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浩瀚虛空在這一刻竟無聲凝聚。
彷彿在無形之中有一股難以想象的力量,將這一切全部都凝固了下來。
甚至連虛空皺起的波紋,都凝固不動。
提伯與陸河仙君察覺到這番動靜,皆是微微一怔,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瞬間瓦解。
陸河仙君雙眸微眯,微微仰頭,看着那凝固的虛空,目光中若有所思。
提伯的眼中則是帶着幾分意外之色,訝然道:
“這又是哪位?”
惟有王魃的眼中,閃過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心中無數念頭閃過。
而提伯這一刻似也有所察覺,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王魃,似乎讀出了什麼,目光微變,略有些吃驚道:
“界海之主,太元?”
“第三界海之中,何時多了這麼一位?”
陸河仙君聽到提伯的話也微有些訝然,也不禁看了一眼王魃,忽地出聲道:
“你當時真靈消失,便是去見了此人吧?”
與提伯不同,他藏身在戊猿王身軀之中,對於王魃的一舉一動卻是十分了解。
王魃唯一一次真正脫離他的,也便是被天殤佛主偷襲被打出了真靈的那一段時間。
他當時本也想要出手,只是卻在想要抓回王魃真靈的那一刻,便再也感覺不到王魃的真靈所在。
王魃聞言,微微頷首,倒也沒有隱瞞。
他也實在隱瞞不了,在這二位真仙面前,他心中所想只要對方想要知道,根本隱瞞不住。
與其如此,還不如坦蕩一些。
似也感受到王魃心中的想法,陸河仙君與提伯二人互視了一眼。
很快兩人的注意力便都被虛空之中漸漸凝聚出來的一道身影所吸引。
那身影峨冠博帶,看不清模樣。
甚至連衣着打扮也都模糊無比,身影從虛空中凝聚,卻彷彿十分艱難,閃爍跳動。
倒像是投影在此處一般。
見到陸河仙君與提伯,這身影隨即作揖。
朗聲道:
“太元見過二位前輩。”
陸河仙君感應着對方身上的氣息,卻彷彿踩在了一片空蕩蕩的深淵裡,完全摸不着底,目光不由微凝,驀地出聲道:
“能夠經受得住第三界海本源之人,不是真仙,便是金仙,但金仙需要超脫,不可能還會涉足第三界海,第二界海的真仙境也無非那些人……我倒是不曾聽聞過有閣下這號人物。”
提伯亦在一旁輕釦佛珠,目露思索之色,似乎是在記憶中尋找這位身份的蛛絲馬跡。
太元聞言,儘管看不見其面容,卻仍能感受到他此刻應是微微一笑。
聲音平和道:
“仙君不曾聽聞倒也正常,第二界海大道之數有限,若無真仙隕落,萬萬年亦無新人,在下也是僥倖,二位下界之時,取巧奪了一位真仙大道,是以方能竊據真仙之位。”
陸河仙君和提伯聞言,皆是微微一驚,隨後面露恍然之色。
陸河仙君微微搖頭:
“看來你身後無人啊,這第三界海自古以來並無界海之主,非是無人在意,實則是入了這第三界海本源,界海本源大道與其相接,除非未來有真仙願意受其大道,否則永無超脫之日……這些事情,無論是在仙門還是佛門當中,大傢俱是清楚,也便是你這樣無有根腳之人,雖僥倖得了真仙大道,卻不清楚其中的門道。”
太元聞言,淡然一笑:
“若非如此,又怎能有我容身之地?”
提伯則是忽地開口道:
“界海之主親臨此地,想來也是在乎被仙君取走的那一半界海本源吧?”
“不若一起聯手,將這界海本源物歸原主如何?”
陸河仙君聞言,目光微凝,盯着太元。
一個提伯便已經難以應付,若是再加上一位同爲真仙境的存在……
太元卻仍是一笑,擺手道:
“非也非也。”
“我來此處,雖也是爲了這界海本源,不過更重要的是勸和二位。”
“勸和?”
陸河仙君和提伯微有些錯愕。
太元笑道:
“二位在第三界海的這些日子裡,如今的第二界海,形勢也發生了些變化,這些年魔門聯手鬼道、妖道,大肆殺戮,仙門和佛門也不得不聯手相抗。”
“在下此番前來,也是受人之託,想要勸和二位。”
“另外還要送二位一件東西。”
他這話僅是寥寥兩三句,其中的信息卻大得驚人,令得陸河仙君與提伯都不禁心頭震盪、一陣恍惚。
“仙門和佛門聯手了?”
陸河驚愕,提伯雖面容不表,眼中卻也滿是意外。
兩人都沒有想到,他們在第三界海鬥智鬥勇之際,第二界海竟已經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
以生死佈局,以整個第三界海爲棋局橫跨百餘萬年的明爭暗鬥,結果換回來的卻是仙門和佛門的摒棄前嫌,這些年兩人的對弈,彷彿都變成了笑話一般。
他忍不住皺眉道:
“既是如此,又爲何還要令我等二人在此處爭鬥?而非早些將我們召回?”
提伯雖然面色平靜,可心中也是一般想法。
太元卻笑了笑,反問道:
“二位便不好奇,送給二位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嗎?”
陸河仙君冷哼一聲,眼中卻多了幾分凜冽。
提伯則是合掌在前,低宣了聲佛號,客氣道:
“還請界海之主示下。”
太元見狀,倒也沒有繞圈子,笑了一聲。
下一刻,虛空之中緩緩凝聚出一本被書匣包住的書冊。
這書冊被無數金光所包圍,似有千鈞之重。
看到這書冊,王魃心頭震盪:
“是元齋裡的那本書冊!”
諸多修士們看到這書冊,渾然無覺。
反觀陸河仙君與提伯在看到這本書冊之時,卻皆是神色一震。
“是寅宮那位的不朽真經!”
“金仙墨寶!”
二人幾乎脫口而出。
聽得此言,王魃心中一震:
“這就是那本金仙墨寶?!”
便見那書冊落入兩人面前,無聲展開。
除去陸河仙君、提伯與王魃之外,衆人眼中只有一片空白。
而在王魃眼中,那書冊之中卻分明各自刻着一個個遊動的玄妙字跡。
彷彿大道在其面前逐一呈現!
這一刻,一道龍形真靈,竟是與之共振,驀然自他顱頂騰空飛起!
“咦?”
察覺到王魃真靈飛出,陸河仙君和提伯一眼望去,皆是面露吃驚之色:
“不朽真意……真仙種子!”
雖只沾染了一點不朽真經的味道,然而一個連人仙境都沒到的修士真靈卻能和金仙層次扯上一點關係,簡直是匪夷所思。
陸河仙君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猛然看向虛空中的太元,眼中冷意頻閃:
“是你?”
太元悠悠笑道:
“這可與我無關,是他自己闖進了我的書齋內……此子膽子倒是不小,連人仙都未到,便敢窺視這等至寶。”
口中責怪,然而語氣中卻帶着幾分欣賞的意思。
“哼!”
陸河冷哼了一聲,也懶得戳穿對方的謊言。
卻是極爲默契地與提伯一起伸出了一隻手,輕輕一揮,王魃的真靈便又回到了肉身之中。
“膽大妄爲,也不怕耗幹了真靈!”
陸河仙君不輕不重地斥責了一聲。
隨後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金仙墨寶之上。
不止是他,提伯亦是盯着這本書冊,心頭彷彿撥雲見月,一片澄澈。
兩人都不是愚鈍之人,甚至可以說是絕頂聰明之人,因此看到這書冊的一瞬間,哪怕不做推演和掐算,也便都明白了寅宮那位的意思。
“看來仙門在應對魔道這邊更爲吃力,是以寅宮那位才主動示好。”
“但也正因如此,寅宮那位,才捨得將他的大道分與我和提伯共同參悟。”
“不,以那幾位的境界和能耐,也許第二界海如今的局勢,早便在他們的算計當中,那這麼說來,我與提伯下界後這一戰……”
陸河仙君眼中,頓時閃過了一抹明悟。
提伯亦是極爲通透,當下二人疑惑盡解,不禁相視一笑。
百萬年的執念,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執念消解的這一刻。
二人身上的氣息也微微一變,隱隱多了一絲超脫的味道。
太元見狀,拱手笑道:
“恭喜二位了悟金仙大道。”
“假以時日必定能夠更進一步,踏入金仙之列。”
陸河仙君聞言,微微搖頭,只是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不過是稍有體悟,距離真正跨入金仙,還早得很。”
“也要多謝太元道友,若無太元道友點醒,我二人亦是不能參破,靈臺矇蔽,終究陷於苦鬥之中,難以自拔。”
提伯也是朝着太元躬身行了一禮。
太元微微一笑:
“不必謝我,我也只是受寅宮那位囑託,且二位歷經百萬年磨礪,合該有此造化。”
“如今第二界海仙門與佛門俱是有些爲難,二位如今也差不多該啓程了,對了,那界海本源也須得還我。”
衆修士在一旁看得雲裡霧裡,完全無法理解方纔還要大戰一場的兩位真仙,怎麼忽然之間便又把手言歡了起來。
唯有王魃在這一刻,看了一眼那本不朽真經,心中已然明白了許多。
心中這一刻卻只有一股荒謬絕倫之感。
原來波及整個第三界海長達百萬年之久的劫難,在第二界海之中,竟也不過是一些人用來磨礪自己人的手段,看似鬥得你死我活,實則卻是默契地以對方之手磨鍊後輩。
他忍不住便想起了天殤,以及天殤之前那一代代佛主,他們爲了某一個信念而奮死不顧,哪怕彼此立場不同,可對於天殤這等人物,王魃心中仍是有幾分欽佩。
但這樣的人,這樣的堅持,在這一刻卻顯得莫名的可悲可笑。
便在這時,提伯卻忽地開口道:
“不急,小僧還有些事情未曾解決。”
隨即轉頭看向王魃,笑着開口道:
“王小友,你可願入我佛門,隨我一起前往第二界海?”
王魃聞言微微一怔。
其他修士們,諸如喬中煦等人的眼中,更是不禁劃過了一抹深深的羨慕之色。
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三位仙人哪怕是在第二界海之中,應該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太一真人若能得到這提伯菩薩庇佑,足以省下不知多少苦功。
還未待王魃開口,一旁的陸河仙君,沉吟了下,竟也忽地開口道:
“提伯兄未免有些過了,王魃修的是我仙門之法,行的是我仙門之道,自該入我仙門之中。”
聽到陸河仙君的聲音,王魃不禁沉默。
下意識看向一旁,始終看不清模樣的太元。
對方此刻也正朝他看來,身影閃爍,明滅不定,那一雙眼眸之中,卻看不出有任何的想法。
沉默了少許,王魃深吸一口氣,看向提伯,沉聲道:
“敢問菩薩,無上真佛可是秉承菩薩的經義而生?”
提伯微微一怔,隨即似乎明白了王魃的想法,輕輕搖頭道:
“無上真佛的確是我開闢出來的佛法。”
“第二界海內,爭鬥永無休止,我一直想要爲第二界海的衆生尋得一個了結爭鬥的辦法。”
“是以下界開闢出了無上真佛,恰逢仙君下界,因爲一些原因,我不得不與仙君做了一場,無上真佛也便由他自行傳承了下去,若是此法能在第三界海之中順利成就,那便代表我的經義沒有出現錯誤,我也可就此得見真正的金仙大道,若是無上真佛不成,那便說明我的經義錯了。”
“有錯則改,這也是理所應當。”
王魃眉頭緊皺,忍不住道:
“那這百萬年當中,因爲這無上真佛而身亡的那些修士們呢?”
“那些背井離鄉,不得不棲居在界亂之海,猶如老鼠一般苟活的生靈們……”
“還有天殤,還有無上真佛那一代代佛主們……”
“菩薩一句‘有錯則改’,那他們又算是什麼?”
他並不是爲這些人抱不平,只是心中對於這種高高在上的漠視,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不適。
提伯聞言,並無半分對於王魃不敬的怒意,反而幽幽一嘆,看向王魃,目光似乎穿透進了王魃的內心深處,和聲道:
“界海無情,衆生皆苦,你一路走來,我想你對此應該也早有經歷。”
“即便沒有我,即便沒有無上真佛,這第三界海之中,何曾少得了爭鬥?”
他的目光越過王魃,看向王魃身後的那些修士們喬中煦、應元等人,嘆息道:
“便如這些與你並肩作戰的人。”
“大災大劫之前你們纔有可能摒棄前嫌、聯手對敵,纔有難得的和睦與團結。”
“而若沒有了無上真佛,這樣的團結與和睦,又能持續多久?”
“無上真佛固然是我推演佛法經義下的一次錯誤,卻又何嘗不是‘我入地獄’的犧牲?”
“唯有在這等劫難之前,人心才變得有幾分可觀。”
“纔有幾分佛性。”
“若真等得他們爭鬥起來,便又是一個個披着人皮的魔頭,王小友,善惡無相,因執而生,他們所經歷之苦,也正是我想要改變這一切的緣由,雖則失敗,但那也是他們的一生,這就是因緣和合。”
王魃聞言沉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道。
他無從質疑提伯的本心,但他相信一定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不僅僅只是出於一己之好惡來決定其他人的結局。
是以王魃緩緩搖頭,婉拒了提伯的邀請:
“多謝菩薩解惑。”
提伯似乎也早就已經知道了王魃的選擇,被王魃婉拒了之後,也只是微微一笑,轉頭看了眼斷海崖四大界的方向,似乎另有打算。
與此同時,陸河仙君也看向王魃,他平靜道:
“我仙門個個求長生,求自在,也懶得管別人,你隨我去往第二界海,入得仙門當中,若我能成金仙,必有你真仙的名額……”
王魃微微沉默,隨後卻問了一個陸河仙君沒有想到的問題:
“敢問仙君爲何如此看重於我?”
陸河仙君倒也並未遲疑,出聲道:
“我和提伯兄佈下了此局,並無指定特定之人,但能從這一處處劫難當中倖存下來的人,無論氣運亦或是心智、手段、天賦必定皆是上上之選,何況你也算於我有護道之情,既有此番因果,我當報之,如此而已。”
王魃微微一愣,倒是沒有想到陸河仙君會如此坦誠。
沉默中,他看向陸河仙君開口問道:
“若是帶上小倉界呢?”
陸河仙君直接搖頭道:
“我只欠你一人,其他人與我無關。”
見王魃沉默沒有說話,陸河仙君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卻並不在意,而是看向了重華。
又向王魃問道:
“你不願意,可是你這化身呢?”
王魃有些意外,不禁看向重華,眼中微露沉吟之色。
二人心意相通,這一刻他又如何感受不到他的重華內心深處那一抹渴望。
他已經厭倦了爭鬥算計,厭倦了永無休止的戰爭。
但重華同樣也代表了他心底的另一面,那便是渴望戰鬥,渴望探索,渴望更進一步……
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道:
“便隨他自己的吧。”
陸河仙君看向重華。
沉默中,重華緩緩從人羣中走出,也並未對陸河仙君行禮,僅僅是站在那裡,猶如一棵挺直的松柏。
陸河仙君的目光落在重華身上,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感受到重華體內他的血脈流轉,在某種程度上,眼前的重華,幾乎比他的血裔還要更加親近。
這纔是他真正看重王魃的原因。
重華看向王魃,隨後又看向了他的弟子‘異’,看向王易安,以及餘禺。
“師父!”
“爹!”
感受着幾人眼中的深深不捨。
重瞳之中,也不禁閃過了一抹一閃即逝的複雜之色。
微微頷首:
“我在第二界海等你們。”
看了眼王魃。
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後再無遲疑,走到了陸河仙君身旁。
陸河仙君也不再遲疑,深深看了一眼王魃,又看了一眼提伯,最後朝着太元稍稍拱手,兩塊牌位化作的水龍便無聲涌至了對方周圍,隨即便徑直朝着界海的盡頭飛去,轉眼便消失不見。
提伯見狀也朝着王魃微微一笑,隨後朝着太元豎掌微躬,身形漸漸淡去。
轉眼間,兩位折騰了上百萬年之久的仙人,便在衆人眼皮子底下一前一後,離開了第三界海。
鴻飛杳杳,空空蕩蕩。
王魃望着早已看不清身影的界海深處,心頭一片悵然,口中喃喃道:
“結束了。”
“是啊,終於結束了。”
虛空之中,太元緩緩開口道。
似乎是目送着兩人離去,隨後緩緩收回目光,看向王魃,開口讚許道:
“能這麼快送走這兩個瘟神,王魃你功不可沒啊。”
王魃一愣,隨即回過神來:
“不敢。”
連忙便要行禮。
然而此刻看到太元的身影,卻不禁微微一愣。
原本有些閃爍、明滅不定的身影,這一刻卻莫名穩固下來,模糊的身影、面容也漸漸變得清晰,落在王魃眼中,卻莫名有些似曾相識之感。
而便在這一刻,後方人羣之中,卻傳來了重淵祖師、齊天祖師大吃一驚的聲音:
“老師?!”
王魃聞言,心頭一震:“老師?”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重淵祖師和齊天祖師,又忍不住便看向太元,卻見對方此刻正含笑看來。
這一瞬間,他猛然反應過來:
“你是……秦林祖師?”
便在這時,人羣后方又傳來了一道有些不敢置信的聲音:
“祖、祖師?!”
“成練子?”
聽到這聲音,王魃心頭愕然,轉頭便見人羣中的成練子一臉神色恍惚,又驚又疑又喜又惑,緊緊盯着太元,臉上震撼到難以置信。
王魃心頭一震,同樣是難以置信,連忙傳音問道:
“你說他是祖師?嶗溫派的祖師?”
“可他明明就是小倉界遊仙觀的秦林祖師。”
萬象宗內,同樣放着秦林祖師的畫像,他也曾親眼見過,是以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成練子卻盯着太元,雙目失神一般下意識點頭道:
“是!就是他,我嶗溫派至今還保留着他的一幅畫像!”
“我不會看錯的!”
“我嶗溫派祖師,竟然就是界海之主!竟然就是界海之主!!哈哈哈哈哈!”
臉上驚喜,幾近癲狂。
王魃卻忍不住轉頭看向太元。
感受到王魃震撼的目光,太元微微一笑,似也是有些懷念:
“沒想到嶗溫派還有人記得我。”
雖有些感慨,卻並未否認。
而這樣的回答,也令得王魃腦海之中一片震驚之後的空白。
他是重淵祖師、齊天祖師的老師,又是藏身在章屍之墟內,少有能夠成就大乘的散修,更是界海之主,令得陸河仙君與提伯菩薩都客氣以待的神秘真仙……
這些身份明明毫不相關,卻都齊聚在一個人的身上。
這一瞬間,他怔怔看着這位含笑看來的身影,無數念頭從未有過的劇烈翻涌,也終於明白了這一切。
嗓音乾澀:
“這一切,都是您在背後操控嗎?”
“我能走到今日,也是因爲前輩您?”
太元聞言仍是面帶淡笑:
“我可沒有做什麼,你莫要污衊我。”
“至於你能走到今日,也與我無關……兩大真仙佈局,能走出來的人,不是你便是別人,只不過因緣際會,恰好便是你而已。”
“又或者在所有的可能中,你已經勝過了其他的全部可能,最終只有你走到了這一步。”
“畢竟,給得再多,也要接得住才行。”
王魃微微沉默,對方的話裡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
這便是所謂的時勢造英雄。
在三位真仙的算計之下,總會有人能夠走出來,而他便是那個幸運兒。
只不過這當中到底是幸運佔了多數,還是他的努力佔了多數,如今也已經難以衡量。
也許是巧合,也許都不是巧合。
只是他心中仍有許多的困惑,忍不住問道:
“前輩爲何不自己出手?提早化解這兩位真仙的爭鬥?”
太元聞言微微搖頭,看了一眼界海之外的方向,平靜道:
“界海規則約束,我雖是界海之主,卻也不能隨意進出,只能分出部分真靈來,散落入這片界海之中,希望能夠有些用處,可惜我散佈了許多,但真正走出來的卻寥寥無幾,這是其一。”
“其二,無論是陸河還是提伯,他們也不過是更大棋盤上的兩顆棋子而已。”
“他們是棋子,我是觀棋之人,哪有觀棋人上去動手的?”
“至多忍不住多嘴兩句。”
“所以從頭到尾我幾乎都不曾有所幹預,唯一真正有所參與的便是章屍之墟嶗溫派這個身份。”
“至於秦林這個身份,作用其實也是可有可無。”
“若從如今看來,當初也不過是爲你提供了一處成長的機會而已。”
“但當初,秦林這個身份留下來的後輩其實有很多,真正走出的卻只有你一個人。”
王魃沉默,忍不住想到了章屍之墟內的那個號角。
當初他以爲這號角是用來駕馭章屍之墟的力量,直至此刻,聯想到自己的真靈被帶走,他才驀然驚覺,原來那號角的用途從一開始便是等他被天殤佛主偷襲,打出真靈……
隨後忍不住問道:
“那麼我帶着小倉界闖入仙絕之地,也是在前輩的算計當中嗎?”
太元聞言不禁笑了一聲,搖頭哂然道:
“你搞錯了一件事情。”
“你是順着看,我卻是反着看。”
“反着看?”
王魃微微一怔,很快反應了過來:“由果及因?”
“不錯。”
太元對王魃的反應之快十分欣慰,點頭笑道:
“陸河與提伯二人對弈落子之精妙,哪怕是他們自己,身在其中,有時也難窺全貌,唯有我這個旁觀之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斷海崖立下,陸河想要離開,便只有其內的界海漩渦一處可走,所以那界海漩渦其實便是提伯故意留給陸河仙君的一處破綻,陸河仙君也知道,卻也不得不從中走出。”
“可陸河仙君當初走出了界亂之海之後,爲什麼不直接離開第三界海,反倒是仍停留在我身邊?”
王魃忍不住問道。
太元搖頭道:
“他走不了,一來,他當時僅保留了真靈,諸多實力其實仍留在了小倉界內,光憑真靈,很難翻越過第二界海與第三界海的邊緣,所以他必須要等待,而只要稍有不慎,便會驚動提伯,前功盡棄。”
王魃微微皺眉:
“可不還是驚動了提伯了麼?”
太元點點頭:“這便是提伯手段的精妙之處,不管陸河仙君如何想辦法避開,卻總有一步棋落在他之前。”
“恐怕陸河仙君自己也都明白這一點,只不過仍舊心存僥倖,想要嘗試一番。”
“這當中,界亂之海內特殊的規則環境,便也是提伯下的一子,爲的便是限制陸河仙君,無論是轉世也好,還是奪舍附身也罷,在當時界亂之海的特殊環境下,很難不受這些規則的影響,他甚至也不需要將陸河仙君趕盡殺絕,只要拖延時間,便達到了他的目的。”
“陸河仙君當時的對應手法,便是藉助許多年之前留下的丹藥,讓那滿道人替他探路。”
“滿道人一死,他自然也就明白了提伯的手段,之後便是借你之力順利離開界亂之海。”
“可惜到底還是提伯技高一籌。”
王魃忍不住問道:
“爲何外界也沒有人前來支援他?”
不過話剛出口,又立刻反應了過來。
界海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既然打定主意是讓陸河仙君與提伯彼此磨練,自然不可能還派人前來幫助。
太元聞言,則是淡然道:
“他們進不來。”
“進不來?”
王魃忽地便想起了之前聽成練子所說,很多年之前,便不再有仙人往來第三界海,想來應該與太元所說的有關。
沉吟了一番,終於忍不住問道:
“前輩與我說這些,應該是有原因的吧?”
太元笑着點點頭:
“我看你沒有與陸河、提伯同去往第二界海,可是厭倦了那裡的爭鬥?”
王魃遲疑了一下,倒也沒有掩飾,點點頭:
“眼下的確不太想去,以後或許會改變主意吧。”
太元笑了笑:
“第二界海也沒什麼好的……你可有興趣接替我?”
“接替您?”
王魃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了陸河仙君之前說的話,立刻反應了過來:
“您的意思是,讓我接替您承載界海本源大道?”
“聰明。”
太元欣賞地點點頭,不吝讚許。
王魃隨即皺眉道:
“那是否也像您這般,也無法輕易再入界海之中?”
太元點頭道:
“那是自然,若能進來,我也不必費這麼多手腳了,一旦成爲界海之主,便是與之成爲一體,便像是一個人的肚子裡生了蟲,你自己也沒辦法直接把手伸進肚子裡,把蟲子給揪出來。”
這比喻十分形象,王魃猶豫了一下,隨後問道:
“可否給晚輩一些時間考慮?”
太元微微一笑,似乎並不在意:
“無妨,以你現在的實力也遠遠達不到我的要求。”
“你隨時可以考慮,也可以隨時找我。”
說罷,越過王魃看了一眼重淵祖師、齊天祖師以及成練子,朝着三人點了點頭,隨即身形也一點點淡去,直至徹底消失不見。看着對方消失的身影,王魃沉默了一會兒,心中默默消化着短短時間內接連而來的衝擊。
而這一刻,其他修士們眼見太元消失,也終於湊了過來,雖沒有聽到一些具體的內容,但王魃婉拒仙君和提伯,卻還是讓衆人替王魃感到可惜。
他們能夠感受到幾位仙人對王魃的重視。
王魃若能得到這等大人物的照拂,以後真正去往第二界海,卻不知道要輕鬆多少。
但王魃自己卻是神色平靜。
天道貴衡,得到越多,失去也就越多,慾望永無止境,而如今他在這第三界海之內,已經擁有了他想擁有的所有一切,第二界海縱然有更高的境界、更加深奧的規則大道,但於他而言,卻已經沒有了更多的誘惑。
他隨即看向衆人,輕聲道:
“咱們繼續走吧。”
喬中煦等人也絕口不提脫離小倉界這邊。
而翻明在吞食提伯之後,儘管提伯立時飛出,但其身體似乎也發生了些許的變化,原本龐大的身軀、羽翼之上竟然又多了一絲淡淡的佛光,速度竟也比之之前要快了不少。
雙翼一展,便揹負着小倉界、玉壺界和雙身界,朝着界海盡頭飛奔而去……
……
焦姓光頭大漢立在王魃身旁,爲翻明指着路,臉上也帶着幾分期待之色:
“一直往這個方向走,便是極蒼淵了。”
“極蒼淵內勢力複雜,咱們天妖洞便是其中一處,不過咱們天妖洞算是在這極蒼淵的中、外圍,三位洞主也都是人仙二重、三重的存在,到了極蒼淵深處,據說還有更厲害些的人物,未必便比那天殤要遜色。”
“極蒼淵深處,也便是第三界海和第二界海交匯之處。”
“那裡的混沌源質比起斷海崖四大界這邊的混沌源質還要多出了不少,而且也許是靠近第二界海的緣故,質量更高,混沌源質對界域本身也有不小的好處。”
“但是那裡卻也最爲危險,甚至有時候還會出現人仙四重、五重的仙人跨界而來。”
“而且其中規則顛倒,所以不是極蒼淵內的人很難適應。”
焦姓光頭大漢簡單介紹着極蒼淵內的情況。
王魃微有些疑惑:
“人仙四重、五重,那和當初沒有融合三大法界的天殤佛主都差不多了,他們怎麼有本事闖入第三界海的?”
按照太元的意思,第二界海的仙人似乎並不能輕易闖進來。
焦姓光頭大漢聞言搖頭道: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據說極蒼淵最深處的交匯口,其實已經被封堵了,但仍有縫隙可以供一些實力較低的仙人取巧闖進來。”
“更高境界的應該就沒有了。”
“對了,我之前傳訊給天妖洞,準備一起對抗那天殤佛主,咱們在路上多半也能碰到他們。”
王魃聞言,微微點頭。
當下便吩咐翻明朝極蒼淵飛去。
飛了許久,中途倒是又遇到了一些混沌源質匯聚之地,做了補給,倒是令小倉界又恢復了原來的巔峰狀態,只可惜一路上卻仍未遇到天妖洞的人。
“也可能是走錯了路。”
焦姓光頭大漢也未多想。
又飛了許久,他們終於見到了一片浩瀚的虛空。
這虛空如雲涌動,幽邃昏暗,似若深淵,幽暗之中,更有隱隱一抹血色。
遠遠望去,便好似到了界海的盡頭一般。
“這裡便是極蒼淵了?”
翻明的頭頂之上,諸位修士看着這一望無際的巨大深淵,眼中皆是閃過了一抹激動之色。
若是不出意外,他們今後便要將在這裡長久立足。
而這一刻,焦姓光頭大漢卻驚疑不定地看着這片深淵:
“不對,不太對勁!哪來那麼驚人的血腥味道?!”
察覺到焦姓光頭大漢此刻神情的緊張不安,諸位修士皆是一怔,迅速警惕起來。
王魃亦是面色微沉,立刻詢問:
“什麼情況,這是怎麼回事?”
焦姓光頭大漢此刻心中已經被一股強烈的不安所籠罩,聽到王魃的追問,眉頭緊皺: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往常這極蒼淵並無這般異狀。”
王魃目光微凝,心頭急轉,隨後看向光頭大漢:
“你之前說過可能會遇到天妖洞的人,可咱們一路趕來,走的應該也是最快的路線,卻並未遇到過你們天妖洞的人”
聽到王魃的話,焦姓光頭大漢也不是傻子,立刻反應過來,臉上隨即浮起了一抹驚駭之色:
“你的意思是”
王魃目光微眯,盯着面前的極蒼淵:
“希望是我猜錯了。”
隨後毫不猶豫立刻向翻明下令:
“咱們先走!”
“等了解清楚了再來不遲。”
翻明唳叫一聲,當下雙翅一振,轉身就要離去。
覺得這一刻,前方的極蒼淵中竟是迅速飛出了一個個黑點,衆人打量去,卻發現赫然便是一道道漆黑猙獰的鬼影!
而與此同時,翻明周圍的虛空之中,竟也隨即浮現出一道道幽晦的身影。
這些身影瞧不出人形的樣子,卻一個個詭異無比,密密麻麻!
幾乎是轉瞬間,便將翻明重重包圍。
這些鬼影之中還帶着幾分血氣,雖然不似尋常的陰鬼那般陰氣凜凜,反倒是帶着幾分兇戾和靈動。
更讓人吃驚的是,這些詭異身上的氣息卻赫然都至少有——
八階!
“怎麼會有那麼多渡劫境的存在?!”
衆修士此刻感受到這密密麻麻的鬼影,身上的氣息無不駭然失色。
這裡的鬼影一眼望去,何止成千上萬!
光從數量上雖遠不及之前所有修士聯合起來大戰天上佛主時的盛況,然而這些渡劫境的存在加起來,卻遠超當時王魃他們的聯手。
而更關鍵的是,當初王魃他們尚有章屍之墟爲盾,如今既無章屍之墟,又無多少大乘修士。
“鬼仙?!”
焦姓光頭大漢看到這些鬼影面色微變,有些驚愕:
“這裡怎麼會有鬼仙闖出來?”
王魃面色不變,目光極速掃過四周,沉聲喝道:
“鎮定!”
聲若洪鐘,瞬間驅散了衆人心頭的震駭情緒。
而與此同時。
三大界中,一道道渡劫修士的身影亦是迅速飛出。
相比於之前大戰天生佛祖時,諸多勢力聯手的盛況不同,如今僅有一個小倉界、雙身界、玉壺界,再加上追隨王魃而來的殷氏以及嶗溫派,整個加起來也不過才六七十位渡劫修士而已。
六七十位渡劫修士,無論在哪裡都稱不上是小的勢力,然而與這鋪天蓋地的鬼影相比,卻仍是顯得杯水車薪。
“動手!”
焦姓光頭大漢環顧四周,驀然化作一條蛟龍,張開巨口,聲吼如浪,將靠得最近的幾頭鬼影直接震散!
然而幾乎是同一瞬間,這些被震散的鬼影又如流水一般重新凝聚而成,似有靈智一般怪笑着避開了焦姓光頭大漢,朝着翻明身上撲去。
不只是這些鬼影,其他的鬼影也紛紛從四面八方朝着翻明以及其背上的修士們撲來。
焦姓光頭大漢驚怒不已,迅速便朝着這些鬼影再度追去,所過之處,無不望風披靡。
然而這些鬼影卻彷彿不死一般,被撲滅之後,僅是稍稍一轉,便又再度聚合在了一起。
翻明怒吼,雙翼一展,凜冽風流便從其兩翼之下放出,如同一柄柄快刀,斬向這些鬼影。
其如今已是八階中期,展翅之下,也給這些鬼影帶來不小的影響,然而這些鬼影卻似乎適應力極強,僅是眨眼間便已經迅速適應了翻明釋放出來的這些風浪,身形躲閃中,迅速朝着翻明靠近。
但在靠近的同時,三座界域內的修士們也同時都做出了應對。
“嗡!”
周天一氣大陣,瞬間成型!
修士們站成一團團、一簇簇,立在翻明背上,如周天星斗。
眨眼間便在翻明周身形成了一座巨大的陣法。
王魃便立在大陣正中間處,目光沉毅,低喝道:
“衝出去!”
隨後一把抓住焦姓光頭大漢。
翻明雙翼一震,撞開了前面的這些鬼影,迅速朝着遠處界海極速掠去。
但僅是一瞬間,王魃心中本能一驚,轉頭望去,卻見無數道鬼影竟在這一刻組成了一隻幽黑之中瀰漫着血氣的驚天大手,從背後轟然抓下。
“轟!”
成千上萬個渡劫層次的鬼影組合在一起,何等驚人!
巨大的鬼手與翻明相撞,僅僅是極短的頓挫之後,便直接破開了翻明周身的周天一氣大陣!
衆多合體修士慘嚎一聲!
王魃面色微變,迅速將這些合體修士們都收了起來。
“逃不了了!動手!”
站在王魃旁邊的滿道人忍不住喝了一聲。
下一刻,其頭頂之上一道碧綠道域忽然展開,從這道域之中迅速伸出了一道道木錐,刺向這些鬼影。
喬中煦、應元、殷天志、成練子等人也毫不遲疑,迅速便衝殺了上去。
很快,他們便立刻發現,這些鬼影身上的強悍遠超他們的想象。
任意一個鬼影,其品階似乎都在八階中、下品之間,而且似乎頗有靈智,動靜無影,一個閃身便直接瞬移到了應元旁,隨後張開嘴巴,面容扭曲,一口便咬中了應元體表的護體寶光之上。
那護體寶光竟然半點也未能阻止,砰然碎裂!
應元甚至連吭一聲都未來得及,便被這一頭鬼影瞬間吸乾了元神和道域,轉眼間便只剩下了一層人皮飄飄蕩蕩落了下去!
原地,只餘下那頭似乎吃飽喝足了的鬼影,桀桀怪笑。
旁邊的喬中煦看到這一幕,汗毛直立,一指點中那一道鬼影后,匆忙退開,急聲呼道:
“都小心些!這些鬼影似乎極爲剋制咱們身上的道寶!”
畢竟是一方界主,喬中煦立刻便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
雙身界內,應元的身影也轉眼飛了出來,因爲界域規則的緣故,他雖死了一次,但又迅速恢復了過來,只不過他的臉上卻多了一抹後怕與怒色。
與此同時,王魃在人羣當中,目光環顧四周,卻始終沒有動手,只是開口迅速問道:
“焦道友,以你所知,極蒼淵中最強的人大概是什麼水平?”
“最多人仙五重!”
“極蒼淵和正常的第三界海不太一樣,那裡能夠允許存在的境界更高些。”
焦姓光頭大漢一邊應付着這些鬼影,一邊快速回答道。
王魃心頭凝肅,快速估摸着周圍這些鬼影的實力,隨即目光微沉。
“不太對啊。”
而便在他思索當中,滿道人與焦姓光頭大漢聯手之下,倒也終於找到了對付這些鬼影的辦法。
“不要打碎,想辦法封印!”
滿道人沉喝道。
焦姓光頭大漢出手,困住幾頭鬼影。
滿道人頭頂的碧綠道域極速飛出一道道碧綠光華,每一道光華照在這幾頭鬼影的身上,便頓時令其一滯,隨後迅速將這盡頭鬼影包圍、封禁。
只是相比於鬼影的數量,兩人所能應付得終究太少。
在二人迅速封印面前鬼影的同時,附近應元已然被一頭鬼影再度咬中,轉眼便淪爲了人皮。
旁邊的喬中煦救援不及,正自心頭暗驚,隨即便察覺到一頭鬼影瞬間突破了他的防禦,直朝他面門咬來!
喬中煦面色微變!
便在這一刻。
“咻!”
一道璀璨的劍光忽地襲來,急速劃過,瞬間便將這頭鬼影斬成了無數段。
隨後劍光呼嘯而回。
喬中煦心中一陣後怕,尋聲望去,卻見小倉界的趙豐面色冷然,已是收回了劍光,隨即再度斬向下一位鬼影。
渡劫中期的劍修……
喬中煦的眼中劃過了一抹羨慕之色。
這小倉界內的修士不知是怎麼修煉的,短短時間內修爲境界都可謂是突飛猛進,前後不過幾百年時間,竟然便已經遠遠超越了玉壺界和雙身界許多年來的積累。
不過觀察到趙豐眼中原本的金色重瞳已經不復存在,他心中倒是明白了一些原因。
“多謝!”
喬中煦連忙出聲道。
隨即又感應到一位鬼影襲來,連忙迎了上去。
然而方一接觸,他便立刻感覺到不對,這鬼影的力量似乎遠超過他,方纔應對的那一套竟完全無效,愕然擡頭,卻只看到了那鬼影臉上浮起了一抹殘忍的冷笑:
“不好!八階中期!”
下一瞬間,這隻鬼影直接撲在了他的身上。
“不!”
喬中煦心頭震盪,雙眸更是瞪大!
呼——
尖銳的鳴嘯聲中。
他驟然看見面前的鬼影體表之上,忽地浮起了一道道柳條!
隨後一道道如鐵鞭一樣的柳條插入這頭鬼影之中,瞬間將這頭鬼影絞碎!
“師孃!”
一個少年的聲音遙遙響起。
“交給我吧。”
喬中煦尋聲望去,便見到一株巨大的柳樹正立在小倉界邊緣,枝丫上立着一位綠髮童子。
而這柳樹旁,一位女修正手捏一隻九色葫蘆,此刻撥開葫蘆口,運轉咒訣,對準了那道四分五裂的鬼影。
霎時間,那道鬼影便被其吸了進去,輕輕一搖,立時便能聽到其中好似膿水晃盪的聲音。
“是太一真人的那位道侶……名不見經傳,竟然也有如此手段!”
喬中煦心中微微一震。
隨即想到了什麼,下意識便看向人羣當中。
王魃正立在人羣最中間處,面色沉凝,卻始終不曾出手。
“太一真人爲何沒有出手?!”
他心中疑惑。
但也來不及細想,四周諸多鬼影呼嘯縱橫,撲向了他們。
“哈哈,爽!”
不遠處,一道赤着上身頭髮墨黑的雄壯男人,從界膜上猛地屈退躍起,身形靈動驚人,隨後一手擒住一隻鬼影,雙手之上玄黃流轉,竟是硬生生便將這兩頭鬼影輕鬆磨滅!
正是姚無敵!
墨發狂舞,身旁隨即浮現出一道清冷絕豔的白衣女子,擡指一彈,冰封萬里,迅速封住了周圍鬼影的去路,隨即便被姚無敵追上,十階玄黃道域流轉,再度輕鬆磨滅。
他雖未達到大乘,但因爲小倉界的成長加之自身的苦修、萬法脈先慢後快的特點,以及自身的天賦,他也得以達到了渡劫圓滿,單論鬥法,大乘之下能與其比肩者,着實寥寥。
他身形靈動,一掌一個,幾乎無有可以阻擋他的鬼影!
原本是鬼影追着修士獵殺,到了他這裡,卻是截然相反。
不提姚無敵這邊殺得痛快。
王魃放出了災瘟仙、富貴、戊猿王等神獸,餘禺亦是放出了折比之屍。
災瘟仙隨即吞吐瘟毒之氣,流向了那些鬼影,這些鬼影初時不以爲意,但很快便一個被青黑災瘟之氣吞沒……
富貴則是伸長脖子,口中接連吐出一道道神光。
它十分特殊,如王魃一般,掌握着極其多的規則,一口噴去,竟也能對鬼影造成極大的傷害。
戊猿王被仙君佔據了身軀,卻也因禍得福,如今同樣是八階後期,但它同時掌握着佛門秘法,顯出了三頭六臂法相,衝入了鬼影當中,手握烏金混鐵棍,一時間橫掃無雙。
折比之屍也不愧九階之境,一人便攔下了上百頭鬼影……
與此同時,小倉界界域之內也是迅速走出了一道道瀰漫着血氣的身影。
這些渾身瀰漫着血氣的身影正是巫族。
雖僅有七階,但身上卻都蘊藏着規則,每一位出手之際,皆可比肩昔日妙感境的喬中煦,十二位巫族便能在‘十二都天大陣’的作用下組成一體,化作一位身上瀰漫着古老氣息的大漢,堪比八階中期乃至後期,血氣噴薄,雖少了幾分靈動,但與那些鬼影相撞,卻也不輸分毫。
甚至一些鬼影竟還有些畏懼這些巫族大漢。
爲首的獸皮大漢更是以血氣凝就弓矢,立在虛空中,張開猿臂,疾速射箭!
箭光落處,一頭頭鬼影被血氣炸開,紛紛發出尖銳哀嚎聲,也不像是之前被修士打散能夠輕易恢復。
任那些鬼影急速靠近,他卻手握弓箭,不慌不急,箭光射過,虛空撕裂。
這些堪比八階的巫族雖然不多,卻也足有三四十位。
這一股生力軍出現,頓時又攔下了一小部分鬼影。
三大界聯手,渡劫存在雖然數量極少,卻還是在短短時間內硬生生扛住了成千上萬頭鬼影的突襲。
看到這一幕,王魃的眼睛卻頓時眯了起來:
“果然有問題,極蒼淵大乘修士絕不會少,可看眼下這模樣,極蒼淵顯然已經淪陷,但光憑這些鬼物,恐怕還遠做不到這點。”
心中念頭方一閃過,幾乎是下一瞬,衆多鬼影當中忽地飛出了一柄長幡!
那長幡通體漆黑,其上紋路精美華麗,卻又洋溢着一股深深的妖異鬼氣。
長幡橫掃而來,越過正在與諸多鬼影糾纏的三界修士們,隨後直接便插在了完全沒有防備的玉壺界之上。
“轟!”
玉壺界表面光潔的玉壺虛影迅速浮起,隨後幾乎是在一瞬間,其表面的這道域壺虛影便無聲碎裂開來……
下一刻,這整整一座界域竟是如花朵一般迅速枯萎了下來。
其界域內所有的氣息,亦是瞬間絕滅!
與之相反的,卻是那杆插在玉壺界之上的長幡,邪光大放,幡布飄蕩!
一位衣着樣式頗有些奇異的白髮瘦骨修士從幡布之中飛出,環顧四周,眼中流露出喜悅之色:
“好!又是一批上等的煉製材料!”
他身上的氣息瀰漫,卻被剋制在一個極爲微妙的狀態,但還是被始終觀察着四周的王魃第一時間察覺了出來:
“終於出來了!”
“人仙六重!”
“這就是顛覆了極蒼淵的仙人?”
他心中微沉。
人仙六重比之焦姓光頭大漢所說的五重看似只多了一重,但實力卻不可同日而語。
配合這些鬼影,暗中偷襲之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以一己之力,覆滅整個極蒼淵。
“恐怕是因爲陸河仙君和提伯的離去,使得極蒼淵這裡原本被堵起來的口子,有了變化,這才能讓人仙六重的鬼仙逃了進來。”
王魃雖未親眼瞧見,但是光憑之前瞭解到的一些信息,已然猜出了七七八八。
而這一刻,喬中煦雙眸呆滯,怔怔看着黯淡、枯萎下去的玉壺界,只覺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與悲怒之氣,直衝頭頂!
竟是完全忘卻了一切,衝着那白髮修士衝了過去!
那白髮修士卻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目光隨即落在了旁邊的小倉界、雙身界身上,眼中流露出一股濃濃的貪婪。
看到這一幕,王魃目光微沉,不再留手,袖中一震,一頭混沌青狐便飛躍而出。
霎時間整個四周全都黑了下來。
正是燭龍神通,一念俱暗!
幾乎是瞬息間,王魃傳訊四周衆人,更是身形極速閃動,與混沌青狐、折比之屍,以及餘禺、姚無敵等人,同時出現在了那面色茫然的白髮修士周圍。
白髮瘦骨修士周圍,已是浮起了六張鬼臉,似乎是一種防禦的手段。
人仙六重,甚至超過了當初的天殤佛主,王魃也不敢有分毫小覷:
“殺!”
轟!
姚無敵運轉玄黃道域,化作一拳,對準了白髮瘦骨修士的頭顱!
折比之屍吞吐死氣,奔跑四足,撞了過去!
災瘟仙立在混沌青狐的頭頂上,亦是對着這位白髮瘦骨修士吐出了一口青黑之氣。
遠處的異張開血氣大弓,直接拉滿!
咻!
混沌青狐亦是喉間鼓動,吐出了一道黑色神光!
餘禺轉動右眼,只是這一次,她的眼中射出的神光卻沒有之前那般驚人。
諸多手段,幾乎是霎那間便落在了白髮瘦骨修士的身上。
黑色神光當先命中!
混沌青狐顛倒規則的‘混沌’神通,與之一起,在一瞬間直接打破了這白髮瘦骨修士下意識凝聚出來的鬼臉神通!
白髮瘦骨修士這一刻終於察覺到了不對,但幾乎是同一時刻,折比之屍轟然撞中!
與此同時,一掠而過、帶上青黑之氣的血箭也命中了高高飛起的白髮瘦骨修士!
爆發的血氣與災瘟之氣,幾乎是同時滲入了這鬼仙的身上!
隨後便是姚無敵重重的一拳!
饒是這鬼仙境界極高,在衆修士極具針對性的進攻之下,頭顱直接爆開。
王魃身形一閃,背後無數神獸虛影浮現,轟然命中了這尊鬼仙!
譁——
這尊鬼仙甚至都沒來得及有任何的反應,直接爆碎!
隨後一把抓住了這尊鬼仙的真靈!
黑暗也在一瞬間消散。
只餘下不遠處一臉悲怒中又帶着一絲茫然的喬中煦。
王魃心中微沉,正欲開口。
下一刻,他心中一震!
一旁姚無敵的身影在他的餘光之中,轟然破碎!
“師父!”
耳邊幾乎是同時傳來了步蟬的驚呼聲:
“小倉界!”
心神瞬間擴散開來!
面色驟變!
小倉界、雙身界之上,竟不知何時,同樣插着一杆長幡!
那長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吸收着兩座界域內的一切。
饒是小倉界恢復了巔峰,底蘊深厚,在這長幡之下,卻也迅速乾癟起來。
聲東擊西!
王魃面色一沉!
而雙身界那杆長幡之上,卻赫然坐着一尊一位青年修士的身影。
帶着耳環,面色微有些陰暗,只是嘴角卻微微翹起,帶着幾分譏諷和居高臨下的味道:
“下界的仙門修士倒也有點手段,可惜,那只是我豢養的一頭幡鬼,你們……”
“你也是六重?”
王魃目光微眯,忽地問道。
那青年修士微微一愣,有些意外於王魃的表現,隨後輕笑道:
“你莫要以爲我和幡鬼是一般能耐,十個幡鬼也及不上我,你們也不過是偷襲它……”
王魃卻嘆息了一聲。
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茫茫界海,隨後眼中閃過了一抹不捨和堅定。
這一刻,他終於不再剋制。
微微仰首,望向界海盡頭:
“提伯菩薩,何故還滯留在第三界海?”
極蒼淵盡頭,遙遙傳來了提伯的笑聲:
“小友莫怪,我是在等你那化身,罷,我這便走。”
坐在長幡之上的青年修士聞言,面色驚疑不定。
而便在這一刻,王魃豎掌在前,低聲道:
“魔佛不去,誓不成仙。”
“魔佛已去,更待何時?”
霎時間,他身上的氣息,終於發生了蛻變!
肉身、元神之中,一陣轟鳴!
腦後更是生出了一團慶雲,橫跨無窮!
放出無量霞光!
猶如傳聞中得道飛昇之仙人,卻比起尋常仙人,聲勢遠遠驚人得多!
四周的鬼影們感受到這氣息,無不悚然後退。
青年修士更是面色大變,驚得站起,死死盯着王魃:
“他之前,竟然還不是人仙?!”
心頭震動,隨即沒有一絲遲疑,擡手一招,插入三大界中的長幡瞬時飛起,直插王魃腦後慶雲之中!
四周那些被驚嚇住的鬼影們更是再度迅速聚合成一隻陰魂大手,抓向王魃!
眼看便要插中,青年修士的靈臺卻只覺一股極度的驚悚瞬息襲上心頭!
瞳孔驟縮!
卻見王魃面色淡漠,擡手朝着他輕輕一指!
轟!
一股恐怖的玄黃流光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直接轟開了三大長幡,轟殺了沿途所有的鬼影,在青年修士的雙眸中,極速放大!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字:
“逃!”
心中更是生出了無窮的悔意!
爲什麼要來這裡!爲什麼要闖入第三界海!爲什麼要招惹這等兇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
他的耳邊,卻響起了一個淡漠卻讓他心肝俱裂的聲音:
“定!”
渾身僵住!
下一刻,無盡的黑暗,籠罩了他……
砰!
一尊人仙六重的鬼仙,便在所有修士們的注視下,化作了一團不大不小的煙花,轉瞬湮滅。
王魃沒有任何的停頓,身形一閃,出現在了枯萎的小倉界前。
面色沉肅,他已經幾乎感受不到小倉界的氣息。
步蟬落在王魃身旁,看着面前的小倉界,捏着手中的九色葫蘆,看向王魃,眼底劃過一抹深深的不捨,隨後極力平靜道:
“師兄,我這葫蘆可以開闢出新的界域。”
這九色葫蘆本便是爲了開闢界域而生,但相應的,與九色葫蘆完全綁定的她,也將徹底失去了自己的肉身、元神、道域……成爲界靈一樣的存在。
她知道王魃最是在意小倉界的親友,以及同爲界靈的師父姚無敵,如今小倉界殞沒,若不及時以九色葫蘆延續小倉界,便再無機會。
是以,她只是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便立刻做出了決定。
就在她準備催動九色葫蘆的這一刻,王魃卻輕輕抓住了她的手。
步蟬微微一怔,又有些焦急:
“師兄,快來不及了。”
王魃微微搖頭,安撫道:
“這次,還是交給我吧。”
步蟬一愣。
話音落下,王魃背後的玄黃道域緩緩展開,無聲融入了面前枯萎的小倉界中……
他的玄黃道域匯聚了整個界海的規則,原本幾乎沒有可能徹底圓滿,從而跨入大乘之境。
然而宏願達成,他終於藉此跨入大乘,由是也反向徹底掌握了第三界海中的所有規則。
拯救一座即將隕滅的界域,於此刻的他來說,也不再是難題。
“翻明,咱們走!”
王魃輕喝一聲。
翻明不再遲疑,揹負起小倉界,以及另外兩座同樣瀕臨絕滅的界域,衝入了極蒼淵。
下一刻,極蒼淵內,海量的混沌源質,瘋狂涌入了這三座界域之中……
“還以爲這小子會向我求助呢。”
元齋,太元坐在水榭邊上,手中握着一本書冊,低頭看向旁邊的水裡。
眼中微有些訝然。
不過隨即笑了起來:
“也好,以後的日子倒也不會太過無聊了,有他來守第三界海的門戶,也能省點心。”
闔上書,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毫無半點界海之主的樣子。
“睡覺去了。”
極蒼淵內。
王魃鄭重地將小倉界沉入了一片濃濃的混沌源質之中。
這裡的混沌源質,是他從未有見過的渾厚。
在這片混沌源質的滋潤下,小倉界迅速舒展界膜,一點點邁向了更高層次。
這一刻,諸多身影也都從界域之中飛了出來。
姚無敵、慕連絮、邵陽子、荀服君、趙豐、王易安、王清揚、汲嬰、屈神通、崔大器、靈威子、胡載熙、馬升旭、沈應、魏融、齊晏、杜微……
恍惚間,觥籌交錯,嬉笑怒罵,一如從前。
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而他已經預見了結束。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