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蘊看一眼窗帷上的陽光，沒有作聲。
前去打探的人，很快就回來了。
“娘子，是挖水渠把官道挖開了，車行不通……”
自從花溪搞井渠灌溉，各地都在效仿。趁着冬季把渠鑿好，來年開春便可以使用，即使年關到了，一路過來，也看到不少勞作的人。
但是，哪有挖水渠直接把官道挖開的？
馮蘊眉頭微蹙，“哪個村的，何人負責？”
她聲音未落，前方便傳來不悅地斥責。
“說了此路不通，還堵在那裡做甚？退後二里地，轉道向西。我們這裡要鑿渠，別擋着我們擡石板……”
隨從都有點急。
“老祁，快來看看，我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
葛廣大聲道：“繞路向西，那得多行幾十里路，太繞了……”
“是是是。”那陳三甩鞭，拖着平板車就想走。
那個叫老祁的人，便是剛到馮蘊跟前來道歉的方臉男人。
馮蘊不傻，就算一開始相信這只是巧合，到這種時候，也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蹊蹺。
那陳三一聽他的話，愣了愣，剛要開口，便看見了他拼命擠動的眼睛。
僕從們手腳麻利，且如今有了煤球和竈具，再不用像以前出門，還得砌竈生火，於是做起飯來，也就便利了很多。
那人在外間說了好些告罪的話，工頭也再三致歉。
從安渡到西京要好些日子，車上自帶米糧和鍋碗等用具……
小滿更是嚇得尿意都沒有了。
不過這種時候，犯不着跟他再生齟齬。
不消片刻，便有治所的人帶着工頭過來告罪。
“至少一個時辰……你們要麼繞道，要麼只能在此候着了……”
“那就勞煩王妃了。要是陳三弄錯了，都尉定不會饒他，肯定是要痛打一頓的……”
那人又是點頭哈腰，朝馮蘊的馬車鞠躬再鞠躬，沒有得到迴應，這才悻悻然走了。
“不知是王妃車駕，罪過了罪過了。”
今日要碰上的人不是她，旁人只怕也只有自認倒黴，等不來一個歉意的……
一面低聲下氣地道歉，一面偷偷搞小動作。
“這麼耽誤，何時才能趕到白河，跟大王匯合？”
葛廣抱拳，應了一聲：“喏。”
馮蘊沉吟片刻，“繞道更是費時。大家走這麼久也累了，停下稍事休整，墊墊肚子再行上路吧。”
葛廣皺眉，“那敢問兄臺，還要多久完工？”
可這些……
“胡說八道。”老祁冷喝一聲，看馮蘊沉着臉冷笑，又訓斥下屬，“混蛋玩意，是不是你們弄錯了……看清楚了嗎？”
馮蘊不是太看得上樑煥章的爲人。
老祁轉頭瞄一眼馮蘊，指着他又是一陣痛罵。
小滿脹得滿臉通紅，點點頭，剛躍下車去，就見官道那頭，一輛拉石材的板車過來了。
只不過因爲與敖家的姻親關係，在旁人眼裡，他們都是一夥的而已。
大抵是離得近了，那人看到了馮蘊的馬車和隨從，臉色有略微的變化，聲音當即低了幾分，語氣也變得客氣起來。
這已是催問第三次了，每一次，對方都好言好語地道歉，每次都說“快了快了”……
“這速度，是吃屎長大的嗎？修皇城都沒他們這麼慢……”他說着便讓人過去催問。
“那可不關我們的事。”來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分明不耐煩，“快點退後，誤了都尉治所的工期，你們承擔得起嗎？”
葛廣道：“你們快些便是，不用客套這些。”
一次次讓他們發現細作，真是不巧……
腦子轉得夠快的。
馮蘊沒有搭腔。
“貴人救救我們姐妹……”
“是啊，大王還在白河等着我們呢？”
平板車上除了石板，還坐着兩個被反剪着雙手、容色秀麗的小娘子，看着約莫十五六歲，衣着單薄，頭髮凌亂，在寒風裡哭哭啼啼，瘦削的身子瑟瑟發抖……
這分明就是對方故意的。
馮蘊靠在馬車上假寐。
這個樑煥章，還真是肆意妄爲，挖水渠也不能二話不說就把官道挖開，不想任何解決辦法吧？好歹先在旁邊臨時闢出一條通道，再說挖渠的事……
“我們是白河郡人，身家清白，我們是被他們綁來的……”
尤其在白衣領職一事後，這位郡都尉心裡，說不定還窩着火呢？
“娘子，如何是好？”
她靜待結果，所以，半點都不着急……
“還不快去查！要是弄錯了，軍法處置。”
馮蘊睜開眼，輕輕哼聲。
“娘子。”她等得，小滿有些等不得。
這早已不止一個時辰了，眼看天亮漸晚，葛廣有些焦躁。
衆人都察覺到馮蘊有些不高興。
“貴人救命！”
受到影響的百姓，會不會把賬記到雍懷王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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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過得格外地漫長。
隨從得了吩咐，當即駛向官道右側。
馮蘊皺了一下眉頭。
她冷笑不語，那兩個小娘子卻很是機靈，好像看出來這些人是在忌憚馮蘊，驚恐地搖着頭，朝她大聲呼救。
“慢着。”馮蘊漫不經心地望過來：“我此行恰好路過白河，不如就讓我替你們查實一下吧。”
馮蘊道：“我們離得遠一些吧，不要擋路。”
一聽這話，他面色一變，急了。
荒郊野外，對女子而言，這是極爲不便的。
那裡有一塊平整的空地，恰可以容得下他們生火做飯。
“無妨，走不了，那就等吧。”
一刻鐘後，官道重新鋪好了。
葛廣這次再問，對方終於有了新的說法，“搭建溝渠的石板，還差一些沒有運到，還得稍等片刻……”
“我們不是鄴城來的，不是細作……”
“做什麼做什麼？哪來的小娘子？陳三，你在搞什麼把戲？”
葛廣回頭徵求馮蘊的意見。
葛廣又問：“挖開官道，你們要如何復原通行？”
“這是，這是……從鄴城偷跑過來的細作，我們拉石板過來恰好碰見，看他們鬼鬼祟祟，便準備帶回去審訊……”
這是做什麼？
大白天光下搶救民女？
樑煥章治下怎會有這樣的齷齪事……
馮蘊聽她咕噥，沉着臉沒有說話。
含含糊糊，根本就說不清了。
郡都尉治所的存在，是出於朝廷實際統治的需要，有效地分散兵力，不讓駐軍挾持皇權，也是對駐軍關防的一種職能分化——
馮蘊驚了一下。
馮蘊揚眉。
馮蘊皺了皺眉頭，“樑煥章？”
那個拉車的人大概也沒有想到，雍懷王妃在這裡，大老遠便扯着嗓子邀功。
都尉治所？
“比山匪還山匪……”
都尉治所的人，戰戰兢兢地將兩個小娘子解了綁，送到馮蘊的跟前。
小滿那天在茶寮，看到過樑煥章抓人打砸，對他沒什麼好感。
就這片刻工夫，又有牛車過來。
得知路斷了，要麼掉頭離去，要麼停在一側等候……
所以，這本就是爲分權而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很快，生怕馮蘊聽得不夠清楚。
馮蘊眉頭蹙一下，“你帶兩個人，找個僻靜的所在……”
太陽早已收住了光線，天空陰沉沉的。
不過，到底是樑煥章睚眥必報，因上次的事情記仇，算計到她的頭上，還是別的什麼事，馮蘊就不知道了。
“都尉行事還真是蠻橫。”
“這……”那個叫陳三的下屬看着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道：“我親眼看着她們從，從山那邊過來的……不過，是不是劉家村的人，這就……這就……也沒定罪，帶回去審審就知道了……”
“水渠從官道下面走，等渠溝砌好，再在路面加蓋石板，不會影響通行……這般可節省路程，也少些損耗……”
她面露焦急，“我，我想如廁。”
聽着他們小聲議論，馮蘊越發地平靜。
她聲音很小，那人沒有聽見，還在不停地催促。
馮蘊一行吃完飯，又等了許久，道路仍然未通。
馮蘊含笑不語，瞥一眼仍在抽泣的小娘子。
“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