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等待我們的，除了樹上，就只有地獄
山峰呼嘯而過，帶來一股新鮮的土腥味，似乎在爲這場終幕的演出送上伴奏。
不需要回頭，尹承一很清楚，他要等的人已經來了。和自己一樣，兩人很有默契地都沒有帶旁人來，而是選擇單刀赴會。
在這座被轟出一個巨大空洞的山峰下，晨曦的陽光透過空洞，直直播撒向大地。太陽總是公平的，即便人類文明即將落幕，它的光芒和溫暖都不會因此削減半分。
和自己一樣，周正義……或者說，【燧火】，同樣擡起頭，仰視着這座被被蒸發了一部分的巨大山峰。他和尹承一印象中完全一致，依舊留着平頭，一身颯爽的打扮，完全以實用爲第一齣發點，腕錶朝裡帶，渾身上下找不出一個多餘的線頭，簡直是把一絲不苟刻入了骨髓裡。
劍眉高聳，眸中生輝。
他的精神狀態很飽滿，絲毫看不見一丁點頹廢或是擺爛的氣息，這和徐少陽帶回來的話截然不符。此時的周正義，好像根本不是來參加一場生死決鬥，而是前往山中，沐浴朝陽，要上演一場華麗的詩朗誦表演。
“好久不見了，尹承一學長。”
“好久不見……”尹承一的心情很是複雜，幾度張口，卻又不知道以現在兩人的立場，又能夠說些什麼。
但周正義卻主動挑起了話題，擡手，一指不遠處破碎的山峰，“說起來，這裡就是火拳前輩一戰成名的地方吧？”
“居然能一擊破壞那麼大的山體，不愧是前輩，令人敬畏呢。”
明明應該是冉冉升起的朝陽，落在兩人眼中，卻透着一種刺骨的冰寒。
“是啊。”尹承一的目光同樣看向山峰，由衷地感嘆道，“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太小了。”
“轟——————！！”
“合……作……”
————
“進化了那麼多年，我們不能再活回樹上去吧？！”
周正義平躺在地上，四肢扭曲，短暫的迴光返照讓他的面色又紅潤起來，足以支撐他在人生最後幾十秒裡，做出和平時不一樣的豐富表情。插在他心口上的那把金背大刀，看上去像是一塊沉重的墓碑。
“……”
不知是從尹承一眼中看到什麼，周正義笑了一聲，沒有反駁他，只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腦袋微微轉了一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太陽。
單手伸出，穩穩握住從天邊飛來的巨斧，尹承一的重瞳中殺氣橫溢，如同一頭要擇人而噬的怪獸。
吼聲與吼聲相互碰撞，隨之而來的，便是大地的位移，以及更多火山的集羣性爆發。它們就像一聲聲禮炮，獻給兩位戰士，也獻給這場空前絕後的戰鬥。
突然升起的火山，噴涌而出的汩汩岩漿，混合明亮固態的滾燙流質，以及沖天而起的巨大煙柱，一口氣釋放出無與倫比的能量。僅僅只是餘波，都順勢摧毀了附近的一大片城區、道路。饒是如此，在這自然的怒吼中，隱約還能聽到幾聲野獸的咆哮，在一片山崩地裂的響動中，高傲地在空中迴盪，甚至異常清晰。
“可以告訴我，爲什麼拒絕嗎？”尹承一自知無可避免，但是在動手前，他還是很想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我手中有一個一，你手中有一個一，兩個一加起來，創造的東西肯定會大於二啊！這種事情，你應該……”
……
大地一片寂靜。
好不容易喘勻氣息，周正義幽幽說道，“但是，學長，差不多該放棄了。”
“我特意起個大早，趕到這裡，並不打算來和學長聊閒天。”
“只可惜，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倘若真有諸神黃昏，大抵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一幕，曾經只在神明的預言裡寫到過，如今卻在現實中出現，並且無比清晰地倒映在人們的視網膜中。
但……當人們遠遠看到那個渾身由岩漿組成，頂天立地的巨人揮動巨劍，將足以磨滅一切的硫磺火雨播撒向大地時，唯一能做的事，大概也只剩下跪、祈禱。
周正義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胸口分明被利刃貫穿，他的表情卻很平靜，有種超脫後的釋然。
終於，在長達三個小時的不規則爆發後，再也沒有新的火山誕生了。而那些強行拔地而起的火山，此刻也安靜下來，不再往外噴射岩漿。只不過……方圓數千米之內，地貌地形已經被永久地改變了，強橫的熔漿幾乎熔解了一切，並且摧毀了一切人造物。
雙手轉化爲熾燙的熔漿，淅淅瀝瀝，淌落在地，高溫讓周圍的泥土瞬間蒸發。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麼，只是站在原地，火焰便向四周蔓延開去，順勢引燃了周遭的山林樹木。
生存……就是一切！
“請吧。”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繼續用人的角度去想問題，你遲早會吃大虧的。”
“既然這是你的願望……”
穿過漫山遍野的火山灰，陽光緩緩灑落，在這片殘骸般的大地上鋪就一層鉑金。
數萬年後，如果有全新的文明來此考古，想必會對這種異常的板塊活動感到相當不解吧？
……
該如何形容這一戰？
天崩地裂？震天撼地？似乎都有些言不符實。
“我不像前輩，有那麼超然的眼光。”周正義別有深意地說道，“我只能盯着眼前的小事。”
四目相對。
食物就是一切。
真奇怪。
進化了那麼多年，我們總不能再活回樹上去吧？！
“……呵……”
“我們就是人類！以前是，現在也是，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尹承一有些吃力地說道，在內心深處，他似乎花了比表面看上去更多的力氣，來說服自己相信這個觀點，“只不過，現在暫時遇到了一點點困難……只要跨過它，等我殺死蜜糖，解除她對人類文明的詛咒，奪回那三個概念，一切都會好起來！”
……
可是……現如今的世界，哪怕是直接在山上放活岩漿，都不會再有人來管了。
周正義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他，雙瞳之中，明亮的火光迸射而出，“學長，等我們把該做的做了，該了的了了……我們當中有一個徹底躺倒在地上，無法行動的時候……”
“屬於人類的文明、社會、道德、知識，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都已經被你的母親，從根源上毀掉了。換言之，學長，爲了生存，現在的人類，不得不拋去舊時代的一切。某種程度上……算是迴歸了我們的本性。”
勝負分出。
“再詳細談談。”
“很有意思，學長……都已經這樣了……你還在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非這樣不可嗎？”尹承一拖着被打斷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挪過來，吐掉一口嗆進嘴裡的火山灰，終於支撐不住，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頗有些痛心地問道，“如果能合作的話，我們明明可以創造出更多價值的！”
“轟隆隆————”
別說殘骸，除了灰燼和尚未冷卻的熔岩外，這片土地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天上的炸雷，遠不能與這般動靜相比。
“可是，學長啊，天空……已經向我們關閉了。等在我們面前的歸宿，除了樹上……”
“就只有地獄。”
————
說完最後一句話，周正義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合上了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