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宅,夏老爺子正笑着與夏承平說話,枯皺的臉笑的如朵菊花,神態間甚至帶着些許討好。
而一旁的夏承平則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與夏老爺子說話雖帶着恭敬,可神色卻明顯的與以往不同,那點傲氣是個人都能看的出來。
十一娘不屑的瞥過一眼再不看第二眼。
夏承和與夏承祥將東西放到炕上,帶着家人磕了頭,“爹、娘,兒子帶着媳婦、孩子給二老磕頭拜年了。”
“爹、娘,兒子帶着媳婦、孩子給二老磕頭拜年了。”
兄弟倆的話一模一樣。
夏老爺子難得好心情的笑着讓他們起來,喬老太太卻在一旁哼哼唧唧,“大過年的,也沒分家,就不知道回來幫着家裡人做活……”
趙氏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
黃氏也嗤了一聲。
夏紅霞忙去扯喬老太太的衣裳。
喬老太太一看得罪了大兒媳婦,忙補救,她先是惡狠狠的瞪了李氏一眼,再是厲聲道,“你還跟我裝耳聾,說的就是你……”
一大通的數落下來,除了因爲是大年初一她不敢說髒話得罪神靈話,什麼話難聽撿什麼話說。
夏承祥將李氏護到身後,看着喬老太太,“娘,我媳婦懷了你孫子,這幾個月吃不好睡不好的……”
“懷上了?”喬老太太一怔,目光就往李氏身上瞟。
夏承祥見老太太不生氣了,就笑着摸了摸頭,“小年夜那天剛好滿三個月,想着第二日就給爹孃送信兒的,又覺着今個兒來說更喜氣……”
喬老太太就不說難聽話了,臉上甚至帶了點笑意,“好!好!是個好生養的!過來讓我摸一摸,可別跟某些人一樣,一嘟嚕全是不帶把的……那再能生也沒啥用……”
夏承和的手立刻牽住了妻子的,羅氏朝他笑了笑,夏承和才放下心。
李氏有幾分反感老太太的做派,可到底是她家相公的親孃,肚子裡孩子的親祖母,就從夏承祥身後走過去,任喬老太太的手在她肚子上一陣揉搓,直到感覺到疼,她忍不住低吟一聲,喬老太太才鬆了手,白她一眼,“瞧你這身子嬌嫩的,我這還沒使勁兒就叫疼,以後生孩子可咋辦?”
“娘說的是,兒媳婦以後一定注意。”李氏躬身應。
喬老太太很是得意的看着李氏,還要說什麼,夏老爺子已發了話,“行了,還要去山上祭祖,你跟幾個兒媳婦去把東西準備準備,我們這就去跟祖宗說一聲,咱們老夏家也是有功名的人家了。”
說到最後,一張臉滿是笑意,甚至好脾氣的朝夏承和招手,“老三吶,你帶着你媳婦去走一趟你大伯家,請他和大嫂一起去山上祭祖,就說,我們二房在那兒等着他們。”
夏承和微微蹙眉,“爹……”
這樣明目張膽的去炫耀,給大伯添堵,還是在瑤娘被大哥與大嫂拆了親事之後……
夏承和就想拒絕,可不等他的話說出口,夏承平已陰陽怪氣的笑道,“怎麼?老三,我中了秀才,你好像並不高興?”
只一句話,夏老爺子的臉色就晴轉多雲,看着夏承和的目光帶着幾分不善。
夏承和一怔,看了夏承平陰沉的面龐一眼,露出一抹苦笑。羅氏在他身後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裳,夏承和回頭給了羅氏一個安撫的笑。
再看向夏承平時,臉色已是淡然一片,“大哥能憑藉自己的本事考上秀才,是得了我們老夏家祖宗的保佑,是我們老夏家的福氣,我爲祖宗高興,爲爹孃高興!”
夏老爺子的臉色一下放了晴,笑眯眯的點頭。
十一娘險些沒笑出來,誰說她爹是榆木疙瘩的?這一番話說的就很有水平嘛!大房憑藉本事考上秀才是老祖宗在保佑,不是靠本事考上的,自然也跟祖宗挨不上邊,你得瑟個什麼勁兒?
夏承平的臉色卻越發陰沉,夏承和話落,他就又怪笑起來,“也拖三弟的福,去幫忙請大伯一家去祖墳,大哥也好當着祖宗的面告訴大伯這個好消息……”
夏老爺子點頭。
夏承和是真不想去。
十一娘略一思忖,就去拉夏承和的衣裳,“爹,我跟你一塊兒去,瑤姐姐的親事被那不要臉的毀了,肯定特別傷心,我去勸勸瑤姐姐。不過,往年這會兒大伯他們都要出發去後山了,咱們要是慢兩步,說不定他們都祭完祖了……”
十一孃的話未說完,炕上立時坐起三撥人。
趙氏擡手指着十一娘就罵,“夏十一,你說誰不要臉?你有沒有一點家教?你爹孃整日就教你這樣詆譭長輩的……”
夏老爺子則是側眸瞪喬老太太,“還不快看看這會兒啥時辰了?東西不早早的準備好?你整日都在幹啥?”
夏承平則是陰惻惻的看着夏承和,皮笑肉不笑的道,“老三可真教了個好閨女,大人說話還有丫頭片子說話的份兒……”
羅氏見一羣人都針對自己的丈夫和閨女,被夏承和嬌養了一年半載的脾氣就爆發了,上前兩步先把十一娘護到身後,再與夏承和齊頭並肩,冷冷的斜了趙氏一眼,“大嫂說的什麼話?我閨女不過是替瑤娘打抱不平,好好的一門親事被哪個不要臉的下作東西給毀了,連累了我們老夏家一羣女兒!怎麼?這人是大嫂本人嗎?”
趙氏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你敢罵我下作……”
羅氏將趙氏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很故作驚訝了一番,道,“原來這破壞瑤孃親事的人竟真是大嫂?!”
十一娘忍不住爲羅氏搖鼓吶喊,羅氏這招可是拼了全血全藍,直接開大招了!
這麼赤果果的罵趙氏,怕是第一次!
端看趙氏已經氣紅的雙眼,哆嗦的嘴脣和指着羅氏發抖的手,可見氣的多狠!
夏承平瞪了趙氏一眼,平日常在秀才娘子身邊周旋的一個人,竟然連整日不出門的羅氏都說不過,真是廢物一個!
他張口就要指桑罵槐羅氏幾句,卻聽見夏承樂在一旁輕笑,忍不住一記冰冷的眼神就射了過去。
夏承樂忙討好的笑,“哎呀,大哥,我早說過,大嫂這事兒做的不地道。”
夏承平的目光有些吃人,夏承樂卻毫不在意,依然嘻嘻笑着,“瑤娘雖說是大伯的孫女,可在外人看來,那也是咱們老夏家的侄孫女,你這放任那胡老頭半道搶了瑤孃的夫婿,那胡老頭不定背後怎麼寒磣你……說不得,連咱們家這幾個閨女也會被人詬病……三哥家這麼多閨女,三嫂不跟大嫂拼命已經是不錯的了!”
說着,朝夏承和與羅氏眨了眨眼。
夏承平氣的說不出話,他早就知道,經過大牢那件事,老四定是恨上他們大房了,可他沒想到老四的心居然這麼大!
自他成了秀才老爺,老四就變着法的收瘦別人家送來的銀子,欺下瞞上,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這會兒,竟然公然跟三房擠眉弄眼,幫着他們踩他們大房?!
夏承樂,把他的臉扯下來在地上踐踏,比起三房夫妻更可惡!
夏承樂的餘光掃了夏承平一眼,眉眼間全是得意,似乎就是要氣夏承平,看到夏承平不開心,他就開心了。
夏老爺子瞪着夏承樂,夏承樂挑眉咧着嘴笑,“爹,你作啥這樣看着我?再不動身,大伯一會兒祭拜完祖宗,你和大哥可就炫耀不到了,趕緊走吧?”
夏老爺子也被堵了一嗓子,目光中就帶了一絲冷冽,夏承樂哪裡會放在眼裡,擡腳就走到夏承祥身邊,一把摟了他的肩膀,哈哈笑着把夏承祥拽出了正房,又拉了夏承和出門,聲音傳來,“老五,真有你的,一點時間都不耽擱……你媳婦要是一胎得男,四哥給你兒子打個金項圈……”
夏承和回過頭看羅氏,羅氏朝他點了點頭。
夏承祥也回頭看李氏,很是擔心的樣子。
羅氏就笑着過去扶李氏,“弟妹,他們男人去祭祖,咱們去外面走一走,我先帶你熟悉熟悉路,一會兒你和五叔去拜年的時候也好認路。爹、娘,我們先過去了。”
說着,朝李氏使了個眼色,李氏哪裡有不懂的,忙跟着羅氏朝夏老爺子與喬老太太點頭,“爹、娘,我們先走了。”
也不等臉色難看的夏老爺子與喬老太太說話,妯娌倆就匆匆離開了,幾個姐妹也低着頭乖順的跟在後面。
直到出了老宅,到了李家院子,八娘才惡狠狠的吐出一口氣,順了順自己的胸口,哈哈大笑兩聲後,卻抱羅氏的胳膊,“娘,你今天真是厲害!把大伯孃壓的都說不出話了,哈哈……”
二孃與三娘也是忍俊不禁,眉梢眼底都是笑意。
小十二也眨着眼睛笑,一臉崇拜的看羅氏,“娘,厲害!”
羅氏臉上就有幾分得意,看着女兒的笑臉,也笑了。
李家老太太婆媳三個莫名其妙的看着幾個人傻笑,還是十一娘笑着講了事情經過,李家老太太拍着炕道,“該!罵的好!這纔是個秀才就這樣作踐大房的人,就該好好搓挫他的銳氣!”
李氏驚訝三房與李家人的親密關係,想到剛來時,三房直接將馬車駛進了李家,心底估量了一番李家,到底沒與夏承祥見面,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在一旁跟着笑。
沒過多久,夏承和與夏承祥聯袂回來,兩人的臉上都帶着笑意。
不等人問,夏承祥就開口道,“我跟三哥、四哥去的早,正碰上大伯在祭祖……我爹那點小心思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了,連多句話都沒說,就從另一側回家去了。我爹跟我大哥上來的時候,大伯都到山腳了……”
說着,就忍不住咧了嘴笑。
夏承和臉上也帶着笑意。
李家老太太鬆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你大伯是個明白人,對你爹那也是仁至義盡了,你們記着你大伯的好,你大伯只得了承業一個男丁,以後有啥事兒,你們看着幫把手也不枉費了你們這堂兄弟的情分。”
夏承和與夏承祥立時正色,夏承和道,“您說的是,大哥待我們好,我們就是傻子也該知恩圖報的!”
李家老太太就噯了一聲,朝幾人擺了手,“想來你們跟你們大伯、大哥有不少話說,今年就不留你們在家吃飯了,早點走完,早點去你大伯家。”
兄弟倆就笑着出了李家門,往村子裡走。
去了村長家、里正家,說了會兒話,話裡話外透着你們大房得勢了,提醒他們忘記村子裡的恩惠。
夏承和與夏承祥只得苦笑着應了。
再去其他幾家,都是相同的話,託兄弟倆向大房進言,幫他們找個清閒的活計。
兄弟倆幾乎是狼狽的逃去夏家大老爺子家的。
夏家大老爺子真是被氣狠了,看到夏承和與夏承祥兩人進來,嘆了一口氣,“我身子骨還沒好全活,承業,你帶着他們去別間說話吧。”
竟是不想與他們多說話。
夏承和想說什麼,被夏承業扯住,拉出了房間,壓低了聲音道,“我爹這口氣還沒下去,咱們先去別的地方說。”
正屋,羅氏與李氏正安慰方氏與夏家大老太太,他們進不得;側屋老爺子在生氣。兄弟幾個對視一眼,夏承業苦笑一聲,帶着夏承和與夏承祥去了自己與方氏的臥室。
不大的房間塞了不少東西,炕被一個不大的立櫃從中間隔開,一邊放了夏承業夫妻的東西,一邊似是兩個兒子的東西。
另一側,堆着的箱籠,顯然是爲瑤娘準備的嫁妝。
夏承和與夏承祥對視一眼,兩人的心裡都有些不舒服。
“大哥,瑤孃的事我們聽說了……”夏承和猶豫半響,還是開了口,卻不想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夏承業就擡手止住了他的話,卻不出聲,一手捂住了臉,別開身子。
半響,他抹了一把臉,轉過身子朝兩人擠出一抹笑,昏黃的燈光下清晰可見他的眼眶有些發紅。
“大哥……對不起……”
夏承業擺手,“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你爹跟夏承平看我們家不順眼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只是沒想到……”
他的聲音帶了抹嘲諷,“……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動了這樣的心思毀了瑤孃的親事!女兒家被退親意味着啥?瑤娘以後如何找婆家?他們絲毫不在意!爹心裡寒的跟什麼似的,夏承平中了秀才的消息剛傳來那會兒,我爹高興的喊我娘去把他多年前的綢緞直綴拿出來說要在慶功宴那天穿着帶着你爹與夏承平去給祖宗磕頭,可誰知道……”
他擡頭去看側屋那株微微晃動的燈光,嗓子哽咽,“我爹在家等了整整一天,等來的消息卻是你爹已經帶着夏承平去祭拜過祖宗了!我爹把自己關在屋裡,反反覆覆的跟我娘說一句話……”
夏承業低頭,又猛的擡頭看着夏承和與夏承祥,輕輕一笑,笑容複雜,神色晦澀,“他說:老二就這麼恨我?”
夏承和與夏承祥臉色大變,對視一眼,卻誰也沒敢出聲。
夏承業似壓根也沒等兩人開口說話,接着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若說祭祖是個導火索,那瑤娘這件事無疑是你爹和你大哥在向我們大房宣戰了。我爹大病了一場,到現在心裡還堵着沒好……老三、老五,以後你們也別家來了,免得夏承平連帶着把你們也捎帶上,自己糟點心沒啥,連累了孩子……”
夏承業又捂住了臉,喉結蠕動。
夏承和默然無聲。
夏承祥看着夏承業,張嘴卻說不出話。
許久過去,夏承和輕聲嘆息,“大哥,別人如何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們一家這麼多年來多虧了你和大伯的暗下幫助,大哥捨不得吃的糧食,大嫂還沒穿過的新衣,侄女置辦嫁妝的銀錢,大伯、大伯孃也罷,大哥、大嫂也罷,都沒有避開我們家,如今,我們也斷然沒有避着你們的道理!”
夏承業紅着眼去看他,“你說的是啥話?這會兒跟那會兒能一樣……”
“我不管!反正我們早就分了家!”夏承和很光棍的說道,臉上露出笑容,“沒大哥家給的衣裳糧食,我們一家不定早凍死餓死了,哪還能過成現在的好日子。”
夏承業又好氣又好笑,傷心的氣氛倒緩和不少,指着夏承和罵,“你這是跟我耍無賴來了……”
夏承和就笑。
夏承業看着夏承和,眸底滿是兄長對淘氣弟弟的無奈。
夏承祥回過味來,也笑着道,“大哥,我爹糊塗,我和三哥都還清醒着呢,他想跟我大哥怎麼鬧是他們的事兒,左右我和三哥以後住在鎮上的時間多,跟老宅牽扯也不多,不會任他們擺佈的。你不用爲我們擔心……”
夏承業就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臉上有幾分感動。
又說了幾句閒話,正屋那邊喊吃飯,夏承業高高興興的帶着夏承和與夏承祥去了正屋,又去了側屋與夏家大老爺子說了半天話,老爺子出來吃飯時臉色好了很多。
等送走了兩家人,方氏與夏承業在屋裡說悄悄話,“三弟妹應承我,說回頭給瑤娘尋一門好親事,我沒敢應,你看……”
“應吧,路遙識馬力日久見人心,咱們沒看走眼,老三一家都是好的!”夏承業笑着與妻子道。
方氏就笑了,“那成,我這就去李家一趟,給李家嬸子拜個年,順道找三弟妹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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