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冬季節,蕭瑟秋風掃過整個中原。
此時,陳州城裡城外,地上到處都是落葉,偶爾一陣大一些的風吹過,便卷不少枯黃的樹葉,隨風漫舞。
陳州城外,一身純黑色袍子的李雲,正目視着一輛青色的馬車,朝着自己靠近。
馬車走得很慢,過了不短的時間,才吱呀一聲,在李雲面前停了下來,馬車車簾被掀開一個角,裡面坐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
這老者透過馬車簾子,看到了外面站着的李雲,很快,他就矮身走下了馬車。
李雲打量着他,他也在打量着李雲。
過了好一會兒,這老者才長嘆了一口氣:“賢弟還是這般年輕,風華正茂啊。”
李雲這才笑了笑,開口說道:“現在,還稱得大兄麼?”
“這都隨你。”
這老者自嘲一笑:“如今,賢弟已經是吳王了,按照規矩,我該給賢弟磕頭纔對。”
李雲臉上的笑意收斂,他認真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這個頭髮都白了近半的“老者”,輕聲說道:“幾年不見,大將軍真是蒼老了。”
這個時候,能夠來見李雲,又被稱爲大將軍的,自然只能是平盧節度使,周緒周大將軍了。
上一次李雲同周緒見面的時候,周大將軍頭髮幾乎全部是黑的,精神也很矍鑠,最多就是步伐有些虛浮。
而現在,幾年時間,周緒已經老態畢現。
聽到“大將軍”這個稱呼,周緒皺了皺眉頭,然後看向李雲,笑了笑:“賢弟,去年江北之戰,可是你佔了大便宜,怎麼佔了便宜還記仇?”
李雲揹着手,引着周緒進陳州城,然後笑着說道:“大將軍也是領兵之人,彼時我兵強馬壯,最應該做的事情並不是貿然進攻荊襄,而是北上,跟平盧軍見個高下,這樣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想去打哪裡就可以打哪裡。”
“但是,你我當初有鳳陽之盟,與天盟約,我遵守信諾,不曾北上,結果呢?”
李雲看着他,笑着說道:“結果大將軍在背後狠狠捅了我一刀,那個時候,我就同平盧軍說過,鳳陽之盟不再作數。”
“而且,去年江北結果如何,並不影響起因。”
他看着周緒,輕聲說道:“大將軍不會真的以爲,我稀罕這個輩分,稀罕給周家的少將軍當什麼叔父罷?”
周緒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才長嘆了一口氣:“易地而處,賢弟當時,會如何作爲?”
李雲看着他,笑着說道:“易地而處,我做平盧節度使,我大抵也會南下兵進江北,不過我與大將軍不同的是。”
他微微昂着頭。
“我不會輸。”
周緒深呼吸了一口氣,擡頭看着李雲。
“此時若拿你有辦法,以周某的脾氣,非把你亂刀砍死不可。”
李雲哈哈一笑:“這個我信,大將軍確是這個脾氣,當年的顧文川,不是就這麼死在了大將軍手裡?”
周緒猛的停下腳步,他擡頭目不轉睛的看着李雲,目露兇光。
很顯然。
即便以他的城府修養,這會兒也有些“破防”了。
畢竟平盧軍現在,處處處於被動,很大程度上,跟當初的顧文川之死脫不開干係。
周緒身居高位多年,即便這會兒身邊沒有隨從,驟然發怒,尋常人恐怕也會被他身上的氣勢嚇得戰戰兢兢,但李雲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容。
雙方地位對等,李雲還佔着上風,自然不會被周緒這麼個小老頭嚇到。
“大將軍不必作此模樣。”
李雲笑着說道:“顧先生還與我有舊,我不尋大將軍報仇,難道提還提不得了?”
周緒悶哼了一聲,低聲道:“報仇?”
“裴璜說,那顧文川之死,便是你一手謀劃,算計於我!”
“放屁。”
李雲毫不客氣懟了回去。
“老子那個時候,還在越州婺州幾個州折騰,憑什麼指使顧先生去青州送給你殺?那個時候,誰又能想到後來,想到今日?”
“姓裴的以己度人。”
李雲冷聲道:“真個該死!”
周緒看着李雲這副模樣,竟笑了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賢弟發火。”
李雲撇了撇嘴,不以爲意。
周大將軍揹着手,繼續朝前走去:“老夫這頭髮,就是今年一年才白的。”
他看着李雲,繼續說道:“就是從去年江北之戰之後。”
李雲看了他一眼:“勝敗乃兵家常事,大將軍這般介懷?”
此時,二人剛好走進陳州城裡,周大將軍左右看了看。
只見陳州城裡,來往行人已經不少,偶爾還能聽到叫賣聲,顯然這座城市,並沒有被戰爭波及到太多,眼下不僅相當正常,比起從前,甚至還要更繁華了一些。
畢竟,李雲的行轅就在這裡,江東軍一部分兵力也駐紮在這裡,加上陳州官員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動。
這座城,基本上還是正常的。
周緒看着這座城,目光裡滿是羨慕,他沒有直接回答李雲的問題,而是開口說道:“我最羨慕賢弟的,便是這經略一方的本事,走到哪裡,就能將哪裡變成自己的國土。”
李雲淡淡的說道:“大將軍當初不殺顧先生,說不定也能如此。”
周緒再一次臉色一黑,不過又沒有辦法發作,只能強行忍下來,岔開話題:“老夫頭髮白,不是因爲江北一場戰事,而是在那場戰事之後,老夫已經瞧不見青州將來的希望了。”
“後來回了青州,便整日與婦人爲伍。”
說到這裡,周緒的神態黯淡了下來:“前段時間,連與婦人爲伍的心思都沒了。”
聽到這裡,李雲才終於聽了出來,這位睡女人睡了大半輩子的“周窯子”,估計是“不行”了。
以他這個年紀,這麼多年“鏖戰”,倒也難得了。
“這幾天,又聽說了徐州的事情,靜極思動,乾脆就出來走一走。”
話說到這裡,周緒終於說到了他這一趟來的正題。
那就是,正在對峙之中的徐州。
李雲聽到這裡,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正好他們這會兒走到一處酒家門口,李雲帶着周大將軍上了二樓雅間,在雅間入席落座。
等到周緒坐下之後,李雲纔看着他,開口說道:“大將軍,我動徐州,不是因爲我現在非要跟青州見個生死,而是因爲,我馬上要跟朔方軍見高下,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們平盧軍在我身後。”
李某人低頭喝茶道:“我睡不着覺。”
“畢竟,去年你們就在背後,捅了我刀子。”
周緒低頭喝酒,自嘲一笑:“老夫這不是來,讓賢弟放心了麼?”
他看着李雲,緩緩說道:“平盧軍,不會插手你們江東軍與朔方軍之間的爭鬥,老夫說的再直白一些。”
“你李二要是佔據了中原,我父子將來見了你,納頭便拜,認你做這個贏家。”
“你要是不成,將來就繼續諸方割據,咱們兩家隔淮相望,還依舊是鄰居。”
“你只管在中原動兵,平盧軍一定不動。”
李雲看着他,輕輕搖頭:“大將軍既然親身來到我這裡,就說明青州主事的,多半已經不是大將軍了。”
“那麼大將軍一個人,是不足夠讓我信任青州的。”
周緒低頭,皺眉不語。
李雲繼續笑着說道:“我說句老實話,令公子的才幹,遜色大將軍不少,他主事對我來說,遠比大將軍你主事,要好得多。”
提起兒子,周大將軍仰頭灌了自己一口酒,淡淡的說道:“老夫年輕的時候,還不如他,賢弟莫要小瞧了人。”
“有些東西,並不會隨着年紀增加而改變。”
李雲笑着說道:“三歲就看到老了。”
這話,讓周緒再一次皺眉。
他仰頭又喝了一口酒,然後站了起來,對着李雲低頭抱拳道:“賢弟,去年江北之戰,是我對你不住。”
“我給你賠個不是。”
李雲起身,上前攙扶他,然後笑着說道:“我已經說了,鳳陽之盟不復存在,既然鳳陽之盟不存,去年的江北之戰,也就不存在對錯了。”
周緒起身,看着李雲,緩緩說道:“賢弟,你若東取青州,韋全忠一定擊你後背。”
李雲笑着說道:“我有把握,抵得住他。”
周緒無奈,只能開口道:“說說你的條件罷。”
“我要徐州。”
李雲淡淡的說道:“給我徐州,我在徐州駐兵,就可以盯住青州,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周緒看着李雲,聲音沙啞。
“共同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