

白輕墨失笑,原來這孩子還在想着方纔那一段戲文。

“生活所迫,那個小姐姐必然已經將全心都託付給了那個小哥哥,小哥哥若是死了,那麼她的心也跟着死了,既然如此,繼續在世上苟延殘喘又有何用呢?”

緒兒想了想,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注視着她,繼續問道:“那,乾孃是不是也把自己的心全部託付給乾爹了?”

她將果碟擱回桌上,擦了擦手,看着石桌上的紋理:“是啊。”

緒兒眨了眨眼睛,想了片刻,再問:“那,若是乾爹也死了,你是不是也要和他一起死?”

未料到這孩子竟問出這樣的問題,她一時怔住。

興許是沉默的時間長了,緒兒抓着她的裙子,有些急地道:“緒兒不想要乾孃死,乾爹也不想要乾孃死,乾孃既然把心放在了乾爹那裡,乾爹必然也把心放在了你那裡,乾爹要是帶着乾孃的心死了,乾孃也要帶着乾爹的心一起活下去呀。”

一旁的折闕將目光轉向緒兒,冰山一般的臉上浮現一抹奇異的神色。

白輕墨怔怔地看着他,眸中許多複雜的情緒掠過,然後重歸平靜,月色如水,落在她的臉上,那雙眸中似是染上了一層月華。

“是啊。”她輕輕開口,“乾孃怎麼能死呢,乾孃要帶着他的心一起活下去呀。”

外邊忽然響起一串腳步聲,她回神,見無涯正走過來。

“宮主,凌樓主已在宮門口等候,說是時辰不早了,便不進來叨擾,讓屬下將凌小公子帶出去。”

她看向緒兒,彎起脣角,拍了拍他的頭:“去罷,你爹來接你了。”

緒兒踮起腳來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留下濃濃的果香,然後牽着無涯的手走了出去。

她站起身來,對摺闕道:“你也去休息罷。”

“是。”

院子裡再無旁人,她擡頭望了望天上那一輪圓月,然後慢慢行向寢殿。

殿中未點燈,窗戶仍舊是白天那時打開的,深白的月光從窗口瀉入,灑在那寒玉棺上,泛出瑩瑩的光。

她步履停頓了一下,然後朝着那玉棺走去。

視線在棺沿不斷地深入,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提起來,直到看盡了那光滑的棺底,她的眼睛睜大,一股前所未有的驚惶浮上雙眸。

那棺中空空如也,哪裡還有蘭簫的影子?

她驀地揚聲:“折——”

一抹淡淡的蘭香從鼻端飄入,不同於殿外那大片的蘭花香氣,那是一種極爲溫潤,若有若無卻緊緊地牽掛住每一個神經的氣息。

一隻手從背後觸上她的脖頸,慢慢地滑至她的臉側,帶着熟悉的熱度,將她的臉一點一點地轉過去。

淚水倏然涌出眼眶。

眼中印入一片衣袖,她不敢擡頭,眼前卻已經浮現出那一雙刻入骨髓的眼,耳邊響起早已融入每一寸血液的聲音——

“若是我死了,你可是要帶着我的心一起死了?”頓了一頓,那脣角彎起一個久違的弧度,“那,我可要死不瞑目了。”

【全書完】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確實病重,讓教主多死了一會兒真是對不起(~ ̄▽ ̄)~好在最後的結局還是很完滿的=3=

將近兩年的時間,《玉碎無棱》中傾注了楚爺很多的心血,中間有過不少的斷更,但大家還是一直在陪伴支持着我,楚爺在此表示十分的感謝【鞠躬】

希望大家能夠繼續陪伴我走下去,我說過,我希望能夠做一個有始有終的人,不論是寫文,還是人生。我不會讓你們失望。

下一本轉站仙俠,依舊走正劇風,但楚爺會讓你們看到我的成長=3=

再次謝謝大家=3=

2015.3.1 朝情慕楚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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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水上風波動山重水複疑無路窮巖何異太常陰蓬山此去無多路折鐵難消戰血痕折鐵難消戰血痕收網黃雀戲螳螂冰雪爲容玉做胎徵人自是無歸夢正文照水紅蕖細細香秋柳向波風物盡寒山腸斷玉關聲十八年來墮世間血染高臺玉黃鶯碧落沉月洗江湖收網黃雀戲螳螂漸暮久擲筆添蠟秋陰不散霜飛晚誰憐辛苦東陽瘦紫玉釵斜燈影背俗塵恍有似梅人君問歸期未有期夢裡寒花隔玉蕭姑蘇城外寒山寺姑蘇城外寒山寺青冷劍光如月落人間最是離別苦折鐵難消戰血痕嶔崟草木多歧路君看滄海橫流日多情自古原多病誰憐辛苦東陽瘦沉舟側畔千帆過摘得一雙紅豆子林蔭往事走風花山重水複疑無路黃沙過眼蔽門庭花枝殿上立梢頭無罪何人叫九閽若問玉人殊易識風雲亂象碎玉瓷玉鉤斜路近迷樓一朝春雨碧滿塘啥子標題取不出嚴殺盡兮棄原野兀那塵緣容易絕紅綿粉冷枕函偏不見花市燈如晝折鐵難消戰血痕轉過迴廊叩玉釵正文覆巢之下無完卵人間有味是清歡尋遍荷塘空水遺江山代有才人出玉鉤斜路近迷樓君看滄海橫流日折戟沉沙鐵未銷白雲忽過青林出寒山腸斷玉關聲茫茫大漠塵漫天君心不肯向人傾紫玉釵斜燈影背短短蒲茸齊似剪深山烏啼聞鬼嘯六月生風雨打盡剪刀聲猶在銀釭無罪何人叫九閽人間有味是清歡落月啼烏破九韶啥子標題取不出黃沙過眼蔽門庭俗塵恍有似梅人含光歸隱半月閒邊庭流血成海水君看滄海橫流日蓬山此去無多路尋遍荷塘空水遺君看滄海橫流日明月不歸沉碧海覆巢之下無完卵人間有味是清歡一山放過一山攔不是世人皆欲殺章節名都是浮雲涅火焚生光雲破須知淺笑是深顰天宮畢竟風流絕十八年來墮世間沉舟側畔千帆過情到深處情轉薄泥人花底拾金釵說與西風一任秋雨洗芭蕉葉上詩西風吹老金花樹冰雪爲容玉做胎琉璃水上風波動西風吹老金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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