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吉他的旋律進入尾聲,衛燃等人也跟着鼓掌,而赫少女們,則認真的朝他們鞠躬,朝不遠處那片打理的格外乾淨的墳塋鞠躬。
“這首歌可真不錯,是誰寫的?”穗穗問道。
“千尋寫的”那對雙胞胎異口同聲的說道。
“曲子也是千尋譜的”千鶴跟着補充道。
“是我們一起譜的”
千尋謙虛的說道,隨後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幾乎被槐樹的根系環抱的平野葵的墓碑,“希望他們會喜歡這首歌。”
“他們一定會喜歡的”
衛燃說着,已經藉着揹包的掩護取出了金屬本子裡的那臺祿來雙反,“難得在這裡聽一場反戰主題的演唱會,雖然這裡是墓地,不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拍一張合影吧。”
這個提議衆人自然不會有意見,在衛燃的指揮之下,衆人以赫少女爲中心,幕天席地的坐在了地上。
出於尊重,衛燃的取景器裡並沒有出現任何一座墓碑或者墳塋,但卻籠罩了那方石頭小桌上的關公和博多人偶,以及那棵槐樹粗壯的樹幹。
將相機架在揹包上壓下了自拍撥杆,衛燃也立刻跑到了穗穗的身旁坐下來,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
隨着快門自動釋放,這臺老相機又一次拍下了那些人的合影。
“大家又湊齊了,他們都來了,你們大概也會欣慰吧.”
衛燃最後看了一眼張泰川的墓碑,隨後再次藉着揹包的掩護收起了相機。
沒有繼續在這裡久留,李羿忠重新背上了他的女朋友,在衆人的攙扶保護之下,一邊往山外的小村子走,一邊聊着那些故事裡的長輩,聊各自的職業,也聊衛燃剛剛使用的老相機,以及剛剛李羿忠爲了保護女朋友不小心摔碎的相機鏡頭。
他們還聊張硯舟在粵省留學的經歷以及和他的女朋友相識的過程,聊李羿忠和他的女朋友二人這些年去看過的風景,聊赫少女們根本不賺錢的演出。
當然,他們還聊起了某位歷史學者周圍不重樣的漂亮姑娘,以及李羿忠和張硯舟那偷偷羨慕被發現之後的窘迫。
在這些年輕人的閒聊中,他們離着那座曾經養育了那麼多無名英雄的寧靜村子越來越近,也越發清楚的聽到了一個女聲藉助音箱話筒,在吹鼓手的伴奏中,口齒清晰的唱着一段傳統的豫劇: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裡走出來我保國臣
頭戴金冠壓雙鬢
當年的鐵甲又披上了身
帥字旗飄如雲
在這引來陣陣叫好聲的唱段中,衛燃等人一步步的走到了戲臺邊的停車場,匯合了已經拎着醫療包在這裡等着的瑪爾塔和陸欣妲。
順便,他們也遠遠的看到,林銘鄉的兒媳婦,那位普普通通的農村婦人。那位曾經一邊打掃着庭院,一邊讓耶穌去駐馬店婦幼保健院投胎的大嬸兒。
她此時正站在臺上,毫不怯場的邁着方步,唱着一曲經典的穆桂英掛帥。
“赫少女的赤血之源好聽,這個也好聽。”
穗穗看着臺上那位明顯被臨時叫上去表演節目的大嬸一臉崇拜的說道。
“是啊,這個也好聽。”
衛燃嘆息道,“你還記得嗎?去年咱們還在小洋樓裡發現過不少行頭呢。”
“記得,怎麼不記得。”
穗穗看了眼正在車子邊上幫着盧悅處理身上擦傷的瑪爾塔,以及聞訊趕來的幾位中年人,隨後攬住了自家男人的胳膊開開心心的說道,“要不然我們也成立一個戲班子吧?”
“成立戲班子?”衛燃笑了笑,“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
“赫少女我都投了,我還差這點兒?”
穗穗倒是來了興致,“回頭有時間問問那幾位老前輩,看看養個戲班子需要多少錢!”
“真打算養?”衛燃饒有興致的問道。
“感覺可以養”
穗穗說道,“不說別的,咱們那麼多業務,隨便排一排就能讓一個戲班子連軸轉,還能虧了不成?”
穗穗說到這裡得意的叉着腰,“再說了,本王有錢,有的是錢!”
“得,養就養吧,也挺不錯。”
衛燃笑了笑,他發現,他也開始喜歡聽這些咿咿呀呀的傳統戲劇了。
“哼哼!到時候養一隊越劇班子,養一隊豫劇班子,再養他一隊京劇班子!”
穗穗習慣性的開始了異想天開,“到時候就派他們去國外演!掙那些傻老外的綠票兒!”
“行,養,你再養個荷北梆子,姥姥姥爺能笑開了花。”衛燃順着對方的話茬附和着。
只是,他和穗穗卻都沒注意到,剛剛就在偷聽他們倆聊天的千尋在和身旁的千鶴對視了一眼之後,這對姐妹卻朝着那對傻乎乎的雙胞胎使了個眼色。
藉口把樂器放回車裡,四位赫少女悄然混入了熱鬧的人羣,只剩下她們各自頭上那一縷挑染的紅色頭髮,在燦爛的陽光中時不時被微涼的風吹的四散開來。
等瑪爾塔給那位名叫盧悅的姑娘處理好了傷口,秦綺也聞訊趕來,帶着姑娘們直奔給她們預留的席位。
倒是衛燃,繼續端着他那臺早已過時的祿來雙反,跟在受邀過來擔任攝影師的李羿忠身後,時不時的舉起相機拍下一張照片,順便也和李羿忠繼續閒聊着。
也正是從這閒聊中,衛燃隱隱推測,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而且在彎島算是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已經是小五的曾孫輩了。
“大概20年前”
李羿忠一邊朝着臺上的戲曲藝人們按下快門一邊說道,“我的爸爸把我的曾祖父遷葬回了大陸,那也是我第一次來大陸。”
“感覺怎麼樣?”
衛燃笑着問道,他的老相機膠捲篇幅有限,他必須省着點才行。
“我不想說當時的感覺怎麼樣”
李羿忠說着,已經再次舉起了他的單反相機,朝着不遠處的人羣按了下快門,“但這20年,我從一個孩子長成了現在這麼大,我在親眼看着大陸每天都不一樣的變化。”
說到這裡,李羿忠晃了晃手裡的相機,“你肯定不信,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個間諜一樣。”
“爲什麼這麼說?”衛燃漫不經心的問道。
“我用相機拍下我在大陸看到的一切,然後帶回去,展示給周圍的人看。”
李羿忠說完又連忙補充道,“當然,我拍的都是可以拍的內容,我可換不來50萬。”
“我差點兒就要把手機掏出來了”衛燃開了一句對方能聽出來的玩笑。
“我從來不去評價大陸或者島上的好與壞”
李羿忠笑着說道,“我喜歡像個間諜一樣,拍下在大陸看到的一切給島上的朋友們看,也拍下在島上看的一切給大陸的朋友看。
至於好壞,讓兩邊的朋友們自己去衡量吧,他們總能自己找到答案的。”
衛燃笑了笑,“是啊,總能自己找到答案的。”
“我其實聽說過你”李羿忠換了個話題。
“網上那些.”
“不不不”
李羿忠擺擺手,“是你的那座圖書館裡的那些照片,我之前在網絡上看到過有去過那裡的人曬出來,那些照片很震撼。”
“他們大多是些普通人”
衛燃說着,舉起相機,給正坐在戲臺下一起聽戲的張銘鄉、林銘鄉等幾位老爺子抓拍了一張合影,然後才繼續說道,“他們在出生的時候,父母就賦予了他們名字。
然後他們變成了無名的人,卻又幸運的被相機拍到,被從故紙堆裡找出來,也重新找回了他們的名字。”
“他們的照片也會掛在你的圖書館裡嗎?”
李羿忠問道,“我是說,張泰川先生和平野葵小姐他們那些人。”
“會,當然會。”
衛燃理所當然的答道,“這是我的圖書館的榮幸。”
“也是他們的”
“不”衛燃不等對方說完便糾正道,“和你一樣,我也只是個間諜罷了,所以這隻能是我和我的圖書館的榮幸。”
“是嗎?”李羿忠笑了笑,顯然在聽衛燃的解釋。
“我像個間諜一樣,在故紙堆裡翻出那些無名的人的故事,順便也翻出他們的名字,把他們的故事和名字,展示給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看。
就像你說的,我也不去評價他們的故事的好與壞,但看過那些故事的人,自己總能找到答案。”
“所以張泰川先生和平野葵先生他們的故事,其實你也有份?”李羿忠近乎篤定的問道。
“怎樣算有份兒?”衛燃微笑着說道,某種意義上,他確實有份兒。
“我以爲是夏先生”
“我和他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衛燃笑着解釋道,“就像攝影師也需要助理一樣,我們同樣需要相互合作才能調查到一些什麼。”
聞言,李羿忠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兩人也繼續一邊聊着,一邊在這熱鬧的露天宴會場繼續進行着拍攝。
趕在午飯之前,四位老人招呼着一大家人登上戲臺,讓李羿忠和衛燃幫忙,爲他們拍下了一張合影。
這張合影裡除了有張銘鄉一家人和林益華一家人,自然還有正州來的林銘鄉以及趙奉佑以及他們的家人,就連赫少女們也被邀請了上去。
“你們兩位也上來一起拍張照吧!”張銘鄉老先生開口說道。
“你先上去”衛燃不由分說的招呼道。
李羿忠似乎知道些什麼,點點頭並沒有拒絕,只是格外放心的將自己的相機交給了衛燃,隨後跑上了戲臺。
先用對方的相機朝着他們按了下快門,衛燃緊接着又舉起他的祿來雙反,回到原來的位置,重新給多了一個人,但也終於完整的一家人拍了一張刻在銀鹽底片上的合影。
“衛先生和夏先生,還有秦先生也上來吧。”張銘鄉再次發出了邀請。
這一次,衛燃並沒有拒絕,痛快的將本屬於李羿忠的相機和自己那臺雙反分別交給了卡堅卡姐妹,隨後帶着穗穗,和夏漱石以及秦綺,外加孤身一人的秦二世和那位名叫盧悅的姑娘一起走上了戲臺。
在張銘鄉老先生親自安排之下,他們站在了四位老人身後的中心位置——和李羿忠以及赫少女們站在了一起。
等卡堅卡姐妹分別按下了快門,定在中午的宴會也宣告開始。
只不過,以張銘鄉和林銘鄉爲首的四位老先生卻攔下了衛燃和穗穗,而在他們四人的身後,還站着那四位赫少女。
“衛先生,穗穗小姐,不知道可不可以耽誤你們一些時間?”張銘鄉開口問道。
“不耽誤,我們隨時都有時間。”衛燃連忙說道。
“既然這樣,就和我們來吧。”
張銘鄉擺擺手,任由千尋攙扶着他,和另外三位被赫少女攙扶的老先生一起走下戲臺,走進了緊挨着的一座民房裡,在客廳裡坐了下來。
“我聽千尋這姑娘說,穗穗小姐準備成立個戲班子?”張銘鄉直來直去的問道。
“我剛剛偷聽了你們的聊天”千尋以符合她的腦回路的直白坦然的承認道。
“確實有這個打算”
穗穗點點頭,“我本來正想着等幾位老爺子不忙的時候向你們請教一下呢。”
“請教可談不上”
張銘鄉笑着擺擺手,“我們一家久居南洋,包括我連這嵊州話都不會幾句了。
張家的銘鄉戲班子也在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慢慢落寞了,如今家裡的孩子們,逢年過節也就只會舞舞獅子,連基本功都丟了。”
“俺家嘞麗華戲班子也強不到哪兒,這年頭聽戲嘞人少了,肯下死勁兒學戲嘞更稀罕。
恁這小妮兒要能挑頭兒撐起個戲班子,可算積大德嘞事兒!”來自正州的林銘鄉也跟着說道。
或許正是因爲這句帶着濃郁地方口音的質樸感嘆,原本真的只是說說而已的穗穗卻上頭了。
“我確實想弄個戲班子”穗穗說道,“幾位老先生不知道有什麼建議?”
“你這娃娃,成立戲班子是想做什麼?”林益華饒有興致的問道。
“戲班子嘛,當然是唱戲給別人聽了。”
穗穗理所當然的說道,“唱給老外聽,讓他們也嚐嚐細糠,順便賺他們的錢。”
她這如此直白且坦誠的回答,也讓這四位老爺子笑了笑。
“既然這樣,這枚章子就送給你吧。”
說着,張銘鄉將衛燃昨晚才代替星野隼人交到他手上的印章連同首飾盒一併遞給了穗穗。
“送給我?”穗穗錯愕的問道。
“眼下稀罕還有年輕孩兒待見戲嘞,這物件兒就擱你這兒當個念想兒啦!
橫豎恁都成這幾個妞兒嘞主事兒了,戲班子嘞掌班印,可算找着主了!”
“所以這算是把銘鄉戲班子傳給我了?”穗穗錯愕的問道。
“看你自己”
張銘鄉笑着說道,“這枚章子只是留給你們做個紀念,我們這些不孝後人對不起祖師爺,這章子留在我們手裡也只是落得個鎖進保險箱不見天日。
既如此,倒不如送給穗穗小姐,以後等穗穗小姐的戲班子成了,哪怕是找個犄角旮旯收着,好歹也能讓它蹭幾折戲聽聽。”
張銘鄉說完,坐在他旁邊的林益華老先生也跟着開口說道,“除了這枚印章,如果穗穗小姐真的打算弄個戲班子出來,我們還想送上全套的行頭和樂器。
這些行頭、樂器和戲箱,有的還都是銘鄉戲班子傳下來的。”
“俺們這夯土裡刨食嘞老農民,可不敢跟恁兩位老哥哥比排場。”
同樣從正州一起趕來的趙奉佑哈哈大笑着說道,“恁這戲臺子真要支棱起來,缺角少把式嘞時節。
咱這麥秸垛班子現薅現扎,搭臺拆臺兩把抓,管保給恁湊出滿宮滿調嘞陣仗!”
這次,這方言終於讓穗穗以及衛燃的臉上露出了茫然之色。
好在,恰在此時,趙奉佑的孫子走了過來,一邊給大家添茶一邊翻譯道,“我爺爺說,穗穗小姐這戲班子搭起來如果缺人手,我爺爺管着的草臺班子隨時都能拆人,總能給你湊齊了人手。”
“諸位老爺子您這麼說,到時候我可不客氣了。”穗穗笑着應下了這些老人的好意。
“你這戲班子要是弄成了,該我們謝謝你纔是。”
張銘鄉說完,笑着轉移了話題,“好了,外面的宴席也該開始了,我們也入座吧。”
聞言,衆人也跟着起身,隨着這四位老人離開了這個臨時借用的房子。
這宴請鄉鄰的流水席,衛燃和穗穗等人自然是不用和張銘鄉那些長輩坐在一桌,更何況,僅憑她們自己就足夠湊上滿滿兩大桌了。
“我聽說女王大人打算成立個戲班子?”趁着走菜的功夫,秦二世端着酒杯好奇的問道。
“傳的這麼快?”穗穗下意識的看向了旁邊和卡堅卡等人坐一桌的赫少女們。
“我剛剛有偷聽到”
張硯舟的女朋友陳汐歉意的主動承認道,“我和硯舟聊這件事的時候又被秦先生聽到了。”
“沒事沒事”
穗穗滿不在意的端起酒杯和對方碰了碰,“我確實打算成立個戲班子。”
“回頭需要什麼支持和我說”
格外敞亮的秦二世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要啥有啥,全力支持女王大人。”
“你也打算摻合一腳?”衛燃饒有興致的問道。
“我爺爺也喜歡聽戲”
秦二世理所當然的說道,“女王大人真要是能攢個戲班子出來,我好歹得趁着我爺爺過壽的時候給他老人家整一票兒。”
“這就開始有業務了”穗穗眉開眼笑的和衛燃炫耀着,她弄個戲班子的心氣更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