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晏先生，你怎來了？”
先前還枯坐的陳墨子，在見到老者的一瞬間肅然起身。
玄晏先生？
羅塵驚訝的看向那從容現身的老者。
一襲素色玄服，簡樸之餘不失威嚴大氣，滿面紅光根本看不出傳聞中的垂垂老矣之態。
葉凌天不是說他無意染指丹聖傳承嗎？
今日又怎來了？
玄晏先生笑着說道：“在山上呆久了，難免清冷。年前聽說你們進丹聖殿了，便想着走一走，看一看。不歡迎嗎？”
“不不不，怎會不歡迎你老呢。”
陳墨子連忙擺手，神態雖不卑微，卻也充滿敬重之意。
玄晏先生曾經有很多道號，最後人們卻稱他爲“先生”是有一定原因的。
此人早年之時根本不看重宗門家族，不在乎傳承血脈這些東西。
哪怕宗門衰落，也未做力挽狂瀾之事，僅僅是專注於煉丹一道。
但他並不吝嗇於傳授自己的丹道心得，常常提攜那些求知若渴的後輩。
有人想拜師，往往會被拒絕，因爲他不想被那些俗事拖累，就連加入溟淵派也只是圖個省事，找個靠山好專心研究丹道而已。直至千餘年後的如今，他也只有一名嫡傳弟子，以及一名曾爲他看火擇藥的童子藥皇。
像溟淵派的丹聖褚顏、褚玉、盧純等後輩，盡皆接受過他的指導。
在無法稱師道尊的情況下，便敬稱一聲“先生”。
陳墨子也是如此，就連此次能夠通過第二關，除開自身能力之外，也脫不開玄晏先生多年前的指點。
倒是羅塵這邊，頗爲震驚。
他從對方那句話裡，聽到一個詞——“年前”！
換言之，對方從入殿，到連通兩關，總共花了不到一年時間？
哪怕對方曾經有過通關經歷，可丹聖殿試煉是一直在變化的。
能夠如此快速的通過試煉，可見對方底蘊之深，丹道造詣之高！
在他震驚之時，玄晏先生也泛着一雙好奇之色的目光看了過來。
“丹宗？”
羅塵調整心態，打了個稽首，行了個道禮。
“先生面前，丹宗之名愧不敢當，叫我羅塵便可。”
“哈哈，謙虛！”
玄晏先生爽朗一笑，捋着虎鬚彷彿回憶起往事一般。
“我如你這般年輕的時候，可從不知謙虛爲何物。”
說完，話鋒一轉。
“第一次參加褚顏留下的試煉，就能輕易通過兩道關卡，這丹宗之名，你名副其實！”
羅塵再次謙虛道：“先生謬讚。”
一旁的陳墨子卻是有些等不及了，連忙問道：“先生，這第三關，該如何過之？”
玄晏先生擺了擺手，“還能如何過，無非是從已有材料裡面選取合適的組成丹方，然後煉出來便是，對於我輩來講不過家常便飯罷了。”
陳墨子張了張嘴，有些無語，也有些無奈。
“先生，哪有這般簡單啊！”
玄晏先生笑容一斂，肅然道：“難道成就宗師之境就簡單了嗎？我輩宗師，自當無視艱難險阻，勇往直前，即便只有一次機會，也要有足夠自信一定能夠成功！這是丹道宗師的驕傲！”
陳墨子澀聲道：“可要是失敗了……”
玄晏先生沒有再說話，而是自去尋了個地火口，放出自家丹爐。
然後將一種種從第二關逆練出來的材料陸陸續續投入其中，有黑色火焰自他指尖激發出來，將丹爐籠罩。
彷彿對於要煉製什麼丹藥，他在抵達第三關前就已經想好了。
羅塵沒有再看對方動作。
連續三關考覈，環環相扣，最終結果也必然不一樣。
從聞香識丹，到返本溯源，最終一次成丹，每個人挑選出來的丹藥、材料都不一樣，最後自研的丹方也必然不同。
他將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這邊。
他又該用手頭上逆練出來的原材料，煉製什麼丹藥呢？
目光落在那上百種藥力菁純的原材料上，各自名字、藥性都如數家珍。
溪白芷、祁蓮、亂流萍、鬼藶子、天雷藤……
乾薑、肉茱萸、六陽石、炎雲煙……
心中浮現着這些藥材的名字，羅塵忽的恍然。
在第一關聞香識丹中，他下意識的挑選了自己最熟悉的水火兩類丹藥，以至於第二關逆練出來的原材料，也多是這兩類。
這跟他的煉丹經歷有關。
最初之時，玉髓丹、通幽丹、玉露丹等多爲陰寒屬性的丹藥，其他的血煞、降塵則是火屬性。
但那時候，還是混雜着來的，不乏繁星丹這種多屬性混合的丹藥。
直到去了北海，才逐漸摒棄繁星丹這一類屬性混雜的丹藥，而是專攻水火兩道。
北海那邊的煉丹風格，取材多源於水屬性藥材和妖獸，所以在那邊他也經常煉製水屬性丹藥。
可又因爲自己主修火系功法，爲了修行，所以時不時就要煉製真炎丹這等極品的火屬性丹藥。
最終，就導致了羅塵在這兩類藥材上有着獨特的偏好。
那眼下，又該以什麼爲主材，煉製什麼屬性的丹藥呢？
羅塵目光掃過一種材料，頓時有些無從下手之感。
上百種原材料，其中涉及到四階乃至五階的主材，就有十幾種，着實挑花了眼。
驀的！
羅塵目光落在了一團紅彤彤仿若火焰的液體上。
這是炎流髓！
羅塵並不陌生這種材料，因爲在中州的時候富潮生就送過一份給他。
他的本源真火之所以能夠晉升五階，也是因爲吸收了那份炎流髓，靈性大增，纔有了後來的晉升契機。
但羅塵更習慣於將炎流髓按照煉天魔君的叫法稱爲枯源火髓！
蓋因爲這個名字更加形象易懂。
枯源火髓誕生於強大奇火離去後的枯萎源地，有着諸多妙用。
尤其是在煉天魔君留下的丹道傳承裡面，記載着一種名爲“兩儀丹”的四階丹方。
以枯源火髓和魔界的一種特殊靈液爲主材料，煉製成丹，長期服用之下，可調整修士自身真火，使其逐漸進化，最終修煉出一種名爲“陰陽極道炎”的強大神火！
羅塵當初從富潮生那裡得了那份枯源火髓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煉製兩儀丹，可奈何手頭上沒有合適材料，只能便宜了枯榮真火。
而如今……
羅塵不由自主的看向其餘主材料，最終在一團藍汪汪的液體上停了下來。
那是幽冥冷泉！
取材於守護着溟淵派三千年之久的幽冥深淵之底。
就性質上來說，並不亞於魔界的那種特殊靈液。
“若以二者爲主材，輔以其他珍惜材料，是否可以重組兩儀丹丹方？”
一時間，羅塵有些怦然心動。
……
地火大殿中，熱氣滾滾。
三道身影，各立一方，各有不同動作。
玄晏先生閒庭信步從容煉丹，羅塵奮筆疾書時而皺眉時而喜笑顏開，而那陳墨子卻仍在猶豫不決。
彼此之間，似有競爭之意，可整體氣氛卻額外的和諧。
時間緩緩流逝着，不過個把月功夫，殿內便盪漾起一股奇特的芬芳。
正在沉思的羅塵忽的醒來，和陳墨子一起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另一處。
玄晏先生面帶微笑，往爐蓋中打去一道道法訣。
一聲輕喝。
“開！”
爐蓋掀開，一枚拳頭大小的黑色丹丸，徐徐飛起。
羅塵和陳墨子面面相覷，這是成了嗎？
玄晏先生伸手一招，那拳頭大小的黑丹落入手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
“品相一般，藥力不夠凝聚，可這窮極丹好歹是成了，差強人意吧！”
說完，他目光掃過二人，最終還是停在了陳墨子身上。
在對方驚訝間，那黑丹輕飄飄拋到了他懷中。
“這？”陳墨子愕然。
玄晏先生微微一笑，“此乃我晚年自創的一門四階丹藥，名爲窮極。本想着靠此丹藥突破元嬰極限，晉升化神，可終究缺了點東西，只能屈居四階，達不到五階層次。”
“不過雖然沒法靠此突破化神大境界，但好歹還是有點作用的，可以讓元嬰修士突破一個小境界。”
“當然，對於我輩而言，境界很重要，卻也沒那麼重要。”
“此丹之所以送你，是希望你如此丹名字一般，窮極思變，而不是一輩子都默守陳規，只想着按照前人路子走下去。”
“不然，即便是宗師，也只是集大成者，而非開山立宗者！”
說完，也不待陳墨子拒絕，就灑脫離開了地火大殿。
不管他如何不滿意這一次的煉丹結果，可終究是成功了。
第四關大門，已經爲他敞開。
一縷雲煙席捲而來，裹着玄晏先生，消失在了地火大殿中。
陳墨子捧着拳頭大小的黑丹，陷入了沉默。
而另一邊羅塵，卻是瞪大了眼。
想要自研丹方，突破化神境界？
這玄晏先生好大的氣魄啊！
此界雖有築基丹、凝液丹，甚至突破元嬰境界的結嬰丹都有，可涉及到化神境界的突破瓶頸丹藥，從未聽聞過。
對方這是想走前人未走之路，依靠丹藥成神。
但可惜的是，對方似乎失敗了，沒有煉製出五階的窮極丹來。
可即便如此，四階的窮極丹可以讓元嬰修士強行突破一個小境界，也足夠逆天了。
元嬰九層，哪一層不是元嬰修士要花極大功夫才能一點一滴修煉得來的。
一枚丹藥，頂去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苦修……
“嘖嘖，怎就不送我呢？”
羅塵心中嘀咕了一聲，但也沒怎麼眼紅。
他很清楚，自己和玄晏先生毫無關係，對方再怎麼喜歡提攜後輩，那等好處也輪不到他。
瞥了一眼呆呆的陳墨子，羅塵繼續研究兩儀丹的丹方。
因爲主材料的不同，到底是和魔君留下的丹方有所區別，他要在這個基礎上加入自己的理解，整出一門新的丹方來，頗爲不容易。
要知道煉天魔君乃是丹道最頂尖的存在，已經無法用丹宗、丹聖這等詞彙可以描述的人。
他留下的丹方，除開從他人所得，必然是已經推衍到了極致。
想要修改演變，談何容易？
但羅塵不想放棄！
不是因爲褚顏的傳承近在咫尺，畢竟現在玄晏先生都已經去往最後一關了，按照對方強勢的通關表現來看，十有八九傳承也是屬於對方的了，他羅塵沒必要湊熱鬧。
他僅僅只是不捨得逆練出來的這些珍稀原材料而已。
如果真能依靠這些原材料，實驗出一門新的丹方，那對他來說作用可就太大了。
他對所謂陰陽極道炎不感興趣，但他紫府內可存在着一朵才誕生不久的涅槃聖火！
兩儀丹，是有促進真火晉升蛻變效果的。
如果能煉製出一兩顆，或許就能夠幫涅槃聖火跨過最脆弱的幼年期。
“還好先前通過了第二關！”
羅塵有着三分慶幸。
改善魔君丹方，太過艱難。
換做以前，他肯定沒那個能力。
可在經過第二關，明悟藥材本質之後，他對各種藥材性質的理解更加深刻。
所以纔有了這個底氣。
可即便有着龐大底蘊，以及更加深刻的藥材本質理解，羅塵改善丹方的進度依舊緩慢。
地火大殿中，依舊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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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流走，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
當熬過一年之後，陳墨子動了。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取出一個正方形的銅釜，將先前逆練得來的材料，小心翼翼的投入其中。
而羅塵這邊，似乎也大功告成了。
因爲屬性面板上，正傳來提示。
【兩儀丹，完整四階丹方，可入門】
【是否入門】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過四階而已，只需要花費十個成就點罷了。
心念一動，新的詞條就已經浮現在面板之上。
【兩儀丹入門1/100】
那接下來，就該真正上手煉製了。
可在這一刻，羅塵心中下意識的生出了猶豫心思。
只有一份原材料，萬一失敗了呢？
這個問題，剎那間就得到了答案！
因爲陳墨子，先前也問過玄晏先生。
對方沒有回答，羅塵當時也沒有去思考。
何必思考呢？
他們這些煉丹師，哪一個不是從無數次失敗中走出來的？
要勇於嘗試，要敢於出手，更要有接受失敗的決心。
一位煉丹師，必須要有自信！
哪怕只有一次機會！
灑然一笑間，羅塵揮手召出了混元鼎。
鐺！
丈許大小的混元鼎，坐落在了地火口處，發出沉悶的響聲。
羅塵引動陣法，牽引地火，先爲丹鼎暖暖身。
也因爲這一道沉悶聲響，對面的陳墨子望了過來。
或許是因爲玄晏先生早已經走在了前面，而且那位老人表現出來的實力着實太強，是以雙方好像都已經默認了丹聖傳承的去處。
此刻雙方四目相對，沒有競爭者之間的火光四射，有的只是平和。
“羅塵……祝你成功。”陳墨子平靜的說道，言語聽不出是誠懇還是虛僞。
羅塵微微一笑，“也祝道友馬到功成！”
不論先前各自心中有着什麼齷齪心思，但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同道中人，即便不能惺惺相惜，可在沒有絕對的利益衝突之下，也不至於劍拔弩張。
轟！
火焰，升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