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一女子聲音貫徹上空,族長循聲望向奔跑中的女子。
刑罰長老、族長,無不側目,就連已經心寂無息的天狜獠蛇、二天芒也突然轉過了臉望向了前面。
這是邙山密林裡撫琴的女子麼?
這是徹夜所念的神仙姐姐麼?
不,不是,這個聲音很熟悉,我怎麼會不記得呢,是婧婧。
婧婧朝覲天朝歸來了麼?
不是還有三日麼?
很多意念從天塵的腦子裡閃過,但是他還是猛然的睜開了眼,只見一女子心急如焚的向這邊奔來。
她正是天塵心中所念的婧婧姑娘,而非邙山密林撫琴的神秘女子。婧婧是天塵的同胞妹妹,半年前被國君一道聖諭招至天朝,成了天朝聖女,每日需朝覲天朝聖地烏囟聖壇,滿半年之期,方可離開聖壇一次。這次,正是半年之期已圓,婧婧歸來。說是半年之期圓滿,其實,仍不足三日,只是國師傳了諭旨,讓聖女提前歸省探親,卻不知用意何爲,婧婧沒有心思去想這些,能夠早日返家,最好不過。卻不知,這次返家,竟遇胞兄蒙難,心裡不免多了幽怨。
“塵——哥——哥——是誰把你束縛在了施刑臺,他們爲什麼這樣對你!”婧婧看到天塵狼狽不堪的樣子,被鎖鏈束縛住,衣衫襤褸,肩上和腿上更是被鎖鏈勒出了片片血漬,不免淚水傾瀉。
曾幾何,受過此等痛楚?
曾幾何,飲過這般酸澀?
天塵看到半年未見的妹妹,喉頭一澀,淚水再次磅礴而下:“婧婧你不要上來,這裡危險,趕快離開,趕快離開!”
婧婧完全不顧及哥哥的話,她疾步竄上施刑臺,一把推開刑罰長老,躍進了火海。她晃動着天塵的身體痛苦涕零的大聲喊道:“哥——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爲何這樣對你!”
天塵身上的鎖鏈被婧婧晃動的一陣響動,可天塵卻是搖了搖頭,咬着脣,緩緩的閉上了眼。
熊熊烈焰越來越盛,施刑臺之上,空前的明亮起來,風聲也愈發的幽咽起來,遠處傳來夜蟲的低吟聲,偶爾間或蒼狼的吠嘯。
天塵仍舊是閉着眼,任憑婧婧搖晃着他的雙肩,直至一個哽咽的呼吸,他才翕動着鼻翼,緩緩睜開雙眼,搖了搖頭,低聲對妹妹道:“婧婧……誰都救不了我的,你——去——罷——”話畢,淚水更是在眼裡旋轉不停。
幽幽深情麼?
澀澀屈辱麼?
淚水在這一刻,凝固多少愛?
夜風在這一刻,掀起多少情?
“我不離開,我不想讓哥哥火焚——”婧婧歇斯底里的大聲呼喊。s173言情小說吧
“天火就要貼近鎖鏈引燃我的身體了,婧婧,你去罷,等哥哥來世——來世有了出息,來世,我定會做一個有出息的人!不再忍受任何屈辱,不再讓任何人欺負!——我也會,好好的保護你——”天塵已經哽咽欲絕,再也說不下去。
曾幾載,一個羸弱的少年,爲了保護妹妹被人奚落?
曾幾載,一個沉默的少年,爲了疼惜妹妹負傷喋血?
“不,我不離開——天火,天火要焚你,我滅了這天火!”婧婧雙手從天塵的肩上甩開,猛然轉過身,伸出衣袖用力的砸向慢慢靠近的天火,眼睛裡的淚花,濺在了灼焰裡,沒有了任何的蹤影。
只是,她的力量甚微,煽動的衣袖難以遏制這蔓延的火焰,甚至,她的舉止更加劇了這烈焰的燃燒。
那滴落的淚水,可曾瀲灩灼焰的溫暖?
那哽咽的語言,可曾唏噓心潮的晦澀?
“婧婧,你不要再枉費力氣了,這火你是滅不了的,這是刑罰長老符了法印而引的天火,你還是快快離去罷,不然,不然你也要殞命在這灼焰裡了……”面對即將來臨的厄難,天塵一下子安靜下來,他浸滿淚水,幽幽的對妹妹道。
思想,在這一刻昇華麼?
心緒,在這一刻沉寂麼?
“長老,對,我去阻止長老——哥哥,你着等我——”聽到哥哥這樣講,婧婧像是明白了什麼,抹了一把淚,屏住呼吸,咬咬牙,躍出了天火燃燒的區域。她疾步向正在施法的刑罰長老跑去,一把抱住長老正在符咒的雙手,哭泣着哀求道:“長老爺爺,你快收起法印,熄滅天火吧,塵哥哥就要被天火灼傷了——”
長老看了看已出落有致的婧婧,滿眼浸滿淚花,曾經的姣好可愛,這一刻花顏盡失,嘴脣禁不住一囁嚅。然而,他終於還是搖了搖頭,道:“婧婧姑娘,天塵犯下了難赦之罪,我這個長老做不了主。如果,族人可網開一面,我定會收手,只是,此時民心難違,你還是下去罷,讓你哥哥安靜的上路罷……”
“不,你不能施法,長老我求您了,您給我點時間,您不是說,只要族人可網開一面,你就可以放了哥哥麼?我這就去求族人,求他們饒恕哥哥……”說畢,婧婧就向施刑臺下奔去。
長老看了看踉蹌而去的婧婧,心裡嘆息一聲。但,他手裡的法訣卻沒有收手,仍然振振有詞的念起咒語。
此刻,姬母已經被人拉離了議事廳,若是,她看到女兒朝覲歸來,定會又一陣的淒厲啼哭,物傷其類,望而生嘆。
看到孫女突然奔向衆人,老族長喉頭一澀,但他很快做出反應,大聲道:“攔下她,帶她離開,勿亂了施法!”
頓時,四五人向着婧婧阻攔而去。婧婧擺脫掉這幾人的束縛,聲嘶力竭的大聲叫嚷:“你們就這樣看着塵哥哥被天火而焚嗎?他到底是怎麼觸犯了你們?”
轉而,婧婧又向着狄族衆人大聲啼哭:“求求你們,救救塵哥哥吧,他就要被天火灼傷了,只有你們可以救塵哥哥……”
衆人看到婧婧柔弱的身子不停的顫抖,氣息更是哽咽不已,但這些人卻沒有一人心腸變軟,倒是,像看演戲一樣,望起婧婧。
婧婧嘴脣幾乎咬破,這些人太無情,太不盡仁意,哥哥就要被他們焚燒而隕麼?
曾多少日,一位女子心繫昔日呵護自己的哥哥?
曾多少日,一位姑娘遙想往昔疼愛自己的兄長?
婧婧跪在族長的面前,責怪般的流淚而問:“你就不顧念昔日的祖孫之情麼?你就不懷想曾經的含飴之趣麼?他可是你的親孫兒,你卻眼睜睜的看着他火焚灼燒,你心裡還有什麼情義可言!”
族長今日被孫兒奚落了一番,又兼孫女的冷眼埋怨,心裡苦澀無比,可他,卻也不能違背衆人意願。他只好沉重地道:“塵兒,與族人樹敵,更是牽連族人受傷殞命不少,於情,我也不能縱容他再犯錯,你起來吧,只怕,我不會遂你願,放他不得!”
“非得天火焚之麼?他可是隻有十四歲啊!不能網開一面麼?”婧婧仍舊跪在地上不起,任憑淚水滑落嘴裡。
“如果他能像你這般懂事就好了,死不悔改,不肯低頭!不肖之子,不能赦免!”族長抿抿嘴,情緒有了些激動。
“我知道哥哥性子倔,可是,你就不能——”
婧婧還沒有說完,族長就接下了她的話,只聽他憤憤道:“性子桀驁,不諳懸崖勒馬,適才,若是他能向族人低頭悔過,或許,我還能救他,現在,決計不能!既然這麼烈的性子,那就讓他自食其果罷,你起來,莫要再求情!”
“低頭認錯?若是,他現在肯悔改,你是否可以救他?爺爺——”婧婧像是豁然明白,她猛然睜大瞳孔,盯着爺爺的臉,從他的神態上尋找答案。
族長雖然剛剛說過決計不能,但是真的面對孫女拷問時,他卻是沉默了,負手而立,眼神枯槁的望着遠處,耳鬢的白鬚在夜風中紛亂的飄揚。
婧婧見爺爺不說話,忽地站起了身,再次向施刑臺奔去。看到愈來愈灼熱的天火,她向施法的刑罰長老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完全不顧被天火灼傷的可能,瘋狂般的躍進了天火燃燒區域。
“哥——哥——你怎麼這麼倔呢,你就低下頭向族人認個錯,又豈能折了你男兒身?”婧婧幾乎哀求的望着天塵。
“婧婧,你根本就不曉得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我豈又能隨便向這些人折腰低頭……”
“可是——哥哥,只有這樣他們纔有可能放過你!”婧婧焦躁的大聲嚷道,這時,天火已經引到了天塵腰際的位置,再有片刻,他就會被天火完全包圍,身體就會被灼燒焚然了。
“你當他們真的會放過我,就算他們放過我,若是日後,還不成爲那些人奚落調侃的畜生,他們還會把我當成人看麼?想來,還不如山腳流浪的狗活的自由!我又豈會苟且而活,能過且過!這一生,豈可被人揹後詬病,指指點點!反正我在他們眼裡也做不出什麼大事,倒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哥哥,你怎可消極人生!”婧婧眉頭凝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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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人生不得志,倒不如去死。或許,來生……”天塵望了望夜空,喃喃低語起來。
夜空依舊黑暗,冷風凜冽,似有烏雲漸來,翻涌波濤,這是雨來了麼?
婧婧使勁的晃動了一下望着夜空一陣消極的天塵,大聲喊道:“哥哥,你不可這樣說,我不認爲你一無是處!”
然而,這話,天塵有在聽麼?他仍舊眼睛凝滯的望着幽幽夜空,不予理睬婧婧的言語。只是,這顒望的神態中,嘴角掛上了一絲似苦又抑或似甜的淺笑……
這雨是來送我的麼?
這雨是悽苦我的麼?
難道我被天火焚燒後,面容俱損,屍骨無全,就連這遺骨之灰也要被雨水垢染,泯跡無痕麼?
我還有什麼?
“這一生,我還能留下什麼?”
天塵望着夜空,一個人在隱隱低語,苦澀縈紆周身。
婧婧看到天塵像是迷失了神智一樣,嚇得她身體顫抖,慢慢的鬆開抓着天塵手臂的雙手,淚水滴落在藍色的衣裙上,打出一個溼潤的苦澀淚花。
那男子,嘴角的一絲淺笑真的這樣甘心麼?
那男子,顒望的幽幽眼神真的這樣隱忍麼?
那女子,藍色裙衣滴落的淚花藏着永恆麼?
那女子,溫柔雙手顫抖的眷念隱着苦澀麼?
就在兄妹二人意念俱冷時,一個人的聲音突兀響起:“好一個,人生不得志,倒不如去死!廢物,終於明白,自己不如死了好了!”
說話之人正是天塵的死對頭狄展。看到婧婧從這裡許久不離開,向來,這個丫頭在他的眼裡是鬼精靈。她怕生出事端,遂慫恿數人一起走向施刑臺,不巧,正好聽到天塵的消極言語,心裡方安下了心。然而,他卻不忘,最後一次調侃刺激一下天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