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輦之上，陶潛懷抱雲容，一臉肅然看着面前的元明真。
這位妖妃所提條件，既過分，也不過分。
過分之處，在於她想當一位人皇明君，想讓陶潛在回蓬萊海之前全力助他，除了三省地盤外，禹鼎、穀神簋二寶，乃至於一整套九州十二器，都要白白給她。
不過分之處，則是她把自己的生死託給了陶潛。
加料之事陶潛熟稔，元明真若放開心魂由他施爲，事後的確能隨意擺弄這位妖妃。
另外因瞧過那《明真治世經》，加上有她治理帝都的實例在前，陶潛也認可，此女若當皇帝的話，的確將是一位明君。
尤其這裡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多寶真君。
“師尊屢次勸我回宗，果然不只是說說而已。”
“不好明着強求，便替我找了個能託付責任的‘備胎’？”
“我修的是靈寶大法，入世已接連度了多種劫數，按說是到了回山鞏固成果，踏足極樂的時候，只是我一時不甘心才繼續在凡塵停留，師尊安排元明真來接手我的人道氣運、還有禹鼎等多種寶物……算是將好處以及背後的代價轉給這妖妃，解放了我。”
三兩個念頭閃爍，陶潛隱隱猜到自家師尊的打算。
如果是旁人這般擔憂，陶真人倒不會太放在心上。
他自忖手段太多，只要能在身份暴露後及時抽身逃遁，要保全性命應該不難。
可換了多寶？
他的擔憂，自然大不同。
“論及推演算計，師尊說是天下第一有些誇張，但至少在道化以下是如此。”
“既是師尊引導，讓我將寶物氣運、代價負擔都移交給此女，想來是師尊已推演出來：我若再這麼糾纏其中，只怕將是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這才用‘秦佼師叔’的例子來點醒我。”
“現下這情狀，確有些類似，當年秦佼師叔也這麼不聽勸，致使最後不得不參與絕爭？”
陶潛思量着，眉頭越皺越緊。
此時，感知到好弟弟心中頗多愁緒，雲容忽而掙脫出來。
那無極妖瞳，瞪了元明真一眼。
饒是妖妃修爲不俗，底蘊深厚，也被那恍惚間閃現出的狸奴邪光和太真金鈴所驚。
心底，暗自道：
“陶真人果然福緣深厚，這等異種生靈也鍾情於他，還孕了子嗣。”
“倒是怪不得能在我主動獻身下保持冷靜，不過福緣氣運再如何好也未必就能萬事順遂，否則靈機仙子就不會遭那般厄運了。”
“另外，這狸奴也真是好生討厭。”
元明真動念時。
雲容已是轉而躍上陶潛肩膀，湊在他耳邊，柔聲傳音道：
“夫君，不論如何，姐姐都支持你。”
“你若實在不願拋卻凡塵苦難回宗，姐姐可悄悄回玉環山，替你再尋些助力過來。”
雲容說話時，陶潛這才注意到她的體態已生了些變化。
腹部隆起許多，身上奶香陣陣，一雙原本靈動、凌厲又妖異的狸奴眼眸，漸漸變得如水般溫柔，充斥着一種讓人心魂舒緩的母性光輝。
二人心意相通，陶潛也便瞬息感知出了雲容如今狀態。
孕相明顯，身段也有所變化。
性情也同樣變了些，對外人愈加兇，對陶潛愈加溫柔。
此時，陶潛也生了些感嘆。
他終歸也融入了這個世界，適應了許多。
“若在前世，我哪有本事令一隻貓貓懷孕。”
陶潛心底，閃過一些正常人至少不該說出的古怪念頭。
而後，好似有了決定般。
忽然探手一指點向元明真額間，同時也開口道：
“元道友若信得過陶某，且放開心魂，莫要亂動。”
說話時陶潛刻意打開靈機師姐贈予的先天靈視，元明真果然也有感知，一動不動由得陶潛點上來。
指尖落在那額間花鈿上，溫膩觸感傳來。
靈視映照，果然瞧見一隻被龍氣蒸騰環繞的太陰天鳳，正醞釀蓄力，好似隨時可一飛沖天。
當然，這些不是重點。
陶潛真正注視的，是腦海中迸發出的詳盡志述。
儘管元明真先前已經主動展現過其前半生，連一些瞧不得的隱私，乃至於身軀細節，都露了個一乾二淨。
可他陶潛一向謹慎，且更信自己，自然要再驗證一遍。
這一驗，果然有讓陶潛欣喜不已的大發現。
而且，完全不止一種。
他就這般點着妖妃細膩的眉心，許久許久，終於有前所未見的大量志述開始迸發：
【志名：元明真。】
【志類：混血種。】
【志述：此人身世複雜，由三縷靈機青絲、歷代皇族龍血、太陰天鳳等等混合而成，乃真正的混血生靈，不過其魂魄真靈多屬人族，因體內血脈以及謝家、觀音寺、九靈宗多年的培養，其既有治國之才，亦有非凡智慧，也擅帝王心術，更有愛民之心，乃是天生的人皇明君也。】
【注一：因多年洗腦，以及被當成工具人擺弄的經歷，元明真心中有兩大執念：一是心懷大志欲重立長生之國，立下不輸祖龍之千古功業；二是功成身退，了斷塵緣，變作凡間一尋常女子，享世間苦樂情傷。】
【注二：因其手中掌握着歷代皇族餘孽，這些人與“方士”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包括高歡之子高澄等等，極方便窺視方士內部隱秘，元明真原本計劃是通過運作法統氣運，讓方士認可，繼而徐徐圖之，借方士之力再建天朝，最後再將方士覆滅，鳩佔鵲巢……此計因陽燧首義之事而功虧一簣，爲此她不得不收縮力量，將帝都讓出。】
【注三：離了帝都後，因細作衆多，其又窺得方士一個大秘密：當年祖龍與一衆道佛大派簽訂契約，換取的利益之一便是大量道化、劫仙境神佛之庇護，因結界崩解，神佛雖仍在庇護此界，卻都刻意忽略了寄生於長生天朝的方士組織，加上靈寶真傳陶潛所爲，內憂外患，致使這一龐然大物不斷萎縮受損，瀕臨滅亡。】
【注四：方士爲自救，啓動潛龍互噬計劃欲再造第二祖龍，除卻要付出祖龍血脈外，更要將方士內已囤積兩千多年的龐大資糧都獻出，幫助第二祖龍重建祖神禁法，長生結界……且隨着一衆老怪愈加虛弱，他們正在提前擇選潛龍，暫定爲姒洗心、張金鑾二人，誰能先入帝都，誰便是第二祖龍。】
【注五：因此秘，加上後有多寶真君來訪，元明真再生一計，刻意與靈寶真傳陶潛接觸，上策爲收服，中下策爲與之生出瓜葛，糾纏命數，以此造勢，逼迫方士提前發動計劃，獻出所有資糧重建長生結界……並非所有祖神異寶都會選擇聽從第二祖龍，元明真預估，有小部分會就地擇主，有一部分會選擇南方元始宗餘延世，有部分會選擇她以及靈寶真傳陶潛，大部分則選擇第二祖龍，最終形成一大多小的特殊結界。】
【注六：一旦此計得成，可救下數十億人族，雖說大半氣運將歸所謂的第二祖龍……但也可助元明真完成上古三聖皇給予的考驗。】
【注七：因元明真所修大冊爲《聖皇至道經》，加上其天賦超絕，謀略無雙，在其登上帝位時，上古三聖皇在域外與之有所交感，並隔空給了重重考驗，若能完成，三聖皇將認可其爲傳人，將之扶上人皇之位。】
【注八：祖龍也曾爲上古三皇之傳人，祖神禁法的破碎，與祖龍三皇亦有關聯。】
……
初始的志述，以及註釋。
和元明真自己展露出來的，並無區別。
甚至於那“評價”，異常的高。
尤其那愛民之心四字，也讓陶潛心中敵意消解了去，不再計較她試圖空手套白狼的戲碼。
可後續那一道道註釋！
呵，也虧了陶大真人早已練成不管志述秘辛多麼驚人都要面不改色的功夫，否則此刻就要露餡了。
原本只是試探性的驗證一番，看看元明真是不是真的有她自己說的那般好。
誰料這一驗，徹底驚到了他陶大真人。
陶潛心底，此時只有一個念頭：
“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元明真先前的確是給陶潛坦誠展現了幾乎所有，但她藏起來的秘密。
每一樁，都大的離譜。
先是那有關方士的，陶潛機緣巧合才辛苦將“秦無相”這個細作暗子安排了進去。
元明真倒好，不知從何處蒐羅來了一大堆，如那高澄，分明就是高歡這個老畜生的親兒子，雖然被方士所不容，但畢竟有那種關係，要打探出核心秘密來並不難，在那蒸佛城時，高洋這個瘋癲真君還對高澄這個哥哥念念不忘呢。
而這樣的人，元明真麾下並不少，方士只怕被她滲透的如同一隻大篩子？
“怪不得她丟了帝都，被謝家拋棄後，還能安然逃到錢塘來，原以爲是【春秋輦】的功勞。”
“現在看來，分明是她本身就有這底蘊實力，故意來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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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可思議的是，此女竟然得了三位上古聖皇的支持？”
“這般靠山，豈非是欽定？”
此時此刻，陶潛仍舊維持着一指點在元明真眉間的姿勢。
面無表情的看着這位妖妃，心中感嘆不已。
論及“扮豬吃老虎”這一套，他陶大真人也很精通。
可與元明真比起來，卻是差得太遠了。
上古三皇！
這三位，可都是劫仙境。
這等靠山擺將出來，誰能不驚？
心念翻涌中，陶潛收回手指。
沒有第一時間迴應元明真，而是無比認真的思量起來。
這一回，與之前不同。
陶潛從元明真心魂內，窺了真正大秘不說，更藉由元明真的視角，讓自己也從過往視角抽離出來，拔高到另外一種層次思索世情對策。
原本的一團亂麻，頓時變得清朗許多。
“陽燧首義後，我在北地諸省糾纏，新月、天南、錢塘……若照這般下去，以我這優柔寡斷放不下眸中苦難的性子，只怕很難回蓬萊海，最終結局還真是秦佼師叔那樣。”
“現在看來，分明是我太刻意了，太着相了，已經陷入某種英雄觀念，妄圖以我一人之力，將混亂不堪的北地梳理清楚。”
“除卻是自不量力外，也是找死之舉，不說旁的，只即將爆發的【中原大戰】我就根本阻止不了，那種情勢根本不會容我套上馬甲，一點點搞破壞，根本阻止不了第二祖龍的誕生，阻止不了諸祖神異寶重歸，再建禁法。”
“只半途我就會身死道消，螳臂當車般可悲。”
“嗯？”
“爲何要阻止？”
“不若就循着元明真那計劃，刻意造勢，逼迫方士將囤積了兩千多年的資糧還有他們自己都奉獻出來，耗盡一切重建禁法結界。”
“一旦得成，底層數十億人族立刻就能得到喘息休養之機，再不會如現在這般，被當做兩腳羊欺凌，被當做耗材剝削，慘絕人寰，不堪入目。”
“雖說後續仍會有大量爭端廝殺，但也都轉移至上層去了。”
“圍繞着禁法權柄去爭，總好過如今的局面不是麼？”
“尤其結界也不會都歸第二祖龍，各地都會有小結界，部分會歸餘延世，我也能分潤到一部分。”
“後續涉及到高端戰力，說不得我還更佔優……”
陶潛想着想着，眸中輝芒越來越亮。
他現下頗爲感謝元明真，提供了另一重思路。
他原來一心想着覆滅方士，如今才反應過來，完全可以先利用，將方士掏空，以修補修補禁法結界崩解後已是支離破碎的長生天朝。
……
諸念落定，陶潛立刻轉頭看向元明真。
意味深長一笑，旋即開口道：“元道友，你我二人的確可結盟，可議定契約，不過……”
陶潛說到一半時，元明真心生喜悅，直至聽到不過，下意識就問道：“不過什麼？”
曉得這位看似是小白兔的妖妃，實則是一位智計深藏的，加上她那展露無遺的人皇志向，陶潛此時，忽然有了些惡趣味。
“不過元道友你如今鳳落平原，被一衆軍閥視作是獎勵般爭奪，即便站出來只怕號召力也不夠。”
“不若，由陶某來吧。”
“一旦大勢開始，中原大戰爆發，長生結界重建。”
“陶某當會站出來，元道友正好也可攜妖妃女帝之餘勢，宣佈歸附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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