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個主持人鐵了心要搞她,那就一定是怪沐箏太幸運,節目好端端地做了幾百期,偏偏到了她這裡要轉型。
不是,這說是轉型,可跨度也太大了些,從一個深度訪談到八卦新聞的距離,也許就真的只差了一個沐箏。
哦不,怎麼能把一旁喜聞樂見的陸懷安給忘記呢?
連主持人都說了:“這是我們節目第一次邀請一對夫妻來參加現場錄製,總覺得不把戀愛過程告訴大家這期節目就不太完整……”
“那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圖書館裡……”沐箏眼看着這個場面是非說不可,便只得搶先一步搶佔先機。
還是那句話,總不能真的把她和陸懷安第一次在不夜城裡瘋狂的夜晚當衆說出來,這簡直是她沐箏人生中無法抹掉的黑歷史。
雖然也多虧那一晚,她纔有機會遇上陸懷安,從而將這一份露水情緣延續到婚姻殿堂,但這種畫面描述出來終歸不怎麼體面,所以沐箏還是決定用以前編好給外公外婆卻沒能用上的那一套說辭,今天再講一遍。
沒想到依舊是被陸懷安給打斷。
“那是七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們還在上高中,我在學校的圖書館裡第一次見到她……”
沐箏吃驚地扭過頭去看他,這人怎麼有即興改詞,這麼喜歡臨場發揮的麼?上一回是實活實說,這一次竟要把電視劇裡學生時代的愛情也套用在他們身上?
沐箏下意識地掐了一把陸懷安的大腿,暗示他不要把話編得太離譜,要不然她腦回路跟不上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
陸懷安卻仍舊笑着把她的手按住,只和主持人說:“夫人害羞,這段往事就由我來說吧……”
行吧,害羞就害羞吧,總好過她接不上穿幫得強,想到這裡,沐箏便敬業地盡最大努力把嬌羞的模樣都詮釋在臉上。
“夫人,那我說了?”陸懷安問。
沐箏戲多地捶了一下陸懷安的胸口,扭捏着點頭。
“那一年,我高二……”
……
那一年,我高二,是個只會奔跑流汗的體育生。
那年的夏天過於燥熱,身爲一個四肢發達的體育生卻沒有權利抱怨,每週日下午學校會給學生放半天的假期,我卻要利用這個時間跟着校隊打籃球訓練。
圖書館離體育館很近,也有飲料的自動販賣機,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裡的空調馬力十足,足以讓我這個八百年不曾踏進這個神聖殿堂的人物勇敢踏出了第一步。
我想,我至今還在想,我終歸是要感謝校領導的,如果不是他們以鼓勵學生讀書爲目的,在圖書館創造了這麼好的環境條件,我是不會進來蹭空調的,如果我不進來蹭空調,我就永遠不會遇見她——沐箏。
她和其他女生一樣穿着相同的寬大校服,卻又因爲氣質優越與所有女生不一樣。
她安靜地倚靠在窗臺的一角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書,窗戶縫兒裡漏進來的風不時把窗簾吹動,遮住她的身影。
她的頭髮直直地散下來到了及腰的位置,即使是炎熱的三伏天看去也是清清爽爽,她長得可真好看,無法用一個體育生言語詞彙可以形容出的好看,無論是纖長濃密的眼睫,還是白西修長的指尖,都散發着一股神秘的氣息,讓我這樣一個全部生活都可以用籃球填滿的人,也在那一剎那就有了興趣,迫切地想要一探究竟。
那時候,我足足在原地呆滯了幾分鐘之久,她在看書,我在看她,兩不打擾。
後來有同班人推搡了我一把才讓我緩過神來,我便也拉着他的衣領把那個女孩指給他看。
我說:“你看,那個女孩子好美。”
沒想到這位兄弟卻是用理所應當的鄙夷神情回覆我:“她,你都不認識?”
我感到詫異地問:“你認識?”
“當然,”他探頭過來,輕聲把她的一切都告訴給我,“沐箏,她可是沐氏集團的嫡孫女,唯一的正牌繼承人,不僅家世好,而且相貌,成績都格外優越,可是我們學校裡的女神級人物……”
“哦。”我回答。
爲什麼只回答一個“哦”字呢?是因爲我覺得這一番話讓我覺得很合理,她的身上的確有富家千金那種清冷出塵的氣質,但現實又讓我覺得遺憾。
我遺憾,原來我與她註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沒有大富大貴的家庭,父母更是先後早亡,從小我便與祖母相依爲命,憑着出色的體育成績勉勉強強地被市一中錄取,祖母一天一天年紀大了,我卻是除了打籃球什麼也不會。
從前我從未自卑,直到遇上她,才發覺人與人之間的天壤之別。
那天我坐在離她不遠處的座位上,盯着她盯了整整一個下午,親眼看着她一頁一頁地翻閱,從一本書的中間部分讀到了末尾。
合上書的那一秒,她滿意地笑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圓圓的眼睛彎成一道縫,又是那種難以言說的美妙與美好。
她把那本讀完的書又放回了書架上,我在她身後悄悄跟着,又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書的名字很多隻有四個字——《尼采哲學》。
書的內容卻是完全不如它的名字來得簡練,用我最近剛學會的諺語來形容就是如同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我翻來了第一頁,從此停留在第一頁。
至今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句話:
那些不能殺死我們的,使我們更強大。
這本書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實在是太無聊了,導致後來我睡醒的時候圖書館裡除了管理員大爺已經沒有別人了,我匆忙着跑到班上才知道晚自習已經上到第二節了。
老師讓我到教室外面罰站,我的腦子裡卻全都是下午時的場景,她的皮膚真白,比我這樣風吹日曬的黝黑膚色不知道白了多少倍,她的領悟能力真強,能從頭到尾把那樣一本書讀完,最後還能笑出來……
她的名字可真好聽,我不自覺地出聲唸了一遍又一遍:沐箏,沐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