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水汽升騰,雨霧交融。
趙瑾站在朦朧細雨中,臉上露出悲苦之色。
他最擅長的是搜尋,隱匿之術,本命法器凝成的神通分別是【魂牽】和【月隱】。
一個能千里追蹤,一個能隱匿自身。
憑藉這兩門神通,他甚至有把握在短時間內躲過煙雨無漏盤的搜查。
所以當他的行蹤被人一語叫破時,他就知道對方的實力遠在自己之上。
“佛家,西極國.你們想和大羅宗結盟?”
趙瑾反應很快,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佛家派人來這裡的原因。
當前這個局勢,佛家想要破局,唯一有可能拉攏到有巔頂強者的勢力,就只有大羅宗了。
從清虛血洗明省,害得大藍朝國運大損的那一天起,大羅宗和大藍朝之間的仇恨就很難再洗清了。
哪怕清虛和跟着他一起造反的那幫人都已經死了,但後來大藍朝遭遇的一系列事情,這中間的每一筆帳,都要算一部分在大羅宗身上!
同樣的,從道家魁首到如今落魄到只能封鎖山門,大羅宗對大藍朝焉能無恨?
幾十年的同門情誼,當初造反的那些人死了,大羅宗剩下的這些人難道心裡就沒有一點想法?
其實趙瑾在守着大羅宗山門的這一年裡,就有想過一個問題——
大藍朝若是能重新崛起,將來會怎麼處置大羅宗?
太禹在世時,或許不會如何。
等太禹一死,恐怕會立刻開始清算!
又或者,如果將來李飛成長到了天下第一的程度,可能都不需要等太禹死去,直接就能動手!
這樣的想法,趙瑾有,他覺得大羅宗內的很多人恐怕也有。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佛家在這個時間找大羅宗結盟,確實下了一步好棋。
腦海中的念頭在瞬間轉過許多,趙瑾的身形突然變得模糊。
在這片煙雨帷幕中,十幾個一模一樣的“趙瑾”驟然閃現,如同被驚散的鳥羣,朝着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疾速飛掠!
身影在雨幕中拖曳出模糊的殘影,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明知眼前是深不可測的鴻溝,他也要搏這最後一線生機!
十幾個幻影分身,義無反顧地投入雨簾深處,眼看就要消失在朦朧的雨幕盡頭。
然而意料之中的雷霆打擊並未降臨,長街之上,只有雨滴敲擊石板的單調回響,死寂得令人心頭髮寒。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空中垂直墜落的萬千雨珠彷彿被無形的絲線猛地一扯,瞬間凝固、串聯。
一條條晶瑩剔透、半透明的雨線憑空生成,縱橫交錯,急速編織。不過眨眼之間,一座由冰冷雨水構築的、散發着森然寒氣的半透明牢籠便形成了。
雨牢成型的一瞬,趙瑾的真身便帶着一臉苦澀的無奈,在牢籠中心顯露出來。
方纔那些四散奔逃的,不過是精心製造的幻象障眼法。他本體根本未曾移動分毫,只盼這金蟬脫殼之計能瞞天過海。
可惜,還是沒能騙過對手。
“咻——”
一枚溫潤潔白的圓形玉牌,閃電般從趙瑾的袖中激射而出,懸停在雨牢中央。
緊接着,那令牌光華大放。
並非刺目的強光,而是一種清冷、皎潔、如同實質般的月華,驟然在狹小的牢籠內爆發開來。冰冷的雨水牢籠之中,彷彿硬生生被塞進了一輪明月——
【月華秋白】!
這是趙瑾壓箱底的搏命之技,以本命法器爲引,催動【月隱】神通,爆發出的至強殺招。
清冷的月華瞬間化作數萬道無形無質卻鋒銳無匹的利刃,它們無孔不入,輕盈靈動,這世間任何有形牢籠,只要存在一絲縫隙,哪怕細微如發,也必然會被這如水銀瀉地般的月光滲透、穿透!
趙瑾指尖微顫,將一縷縷飽含着此地情報的意念悄然注入那奔涌的月光之中。
只要有一縷月華能逃出這雨牢,飛離大羅鎮的範圍,消息就有傳遞出去的可能!
他賭的就是對方需要分神去攔截、湮滅這無處不在的月華,只要對方露出破綻,他就能抓住那稍縱即逝的逃生之機。
眼看那無孔不入的月華即將觸及雨牢邊緣,就要穿透而出。
“嗡——!”
一聲低沉卻彷彿能穿透靈魂的梵音在雨幕中震盪開來,一枚古樸、凝實、散發着淡淡金光的巨大“卍”字佛印,毫無徵兆地浮現在雨牢內部。
寧靜祥和卻又宏大無邊的淡淡禪意,瞬間取代了冰冷的雨意,瀰漫了整個空間。
就在這“卍”字出現的剎那,原本由雨水構成的狹小牢籠,空間感驟然扭曲、膨脹!
它以肉眼可見、卻又無法理解的方式向着四面八方無限延展——
牆壁消失,屋頂消失,雨幕消失,腳下的青石板也消失不見整個囚籠彷彿在剎那間吞噬了天地,演化成了一個無邊無際、自成一體、隔絕內外的大千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普渡寺不傳秘術——【菩提葉果】!
月光可以穿透任何一座牢籠,但穿不透整個世界。
趙瑾嘆息一聲,他在這座獨立的小天地中感應到了陣式,而【菩提葉果】是唯頂級真人才能施展的術式。
這意味着出手之人是佛家的大阿羅漢!
面對一位大阿羅漢,趙瑾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抗。
“阿彌陀佛,施主心思靈巧,令人佩服。”
剛纔的聲音再次在趙瑾耳邊響起。
隨着對方話音落下,趙瑾感知到自己剛纔逃出的所有分身幾乎同時破碎。
他閉上雙眼,徹底絕望。
那些分身看似是障眼法,實則也暗藏了信息,可以向外界傳遞情報。
所以如果對方只是看穿了他的第一層障眼法,不去理會那些分身,最終仍然會輸他一招。
可惜,對手沒有給趙瑾留任何機會。
“不知是哪位大阿羅漢來此?”
趙瑾問道。
“貧僧悟玄。”
一道人影出現在長街的另一頭。
對方沒有穿僧袍,只穿了一件粗布麻衣,戴着斗篷,赤腳走在青石板的路上。
雨水將他的衣服打溼,他一步一步朝趙瑾走來。
隨着他的靠近,雨牢形成的小天地開始收縮,磅礴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朝趙瑾碾壓而去!
那枚白色的令牌懸浮在趙瑾頭頂,出現了一道裂痕。
“噗——”
趙瑾吐出一口鮮血。
讓他感到疑惑的是,對方明明動念之間就能殺了自己,爲何遲遲不動手?
難道在故意折磨自己,讓自己感受到更多的痛苦?
佛家的人,不至於這麼噁心吧?
趙瑾咬牙問道,“華彥君是你們的人?”
“以前不是,現在可以是。”
悟玄的回答讓趙瑾有些沒聽懂。
但很快他就懂了——
腳下不再是石板,而是溫潤如玉、散發着淡淡金光的琉璃地面。
天空中,有五彩斑斕的天花紛紛揚揚飄落,如同神聖的雨點。
地面,朵朵璀璨的金蓮次第綻放,噴薄出氤氳的靈氣。
威嚴的天龍舒展着龐大的身軀,在祥雲瑞靄間悠然翱翔;神聖的白象邁着沉穩的步伐,從遙遠的須彌山巔緩步走來
在這片宏大得令人窒息的佛國中央,一尊頂天立地、無法丈量其龐大的金身佛像緩緩從地平線上升起!
它起初還在遠方,卻在轉瞬之間變得無比清晰,佔據了趙瑾全部的視野,整個天地都只是這尊佛的軀殼。
在這無限延展、浩瀚無垠的須彌世界裡,趙瑾感覺自己渺小得連塵埃都不如,彷彿只是依附在佛陀指尖上的一粒微塵!
那尊擁有着無上威嚴與慈悲的巨佛緩緩低下了祂的頭顱,兩道如同實質的光柱落在了趙瑾身上。
“呃啊——!”
趙瑾如遭九天驚雷劈中,一股無法抗拒、浩瀚如海的意志洪流直接沖垮了他的心神堤壩!
他終於明白了悟玄的那句“華彥君以前不是佛家的人,但現在可以是”的真正含義。
因爲悟玄掌握着奪人心魄、重塑意志的恐怖神通!
華彥君應該是在來的路上就中了對方的神通,已經被控制住了。
只不過這神通終究沒法讓人表現得和以前毫無差異,所以趙瑾纔會感覺華彥君的術道水平和他印象中的不符。
悟玄不殺趙瑾,而是要控制住他,是爲了讓這裡的消息不泄露出去,讓大藍朝不知道佛家已經和大羅宗取得聯繫。
趙瑾此刻滿腦子都是梵音繚繞,感覺自己即將失去自我意識,被悟玄的神通控制住。
長街之上,悟玄已經走到‘雨牢’前,斗篷下的他眼神平靜。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中露出驚詫之色。在他身後,同樣有一雙赤腳踩在了雨水中。
一道身影從虛空中走出,突然來到悟玄身後,一拳打向他的後背。
這一拳將漫天風雨都拉扯而來,長街之上的雨幕被轟出一條真空通道!
譁——
悟玄的身體轟然破碎,化作一灘雨水散落在青石板上。
突然出現的人影渾身冒着刺眼的金光,身材魁梧,赤裸着上半身,同樣是一名僧人。
他面無表情,往前邁步,走入了‘雨牢’之中,主動走入對方的陣式。
‘雨牢’內已經化作佛國,漫天花雨墜落,悟玄出現在巨佛的掌心之上,死死盯着走進佛國的那道人影:
“悟澈師弟.”
他眼中浮現出悲傷之色,隨即都化作憤怒。
走進他佛國的這人正是普渡寺曾經最有希望破境登頂的大阿羅漢悟澈。
這是悟澈的第二本命法器——法骸聖體!
悟澈已死,他的法骸聖體也落入了他人之手。
幾位大阿羅漢中,悟玄與悟澈的關係最好,所以此刻見到師弟的法骸聖體,他纔會非常憤怒。
但憤怒並沒有讓他失去理智,他完全沒有要和這尊法骸聖體交手的意思,第一時間就選擇收斂陣式,轉身逃離。
悟澈的這尊法骸聖體集防禦,自愈、反傷等神通於一體,悟玄以前經常和對方切磋,比很多人都清楚這尊法骸聖體有多麼難纏。
一道金芒騰空而起,剛來到空中,四面黑色的旗幟突然出現。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隻聖獸分別從四面旗幟中幻化而出,形成一座四象大陣,將金芒封鎖在其中。
“四象恆微周天陣旗.”
以陣式護住自身的悟玄嘆息一聲。
任何一位頂尖強者都能對戰局起到關鍵作用,大藍朝既然將皇家首席供奉安排在大羅鎮‘守株待兔’,就是算準了佛家會在這裡落子!
穿了一件藍袍的周玄我站在雲海之上,俯視下方。
他早就守在這裡了,當悟玄對趙瑾出手時,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出手救人。
因爲比起救人,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先鎖定悟玄的本體,以確保不讓對方能逃走。
這一局棋,從首輔葉擇安開始落子的那一刻起。
華彥君也好,趙瑾也好。
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閣員,也都成了可以被犧牲掉的棋子!
周玄我雙手掐訣,操控四象恆微周天大陣隨之變化,四象聖獸輪番朝悟玄發起進攻。
緊接着,法骸聖體也來到空中,直接踏入陣中與悟玄纏鬥。
這尊屬於悟澈的法骸聖體,最終被同爲皇家供奉的摘星宗宗主白夢‘摘走’,變成了她的第二本命法器。
因爲法骸聖體的特殊性,所以白夢本人並沒有在這兒,遠隔千里操控法骸聖體來到這裡,輔助周玄我作戰。
身爲皇家首席供奉,周玄我本就是天罡地煞大圓滿的強者,他佔了先機,以四象恆微周天大陣困敵,再有法骸聖體輔助,只要西極國派來的不是巔頂強者,就絕對不可能破局!
葉擇安對李飛說這一局他先落子,並非最近才落下。
而是早就對大羅宗作了安排。
四象恆微周天大陣內,悟玄已經落入下風。
他只是天罡級的境界,單對單和周玄我打都不是對手,更別提還要面對一尊根本打不爛的法骸聖體。
不過悟玄看上去依然鎮定。
大羅鎮內,死裡逃生的趙瑾,心有餘悸地擡頭看着空中:
“原來周首席在這裡。”
他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到如今他哪裡還想不明白,自己和華彥君都只是棋子罷了。
正想着,耳邊突然傳來浩蕩的流水聲。
似乎有天河之水倒灌入人間!
緊接着,趙瑾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一條金色長河從虛空中涌出,浩蕩如長龍。
當這條長河出現,天地之間立刻充斥着濃烈的武道真意,大羅宗方圓百里內的煙雨被一掃而空!
四象恆微周天大陣猶如一觸即破的泡沫,瞬間破碎。
剛剛還聲勢煊赫的四聖獸,在這金色長河之前猶如江河裡的魚蝦,只能‘隨波逐流’,毫無抵抗之力。
“遭了!”
趙瑾大腦一片空白。
他從未見過佛家的兩位天王,但聽過許多相關的傳說。
這等威勢,只有那位名列絕巔榜第三的鎮河天王纔有。
佛家不僅派來了一位大阿羅漢,還派來了一位天下第三!
趙瑾剛剛還覺得是大藍朝棋高一招,‘釣’來了一位大阿羅漢。
但現在看來,大藍朝今日怕是要折損一具法骸聖體和一位皇家首席供奉!
雲海之上,周玄我一邊口吐鮮血,一邊收回自己的四象恆微周天陣旗。
至於法骸聖體,已經被捲入武道長河中,暫時失去了控制。
周玄我沒有猶豫,立刻朝大羅宗山門飛去。
他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到佛家巔頂強者。
聞人正帶着青霜軍還有一衆強者就守在西極國的邊境線上,而且還有上清宗的玄心真君坐鎮。
佛家如果敢‘分兵’,西極國內少了一位巔頂,會面臨很大的風險。
哪怕一時半會攻不破西極國,聞人正也可以帶兵殺入西極國境內大鬧一場,損耗其國運,打擊其士氣!
所以出於穩妥的考慮,佛家是不該派巔頂強者出來的。
但現在,佛家的巔頂不僅來了,而且來的還是佛家目前戰力最強的鎮河天王!
周玄我一邊朝大羅宗的山門飛去,一邊以術法傳音:
“請大羅宗開山門相救!!!”
他很清楚,面對擁有虛空穿梭能力的鎮河天王,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如今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向大羅宗求救。
他慶幸自己在出手時將自身的位置隱藏得很好,讓鎮河天王第一時間沒能鎖定他的位置,只能針對他的本命法器出手。
否則他現在已經死了!
“難道,這纔是首輔的真正用意?”
周玄我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葉擇安看似讓他‘黃雀在後’,蹲守佛家的頂尖強者。
實則也存了用他引出佛家巔頂強者的心思?
一旦佛家真的派了巔頂強者來,周玄我就只能向大羅宗求救。
而大羅宗救與不救,其實已經是一種表態。
“首輔想用我的生死去逼大羅宗表態?”
周玄我心中又驚又怒。
華彥君,趙瑾這樣的正法閣閣員,死了就死了。
而如果換成是周玄我,身爲皇家首席供奉,他的生死已經足夠分量讓大羅宗做出抉擇!
“佛家這次之所以不惜冒着巨大的風險派鎮河天王來此,應該是爲了展示自己的誠意,但被首輔反過來利用了。”
生死一刻,周玄我的思路變得無比清晰。
他覺得很嘲諷。
剛剛他還在雲海之上看着下方的趙瑾身陷險境,感慨對方是這局棋的棋子。
卻不知在大藍朝與西極國的交鋒中,他這位皇家首席供奉也同樣是棋子!
只是受國奉養上百年,身爲皇家首席供奉,哪怕今日真的死在這兒,周玄我也無話可說。
他瞬息之間就飛至大羅宗山門上空,死死地盯着下方,等待着命運的抉擇。
大羅宗會怎麼選?
那位天下第四的武聖會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