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凝視他。
他也一樣。
凝視的時間裡,短短一息都會被回憶拉的很長,長到此時此刻的真實都恍若幻境。
冥如音從這平靜中明白了兩人關係,於是率先開口,恐懼道:“雲渺道友,他有媧聖力量,他被媧聖影響了!你快逃,去告訴寧長老!!”
小鈴鐺叉腰道:“你這女人好不要臉!西冥域之所以變成這樣,應該有你的一份功勞吧!”
冥如音還被掐着脖子,此時卻急急道:“雲渺道友,快逃!!”
小鈴鐺可愛的哼了聲,憋着嘴,生氣地看着對面那被郎君扣着喉嚨的女人以及拿劍指着郎君的女人,道:“天奇劍宮,虛僞至極,沒有一個好東西!”
寧雲渺眉頭微皺。
宋延擡手一抓,取出一根血色禁樁拋落在地,然後默然道:“此樁遍佈西冥域,封鎖玄氣,讓一域無窮生靈盡掌長夜帝之手。但此樁,若我估的沒錯,應該不是長夜帝之物。至於是誰的”
話還沒說完.
嘭!
一聲脆響。
冥如音懷中傳來破碎的聲音,緊接着有玉屑落了下來。
宋延眯了眯眼。
這女人還真是警覺到了極致。
他才準備說“不如將那玉璧再拿出來照上一照”,然後等這女人取出玉璧時迅速將玉璧奪來,可這女人居然在他話還沒說出口的時候果斷粉碎了玉璧。
冥如音恨聲道:“我可以死,但我身上有關天奇劍宮的隱秘絕不能被你這等邪魔外道看到!!
只不過,這倒顯得我做賊心虛。不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此樁與我無關。
雲渺道友,這邪魔繞七繞八,妖言惑衆,你你還是尋個機會趕緊離開!
他已徹底入魔,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你快逃,不要管我!”
小鈴鐺氣的罵道:“什麼天奇劍宮,你們正道真是不要臉!!郎君,別和她們廢話了!!殺了她們,你的實力必將更進一步!”
冥如音恍然道:“我說怎麼此處不少宗門被滅,不少修士離去失蹤,原來全是你做的!也對,你原本的資質就是餓鬼道!”
宋延無語地掃了眼小鈴鐺。
誰說小鈴鐺傻了?
這姑娘聰明着呢。
就在小薇兒還呆呆看着的時候,她已經衝上來,拼盡全力地要讓他和寧雲渺劃清界限,生怕他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有名字的地方,然後和她們再無交集。
此時,他和寧雲渺都在試圖弄清真相;冥如音以退爲進、瘋狂求生;小鈴鐺則是想着死死拖着他,不讓他走。
以至於,一時間,小鈴鐺居然和冥如音形成了同盟.
寧雲渺忽的開口道:“此樁邪異,但確實不像是我宗所有之物。”
宋延道:“我讓她說實話,你信麼?”
寧雲渺道:“你真的掌握了媧聖力量?”
宋延冷冷道:“掌沒掌握,和你無關。我只是不想揹負不屬於我的事,然後被天奇劍宮追殺,如是而已。”
寧雲渺也冷冷道:“那你走吧,今後你不再是我師弟。至於冥如音,我自會帶她回劍宮,交由宗門長老審訊。她是否說謊,屆時自知。”
宋延眯了眯眼,忽道:“若是我一定要動用媧聖力量,讓她說實話呢?”
寧雲渺道:“你的法術,我弄不清楚,她說的話,也未必能信,你若玩弄手段,我無法分辨。”
宋延道:“你只信天奇劍宮?”
寧雲渺道:“至少比信你要好。”
宋延道:“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寧雲渺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
小鈴鐺,小薇兒都瞪大眼,小嘴微張,就連另一邊的花香骨、蕭寒山都豎起耳朵。事實上,她們都對這位李玄禪到底是誰很好奇。
但寧雲渺沒接着說。
宋延道:“你是否想過天奇劍宮中也有黑暗,陰霾,也有你所不知道的隱秘。”
寧雲渺道:“不過是矯枉過正的正義罷了。
我不認同,但我知道宮裡一定有這樣的師兄弟。
邪魔狡詐,他們也必須狡詐,他們行走於黑暗也是迫不得已。”
宋延:.
寧雲渺稍加力道,劍作嗡鳴,直指宋延眉心。
宋延嘆了口氣,道:“好吧,師姐,媧聖力量不是那麼容易掌握的,你真要我當着這許多人的面把這事兒說個清楚麼?”
寧雲渺語氣緩和道:“那你傳念說。”
冥如音,韓薇子,乃至後面的蕭花二人紛紛陷入呆滯。
搞半天,原來兩人說這麼多,其中還帶有鬥嘴賭氣的成分?
就是因爲那句“掌沒掌握,和你無關”?
冥如音頓覺不妙,原來寧雲渺和宋延的關係真的很不簡單!
韓薇子也慌了,這女人不會是郎君過去的心上人吧?
韓靈子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現。
也對,當一個女人願意爲了另一個男人跋涉萬萬裡,跨越星空,就爲給他一個選擇時,他們的關係怎麼可能簡單?
宋延傳念道:“我一直知道一個道理,力量層次越高,隱秘層次越高,因果就越大,牽扯也越大。
師姐實力雖然不俗,可如果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今後.將會被捲入師姐無法承受的佈局,會面對師姐乃至寧長老都無法面對的大能。所以我才說和你無關。
我並沒有掌握媧聖的力量,媧聖隨時想弄死我,我只能在一定情況下動用這力量,唬唬人罷了。”
寧雲渺面色又和緩了不少,她傳念道:“我來這兒,是你那天地裡的兩名女修起頭的。汪素素,唐寧心,他們因爲唐弈夫婦失蹤,擔心你不利。”
旋即
她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宋延眯眼,傳念道:“柳長老,鶴長老,以及那鑑影寶境的主人全部都有問題。
師姐,你可曾想過,你加快速度來這兒是希望讓我擁有選擇的機會。那麼,冥如音爲何會在這裡?她又是爲什麼趕來的呢?”
不待寧雲渺回答,宋延繼續傳念道:“若是真按照你說的,讓冥如音回去了,那師姐你怕是就危險了,而我天地裡的那幾名女修也會同樣迎來報復。”
寧雲渺傳念道:“你真的屠了這裡的宗門,吞了這裡的修士?”
宋延回念道:“長夜帝殘暴無道,這些修士大多爲守樁使,乃是助紂爲虐罷了。他們不死,西冥域不會太平。”
寧雲渺若有所思,然後又傳念道:“那你如今這副黑暗的模樣,又是怎麼回事?”
宋延回念道:“那師姐有沒有了解我這數百年是怎麼一步步從鏽劍血淵活下來的,又遇到了多少事?不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罷了。”
寧雲渺傳念道:“我思過百年,並不知道這些.丹長老開始騙我說你已經在和邪魔的廝殺中死了。也是我阿爺最近回來後,我才知道你原來被流放到了鏽劍血淵。”
說罷,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再沒有誤會。
也沒有因誤會而出現傷人,再或是導致無可逆轉的事情。
兩人都不是小孩子,遇到了事只要能夠真正坐下來,那自然可以心平氣和地溝通交流,以明確地知道對方的想法,而不會自以爲是地亂猜測,把明明能贏的場面弄輸了,把明明能水落石出的事弄的撲朔迷離,把明明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若是寧雲渺腦子裡只剩下“一塵不染的正義”而聽不進去任何話,若是宋延被痛苦驅使,想着不如離去,從今晚後徹底和過去道別,並墮入黑暗。那麼,寧雲渺會當着宋延的面帶走“宋延明明知道有問題”的冥如音,待返回後,冥如音會被同伴救出,“自罰三杯”,然後無罪,寧雲渺會被盯上,在某一刻遭到襲擊。宋延天地裡的那些諸如汪素素,唐寧心,安莉,蘇瑤之類的修士也會在某一時刻遭遇意外而死。
但幸好,這兩人都是比較靠譜的。
以上事情,並未發生。
不僅沒有發生,甚至還因爲兩人的注意,而開始轉向另一個方向。
寧雲渺傳念道:“你真能讓她開口?”
宋延道:“能。”
寧雲渺道:“那你做吧。”
兩人傳念結束。
宋延雙眸猛瞪向寧雲渺,厲聲道:“你既然不相信我,那你問問她!”
他猛然抓高冥如音,在後者雙眸隱藏的得意表情中,直接動用“媧”字力量,開口道:“我要你說出所有隱秘,一炷香時間內。”
話音落下,宋延周身一層提前準備好的魔身成了替死鬼,直接被虛空生出的小白手給摘除。
這一次,他的問法很巧妙,他設置了“一炷香時間”的限制,而這就使得代價變小。但縱然如此,宋延還是驚詫的發現,他這一次準備的魔身居然全被小白手給摘了個七七八八。這說明他這看似簡單的要求,其實牽涉很大。
冥如音剛纔在碎玉璧時反應極快,但這一次.她着實時懵了。
然後在還未反應過來前就已經着了道。
此時,她感到自己充滿了一種“不顧一切的傾訴欲,自爆欲”,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隱秘全部告訴眼前男人,哪怕說完之後天崩地裂,身死道消,她也一定要說。
啪。
宋延鬆開手。
冥如音跌落下來,喘了兩口氣,然後道:“這些秘密憋死我了,今天我一定要告訴你!”
“禁籙血河,我一直在執行禁籙血河的意志。
我們稱呼那位爲血河聖人血河老爺,而我們則是血河門人。
不止是我,萬劍星域高層有不少我們的人。我知道一部分。柳尊,雲麟子,付承簡”
冥如音一口氣報了數個姓名。
寧雲渺聽到名字,呆滯剎那,然後閉目快速接受現實,接着道:“禁籙血河不是早就消失了麼?我記得在我還未修煉時,就已經成爲歷史了。”
冥如音不理她。
宋延道:“說。”
冥如音道:“這段事我知道一些,雖然那時候我也還沒開始修煉。但寧雲渺你說的應該是第一次正魔大戰時候的事。那是不知多少年前了
那個時代,被稱爲血河時代。
血河時代,魔道不知從何處得到了禁籙血河的力量,以此對抗正道,正道節節敗退,之後卻在八處邊界之地背水一戰,這八處廝殺,慘烈無比,席捲衆生,不知多少人因此身死道消,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八戰都是正道勝了。
而附近的鏽劍血淵就是其中一處戰場。
但你們不知道的是,那一戰正道並沒有勝,當然,魔道也沒有勝,勝的是禁籙血河,或者說是血河老爺。
血河老爺使正道不少高層變成了血河門人,然後這無數年一直潛伏,一直在等待什麼,具體我沒資格知道,但我覺得血河老爺應該對三界禁籙,即羲,後,媧格外感興趣。”
寧雲渺道:“羲正被諸多高層聯合封印。”
冥如音道:“其實是被血河老爺鎖進籠子裡了,現在血河老爺讓下面人在找後,媧。我覺得這三界禁籙一定格外特殊。”
寧雲渺道:“後不是在魔山域麼?”
冥如音道:“本來是,但祂逃了,不過最近我發現‘五靈天魔宮’以及白家和‘後’極可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說着,她忽的一擡手,指向花香骨,蕭寒山方向,道:“他們是鬼修,他們的誕生和‘後’也有關係,‘後’就是在邊角悄悄摸摸地發展,試圖讓地府重現人間。
地府生物,天魔,其實都是地府重構的一部分”
再接着,她又指向宋延,道:“你既然能利用媧的能力,你就是媧的人。”
宋延面無表情地聽着。
媧的人?
這什麼地獄笑話?
他正處於隨時要被媧聖弄死的狀態。
宋延道:“你知道多少聖人老爺?”
冥如音道:“我不知道,但我猜有七個。
三界禁籙背後的是三個瘋聖。
但血河老爺可不瘋,雖然不瘋,但祂力量卻一直受限,否則這麼多年早就掌控大千世界了。
除了血河老爺,還有地葬聖人,地葬聖人是纔來的,五靈天魔宮和地葬聖人也撇不開關係,那位宮主和你一樣,也是身懷兩位一位是後,一位就是地葬聖人。我們抓不到那位宮主,但自然對你很感興趣。
第六位是龍聖。
龍聖在哪兒,我是完全不知道,但可能和地葬聖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第七位我只是聽柳尊說過一次,得抓緊時間,又一位聖人的力量出現了。
柳尊怎麼知道的?
他肯定也是聽上面誰說的。
畢竟柳尊力量特殊,很得上面重用。”
冥如音顯然知道許多事。
她說的很歡快,在媧聖的力量下,她越說越快,每一句傾訴都讓她感到舒服至極。
但說着說着,她像是觸發了什麼“禁制”,七竅中忽的開始流血,緊接着毛孔中也開始流,她依然在努力張大嘴,試圖說話。
她真的很想說話,但她的腹腔中也開始涌出血液,那血從食道反流,填滿口腔,她每一次說話都只能“啊嗚啊嗚”地噴出許多血。
可這些血並不落地,而是順着她的身體開始蔓延,像有生命的手。
宋延反應極快。
這明顯是泄露了血河老爺的秘密,然後開始被滅口了,保不準滅口前還會拉着他們一起下水。
他怎麼可能等待變化結束?等待這些血液將冥如音完全包裹?
‘大自在界域!’
他的力量瞬間籠罩冥如音,想要將她的身魂念分離。
可這一分,他才發現分不動。
冥如音的身魂念像是徹底黏起來了,正在變得僵硬,變成另一種古怪的存在。
終於,冥如音不說話了,她的身子不再是身子,神魂也不再是神魂,念頭更非念頭,三者徹底凝結在了一起,成爲了一個血液色澤的人形怪物。
“血魔!”
寧雲渺驚呼出聲。
這東西,她還只是在傳說中聽過。
血魔,是血河時代,是第一次正魔大戰裡頂尖的掠食者,其體魄之強之怪匪夷所思,它的每一次攻擊都能同時攻擊目標的身魂念,且自身不死不滅,只能困住,然後待其自己“壽元”耗盡。
據說一個玄黃境界修士變爲血魔,力量不僅不會下降,還會大幅度提升。
這種存在,是極度恐怖的,也許唯一的弱點,就是“壽元”從原本的與天地同壽,變成了只剩數千年。
不死不滅,不知疲倦.
“師弟,這東西殺不了,先撤!這次我們已經得到足夠多的信息了!”寧雲渺喊道,“跟我來!”
但遲了。
那暗紅身影已經徹底形成,變得和冥如音完全不像,又或者說是肌肉爆炸型的冥如音。那肌肉虯結的軀體血液流淌,此時微微弓伏,一副兇獸狩獵的起手式,其猩紅的雙眼死死鎖定宋延。
就在宋延猛動時,血魔悍然出手,那流淌暗紅血液的大手帶着腥風,如斬破星辰的開天巨斧,嘩啦刺破此方空間,帶着雪花般的空間碎片,和爆裂的空間卷邊,往那突然動彈欲要逃離的宋延斬去!
宋延心中默默再許了個“言出法隨”。
小白手出現。
血魔大手打中了小白手。
小白手反手一拽,拖着血魔大手往神秘的、深邃的空間而去,轉眼就沒了。
前一剎還極度危險,下一剎危險就消弭了。
空間緩緩癒合。
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寧雲渺。
宋延對着高處拱了拱手,揚聲道:“不管媧老爺您多麼想弄死我,我還是得說一句,老爺您實在太仗義了!”
話音落下,他忽然感到了一種近在咫尺的窺探感。
宋延愣了下,迅速反向尋找,但那窺探感瞬間消失,以他之敏銳,竟然絲毫沒察覺到這窺探感是從何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