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宮
風雪。
魏王才發過火。
苻師容雖然不明白原因,可卻長舒一口氣,因爲她總算回到鳳寧宮了,此番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她只想殺了那妖狐。
啪!
一股寒流將窗戶推開,吹散地龍暖意。
苻師容急忙起身,去關窗,待關緊,她才搓了搓手,待到轉身她卻看到一道小小的黑影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那黑影膨脹起來,迅速變大,獠牙亦慢慢地露出,往此時已經無可動彈的苻師容而去。
苻師容已然明悟,原來“以凡人之身謀取大能”是何其可笑。
她閉上了眼。
但預想的劇痛並未襲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懷抱。
有人帶着她離開了這裡,坐上了皮影空舟,而皮影空舟上,符紅棉早已驚喜地重來,喊道:“小姐!小姐!”
苻師容看向那正駕馭空舟的玄袍少年,詫異道:“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宋延道:“你已經死了,也已經完成了你的任務,今後什麼都不必再揹負了。”
皇后娘娘暗暗垂頭。
符紅棉上前拉住她,道:“小姐,宋延主人已經和我說啦,他要帶我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與世無爭,我.我們就跟着他一起吧。”
皇后娘娘猶豫許久,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少年,別過頭,道了聲:“你又救了本宮一命,那.那就勉爲其難,陪你一起吧。你先去哪兒,本宮就去哪兒。”
飄渺海,紅葉島,枯葉劍師,藥舍.
門外
小久師妹正輾轉反側,擔憂着明日的驚蟄大戰,以及與屋內那位她曾經很看不上眼的師兄閒聊着。
“那師兄可以找一個更合適的人。”
“你就挺適合,過兩日我會和門中坐鎮長老說兩句,讓你留這兒。”
“我覺得師兄還是找個道侶,比較靠譜。”
“不想找。”
許久
“師兄,我不漂亮,還毀容了。”小久師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氣。
然而,屋裡卻傳來令她驚訝的回答:“就這麼說定了,明日我就去和長老說。”
“師兄!”
“睡覺!”
數日後.
傀儡宗來襲,小久師妹不知所蹤,屍骨難尋,有人爲她在一座島上立了衣冠冢。
但千里之外,一個毀了容貌的女修卻安靜地依偎着白袍修士的身側,他們騎着馬,往天涯而去。
天涯何在?
不過是綠野茵茵,藍天白雲,愛人相伴,如此而已。
“師兄,你這麼優秀,明明可以找個更好的道侶。”
“不想找。”
宋延將小久貼在懷中,溫聲道,“因爲你就是最好的。”
小久紅了臉,旋即卻又因爲受傷而發出咳嗽。
她感受着懷抱的溫暖,安心地閉上了眼。
她有些困了。
晉國區域,野外.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
商隊護衛們驚恐地看着這支從密林裡竄出、圍來的晉國亂軍,爲首管事喊道,“我我們乃是合法行商。”
爲首都頭騎着高頭大馬,睥睨着已被包圍的商人們,淡淡道了聲:“文書。”
管事急忙取了份文書,然後顫顫巍巍地遞了過去。
他們乃是南吳商會的人,可此時兵荒馬亂,在外行走,自然也會有些準備。而他剛剛遞出的文書,就是這準備————這是一份假冒的晉國商人文書。
都頭掃了兩眼,目光又掃了眼面前這羣肥羊,繼而看了看周邊黑幽幽的山林輪廓。
羣鳥似黑點遠飛,夕陽恍鮮血瑰紅,端的是一個殺人埋屍的好地方。
“假的。”
都頭將文書丟到地上,然後直接誣陷道,“你們是南吳商會!”
管事愣了下,他這文書雖然是假冒的,可上面的章乃是花了重金從晉國得來的真貨啊。
他忙低頭去撿文書,同時哀求道:“大人,我們是貨真價實的晉.”
話音未落,都頭道:“殺!”
就在這時,商隊中央的馬車簾帳掀開,露出個知性美婦的臉龐。
都頭雙目頓時閃動了貪婪的光,一副“今晚能耍樂子”的架勢。
那美婦揚聲道:“傀儡宗宗主宋延是我男人,你們誰敢動我!”
話音落下,晉軍們一片沉默,旋即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覺得這女人是瘋了,吹牛都不會,所以大聲嘲笑。
這美婦正是邱憐月。
自和宋延分離後,她與鎮南王王妃一起去到西蜀,然後經營自家產業,見南吳還算安全,便將產業搬遷往了那邊。
她未再婚嫁,也未曾想過自己還能聽到那一位的消息。
但,偏偏她怎麼繞都繞不開那個男人。
那男人先是捅了天,成爲三國通緝要犯,再然後則又忽然搖身一變,滅了南吳劍門,成了傀儡宗宗主。
她和他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名爲“仙凡之別”的厚重壁障。
原本,她只想將他當作記憶,默默留在心底,可現在.卻不得不扯他的虎皮,以求在這些晉軍手上謀得一條生路。
晉軍們哈哈大笑後,便開始重新包圍過來。
邱憐月心中絕望。
而就在這時,一道恐怖的煞氣從天而降,伴隨着而落的是一個周身泛動着恐怖氣息的玄袍人。
包圍的晉軍們停下腳步。
都頭見多識廣,敬畏道:“您是修士?”
“滾。”玄袍人淡淡道了聲。
那都頭聞言非但沒生氣,還急忙恭敬行禮,然後帶着士兵撤離。
邱憐月也是沒想到有高人能來解圍,此時也匆忙上前恭敬道:“多謝前輩相救。”
玄袍人掀開帽兜,露出年輕的臉龐。
邱憐月驚訝地看着那臉龐,她也不知怎麼回事,淚水便涌了上來,紅了雙目,但她緊接着深吸一口氣,道:“多謝宋”
“宗主”二字還未出口,玄袍人卻已接過話道:“憐月,你明明是我的女人,怎麼能說是宋宗主的女人呢?”
他上前,牽過美婦的手。
美婦垂首,大腦空白,心臟亂跳。
月餘後,商會重返了南吳商會。
再過數月,一處湖畔樓閣,邱憐月挽着那少年手臂,深吸了幾口氣,然後不捨道:“宋宗主,您還能回來找我,我真的已經很開心了,可是仙凡有別,您.您有您的事情。您還是走吧。”
宋延將她摟入懷中,輕聲道:“只羨鴛鴦不羨仙,這仙不修也罷。”
說着,他將邱憐月攔腰抱起,在後者嬌羞的驚呼裡往臥房而去。
“今日,便種下子嗣。”
“好人.好人,快點.”
臥房裡很快便傳來了快樂的呼喊。
星羅域,甜醴島附近.
傀儡宗。
玉妝小娘子一襲紅衣,正深情款款地在紙張上繪畫着心上人的模樣,她畫的格外專注,就連身側收留的小女娃弟子靠近都未曾發現。
直到小女娃弟子詢問,她纔回過神來,柔聲道:“他是你另一位祖師,姓宋,名延。他呀,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過有一天,師父也會去找他,等找到了他,師父久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小女娃嘻嘻笑着道:“羞羞,師父不害臊!”
但她依然湊近了好奇觀看。
看着看着,小女娃驚詫地擡起頭,看着不遠處,用不敢置信的語氣訥訥道:“宋”
玉妝小娘子心有所感,也擡起了頭,看向正從對面走來的玄袍男人。
男人不敢置信地道:“玉妝.真的是你。我我聽說這裡還有傀儡宗,就想來看看”
小女娃拍手,哈哈笑道:“師父不用去很遠的地方找師祖啦!”
玉妝小娘子警惕地看着他,直到問了不少問題,確認了眼前之人真的是那位心上人後,她才遠遠地衝了過來,撲入了男人懷裡。
宋延抱着這嬌小的身體,在半空旋轉,在她耳邊柔聲說:“今後我隱姓埋名,和你永遠在一起。”
數年後,傀儡宗名號也逐漸在星羅域建立了起來,而“傀儡雙剎”的名號也逐漸遠揚。漸漸的,“雙剎”又變成了“雙魔”.
雲端之上,宋延正平靜地看着下方世界發生一幕幕事件,不時分出自己的化身去彌補那些曾經的小小遺憾,伴隨着那些曾經的人渡過一生一世,又感受着那一道道傳回的快樂感覺.
“你一直耿耿於懷嗎?”寧雲渺問。
宋延搖了搖頭,道:“只是你說到紅塵,覺得無趣,所以我才造出一個過去的世界讓你看看,讓你無趣時可以進去走走。
遺憾便是遺憾,除非回到當初,否則談何彌補?
若我真覺得彌補了,那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可若真回到當初,也不過是再來一遍,又怎會彌補?
人之所以爲自己,便是因這種種缺憾,所以才顯得獨一無二。一路走來,我並無後悔。”
寧雲渺道:“但這世界卻是真實的世界。”
她輕嘆一聲:“聖人當真無所不能,甚至能夠讓往日重現。”
說完,她又掃了一眼婆須玉妝。
婆須玉妝正趴在雲端,雙眼一直在看着那傀儡宗上的“雙魔”,她已經目睹了這具身體的來歷。她和爹爹的羈絆也越發之深了。
事實上,此時她的模樣和活着的曹玉妝還是有不小區別的,畢竟她這軀體乃是被煉製的傀儡。
她看着曹玉妝甜傻傻地笑着,又下意識地喊了聲:“娘。”
喊完,她又跑到宋延身側,問:“爹爹,娘現在在哪兒呢?”
她只看到了最美好的一幕,卻未看到不美好的。
宋延聽她說話,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婆須是覺得她是自己和曹玉妝的孩子。
略作思索,宋延撫着她的頭髮,回答道:“過去。”
婆須玉妝好奇道:“過去?”
宋延道:“她留在了過去,並沒有來到現在,也不會.去到未來。”
婆須玉妝似懂非懂地聽着,然後深深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着話,忽的一陣濃郁花香浮動而起。
婆須玉妝越過宋延肩膀往遠看去,然後驚呼道:“花開了!彼岸花開了好多!爹爹!你等的花終於開啦!”
濃郁的花香鋪築成道,順着巨大高塔往下而去。
宋延神識緊隨而落,卻見紫霄天的底端出現了一個入口。
入口下,已然積聚了許許多多爲花香所吸引的黑影。
那些是比第一天天魔更爲強大的神念生命。
但,花香卻沒有能夠打通那入口。
“太遠了。”寧雲渺瞬間看破了問題所在,然後道,“花香在沿途被衝散,除非我們下降到第一天苦海。”
韓薇子眼睛也很尖道:“那是九天的第二天麼?原來第二天也有苦海。”
寧雲渺道:“傳說中,第二天名叫玄冥天,不過只是傳說。連我都沒見過。”
韓薇子道:“如果九天的每一天都有苦海,那.那我們還是別下去了。這往下,完完全全就是通向未知的地獄。”
韓靈子雙目發光道:“可也是修煉的樂園!郎君的修煉早就停步了,如果能夠得到更強的天魔,那郎君的修煉速度也會變快,說不定還能直接得到太陰太陽真火。”
三女再度出現爭執,然後又同時看向宋延。
這已是她們的習慣。
宋延並沒有急着判斷,他從萬相魔身中化出一道道天魔身外化身,成羣結隊地往下方的苦海鑽去。
並沒有經歷什麼事,也未曾因爲什麼外在情況所迫而不得不逃入九天之中。百餘年後,宋延完成了探查,同時做出了自己的判斷:紫霄天苦海,可去。
如今的他已經形成了一種近乎於“規則”般的轉換。
彼岸樹開啓更深的九天苦海,他淨化九天苦海的同時使用言出法隨.
強大的天魔,就意味着他可以動用的言出法隨強大。
此時此刻,他已明白了寧老的意思。
寧老也許預想到了這一幕,只是沒想到他這麼誇張。
寧老的是讓他就如去到紫霄天苦海,然後從苦海派遣化身去到紫霄天採集真火,如此可謂是一舉三得。
一,他在苦海很隱蔽,很安全,因爲他的彼岸花,大自在,言出法隨對“天魔執念”乃是天克。
二,他能不停地淨化苦海,繼承古漠寒遺志。
三,他能夠取得真火,從而提升境界。
“寧老有心了。”
宋延再度對那位老人表達了敬意,然後五指伸出,覆籠此間苦海形成的小天地,道了聲:“化作秘境。”
話音落下,界壁形成,將宋延創出的“小天地”籠罩其中,形成了一個超大型秘境。
他彎腰,像撿起一粒玻璃珠般,將這秘境撿了起來,繼而放入了隨身炁匣。
秘境中,不少修士驚詫地發現中央的巨塔突然消失了。
但沒人知道怎麼回事。
那塔堅固無比,就算是強大的神嬰修士也無法損傷分毫。
原本的苦海中,喧囂與生機徹底消失,重新變成了死寂荒蕪的模樣。
黑暗和永夜,纔是星空廢墟的主題。
宋延將三女,一樹一鳥也收入炁匣,然後小心將彼岸樹連同其根鬚所纏的土壤一同托起,懸在身後,繼而踏步到了漩渦邊緣,再回頭看了一眼已是破爛星空隕石的天地,輕聲自喃道:“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說完,他再度檢查,將上面可能存在的生活痕跡全部抹除,繼而往前踏出一步,隨着天魔漩渦,往紫霄天苦海沉去。
漸去漸遠。
百餘年後
一道暗紅輪廓從南星淵邊緣掠過,他稍作停留,左右辨了辨,並未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於是又繼續往前而去。
待到徹底遠離,那暗紅輪廓停在一顆隕星上,沉吟道:“這裡曾經是那小子發跡的地方,果然,他也不會來這裡。
當真是搜遍大千世界,卻是哪兒都無法尋到。”
說罷,他又回想起通過柳生的“三生照影”所看到的有關那小子的過去,冷哼出一句:“不愧是一直躲躲躲出生的,就是能藏。
如今只能期待他的身外化身露出馬腳了,到時候通過身外化身,說不定還能尋到他的一絲蹤跡。
又或者.動用一下羲的力量。”
“不過,能否動用,還得看封印是否沉穩。
羲正沉睡着,只要睡得夠沉,就可以借用一點祂的力量。”
天奇劍宮。
丹宮。
一襲白衣的嬌小女修正在認真的煉丹。
待到一名老者從外而來,女修停下,對他行禮,喊了聲:“寧長老,家師等您很久了。”
寧道真,或者說扮作寧道真的古漠寒停下腳步,微微撫須,看向那女修。
對於自家弟子的初戀,他還是頗爲好奇的。
每一次看到這姑娘,他都會忍不住想一次,自己那妖孽徒弟.是怎麼看上這麼正常的姑娘的?難道說越不正常的就越喜歡正常的麼?
安莉太正常了,太純潔了,正常純潔到不該在那個殘酷的世道活下來。然而,這姑娘身上卻也有一股屬於她自己的堅持,令人欣賞。
古漠寒應了聲,便踏步掠入深宮,來到丹長老面前。
兩人對視一眼,隔絕視聽,然後古漠寒率先道:“我寧家有人被替換了,血河門人已經知道我們了,估計網已織好,計劃已經列好,就等我們去死了。”
丹長老怒哼一聲,然後又長嘆一聲,道:“可惜,我真正的正道修士卻有不少都被派去了前線,反倒是這些血河門人留在門中。”
古漠寒道:“這些年,老夫,還有老夫的朋友,倒是救了不少人,就算有損失,其實也不大。”
說罷,他笑了笑道:“丹長老,你是瞭解我的,老夫知交遍天下。”
丹長老愣了下,旋即道:“還是你厲害啊。我都不知道你那些朋友都是哪兒來的。你們之間又發生過什麼,又爲何能夠彼此信任到這般程度。”
古漠寒道:“許多年前,他們都犯過一個不得不犯的錯。如今,他們有的是爲了贖罪,有的是爲了未來,有的是還不甘心死去。”
丹長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所說的事,老夫也驗證過了,天奇劍宮早就是千瘡百孔。此番看來,正魔大戰,又是如同血河時代那般,正不會勝,魔也不會。”
古漠寒道:“這次我來,是想告訴你,該撤了。”
說罷,他又道:“雖然捨不得天奇劍宮,可你我也都過了那種一腔熱血的年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都在,天奇劍宮就在。”
丹長老想了想,忽道:“我是你的第幾個訪客?”
古漠寒笑道:“第五個。”
說着,他又道:“至於第一個,是重新去參與羲字封印的澹臺副宮主。
我和他說,是時候破開封印了。”
丹長老愕然道:“放出羲聖?好不容易你.你瘋了?”
古漠寒道:“澹臺副宮主答應我了,他會破壞封印,會親手喚醒沉睡的羲聖。”
丹長老道:“那澹臺副宮主也回不來了!”
古漠寒道:“我只有他能信任,也只有他能做到,而他也很樂意去做。”
“爲了未來。”
他輕聲道,神色神聖,悲天憫人。
丹長老輕嘆一聲,然後同樣堅定道:“爲了未來,所以.爲什麼一定要放出能夠操縱天機的羲聖啊!!
後聖地府重現過往神魂,是爲過去;媧聖言出法隨改變一切,是爲現在;羲聖卻是未來。羲聖若逃了出來,那未來誰還看得清!?”
古漠寒笑道:“那不正好?”
附:地圖草圖
空間一:【極北星域】【萬劍域】【魔山域】【極南星域】【各天地苦海】
空間二:————虛空亂流,空間碎片————【紫霄天苦海】
空間三:【九天第一天——紫霄天】【紫霄天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