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次那一鬧, “貓夜”內部煥然一新，來來往往的顧客也不見減少。
兩排彪悍的保安挺胸擡頭立在門口，饒是腦子正常的也不敢再在此惹是生非。
尹花悅吊着手臂, 靠在吧檯前喝酒, “他們沒找你麻煩了吧。”
吳慧銀搖搖頭, “沒有, 都在局子裡蹲着呢, 而且霍巖那邊，也派了些人過來幫忙。”
“你跟霍巖和好了？”
“沒有……倒是你，都這樣了還跑出來幹嘛。”
“可我總不能一直憋在家裡吧。”
兩人正聊着, 旁邊一隻手插進來，轉頭就見黃流抹了一頭髮膠, 還認真打扮了幾番穿了件小夾克。
尹花悅一見他的臉, 纔想起件重要的事, 當時那個賭場的小孩兒還不知道去哪了。
經尹花悅一提，黃流立馬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 畢竟那一幫子流裡流氣的痞子裡，受了傷躺在地上的瘦弱男孩，還是很突出的。
“你找他幹嘛？”
“那小孩當時幫過我。”
“真的嗎？”黃流扣扣下巴，“不過，那小孩當時跟那些渣滓一起被拘留了……怪不得當時那小屁孩兒被我們抓到時, 哭得稀里嘩啦, 還一個勁說他沒做什麼, 他沒錯, 我以爲他是在裝可憐, 還揍了他一頓……”
尹花悅眼皮子跳得厲害，趕緊拉上黃流到派出所, 少年見到他們時，眼淚一下就冒出來了，跟決堤的江水似的，在臉上氾濫成一片水漬。
少年拼命解釋他是被強迫的，他之所以在那裡呆着，是因爲那些人把他關在那裡不允許他出去。只要他往外逃，就會被逮回來捱打。
尹花悅和黃流面面相視，少年說話時依舊結結巴巴，和當時第一次見到時一樣。而且，少年說話的邏輯，讓人難免會覺得是不是智商有那麼一丟丟的問題。
尹花悅幫忙交了保釋金，少年被放出來的那一刻，哭得更兇了，扒着黃流的手一個勁地道謝。
“那你家裡人呢？”
少年剛滿15，尹花悅深深懷疑少年是被那羣渣滓給綁走的。
少年搖搖頭，又點點頭，“他、他不、不讓我、跟、跟媽媽、見、見面。“
尹花悅儘量放柔聲音，“那個壞人已經被關起來了，你家人在哪兒？我們帶你回去。”
少年起初還有些膽怯，過了一會兒，埋着頭默默把兩人往窄巷子裡帶。
一路穿過好幾個街區，直到到達片老小區，牆面磚瓦裸露，棵棵大樹歪七扭八地立在兩旁。
少年放慢了速度，停在一家洗髮店前，兩隻眼睛不安地來回望，似乎有些緊張。
“到了嗎？”尹花悅往裡探，黑漆漆一片。
她先一步進去，內屋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在幹什麼。
尹花悅乾咳幾聲，望了望門外一臉委屈的少年，伸手敲了敲門。
裡面的動靜似乎變小了，可等了半天，還是不見人影。
黃流兩手交叉倚在門邊，倒一點也不害臊，喊着，“來生意了怎麼沒人呢！”
裡面一個女聲響起，“等一下馬上！”
又是一陣喘息，沒多久，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從裡走了出來，隱約間能看到昏暗的牀上還有另一個身影。
女人點燃支菸，不緊不慢道，“你們是要洗頭還是什麼？”
尹花悅順着聲音擡頭，哪怕女人面部瘦到凹陷，皮膚鬆弛粗糙，可女人上挑的鳳眼，文得精緻的細眉，都讓回憶滾滾翻來。
“老闆娘？”尹花悅想也沒想就喊了出來。
餘小萍神色慵懶，在看到尹花悅後，只擡了擡眼皮，未起任何波瀾，“我是這裡的老闆娘，你們是要洗頭嗎？”
“老闆娘，我是戚……”尹花悅頓住，不想喊出那個名字，“我小時候經常偷偷跑去你開的小賣部買零食。”
餘小萍的眼睛這纔有神些，細細打量起面前的人，“來我小賣部買過東西的人多了去了，誰能都記住。”
尹花悅有些委屈，“我家當時就在你們店對面的別墅區，我基本上天天都要路過你們那兒的。”
餘小萍停下抽菸的動作，腦子裡的想法漸漸被證實，“你是戚笑晗？”
尹花悅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神色有些怪異，“嗯，不過我現在改名了，叫尹花悅。”
餘小萍情緒難得有波動，“你真的是笑晗？”
“真的，老闆娘就叫我花悅吧，不要再提以前的那個名字”
“笑、不，花悅，你現在......回家了嗎？”
“嗯。”
“當時你突然就失蹤了，你父母他們找了好久，找到後面警察都放棄了……”餘小萍說着，掩在煙霧後的眉宇多了絲感觸“當時我們以爲你可能都不在了……”
尹花悅笑笑，不是很想回憶當時的事，她轉頭面向門外，少年扒着門邊，只探出個腦袋悄悄打量着他們。
“對了老闆娘，你是不是有個15歲的兒子？”
提到兒子，餘小萍神色黯淡，“嗯，只不過很久沒見了。”
“我們把你兒子帶來了。”
起初餘小萍不信，但當她看到站在門外的那個瘦小身影時，幾步上前，把少年都嚇了一跳。
餘小萍顫抖的手撫上少年還殘留有傷痕的臉龐，淚水不用醞釀就直接落了下來。她緊緊將小孩抱緊懷裡，臉埋在少年骨頭突出的肩窩，哭得毫無顧忌。
“媽、媽媽……”少年雙手捱上母親顫抖的脊背，輕輕拍打着。
“兒子，我的好兒子。”餘小萍擡起頭，任由少年用指尖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你怎麼回來了，杜勇他們呢。”
“杜、杜勇被、被抓了，是他、他們，把、把我，救、救出來、的。”少年指着尹花悅的方向。
餘小萍拉起少年走到尹花悅面前，二話不說就按着少年一起跪下，乾枯的髮絲在空氣中上下起伏地晃盪。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饒是尹花悅和黃流兩人都被這陣勢嚇了一跳，趕忙把兩母子扶起。
這時，一直坐在裡屋的中年男人穿好衣服走了出來，甩了一沓現金後便走了。
尹花悅看着那筆錢，小心提道，“老闆娘，你現在……”
餘小萍擦掉眼淚，“都是杜勇那羣人渣逼迫我做的，如果我不這樣做，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錢，拿不出錢的話，他們就要動我兒子，不過現在不用了，正好這間洗髮店房租就要到期了，到時候我也不會留在這兒了。”
尹花悅和黃流面面相視，半晌問道，“那你準備好之後要做什麼了嗎？”
餘小萍搖搖頭，“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兒子纔剛回來，就想給他一個好點的環境，想讓他去讀讀書，其實他只是說話結巴，沒那麼傻的。”
尹花悅看着少年黑溜溜的大眼，想了想回道，“要不你來我們那兒吧，可能比較辛苦，但薪水是不錯的。”
……
尹花悅領着兩母子來到“貓夜”，並且把“貓夜”後面的屋子騰了出來，暫時給兩母子住。
餘小萍的職責主要是打掃，說起打掃，工作其實不繁複，但就是累。平時在酒吧裡喝多的人不少，廁所這種地方就更是重災區。而且爲了不影響其他顧客的感官，清掃的工作是要隨時在線的。
尹花悅把之前的舊衣服都翻了出來，“這工作需要熬夜，可能老闆娘你得辛苦點了。”
餘小萍搖頭，“不苦，我還得感謝你幫我找了工作，還幫我找了住處，我......哎，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你。”
“不用，老闆娘以前也經常幫我打掩護，還時不時給我送過零食，不過小卓的學校可能要過段時間，但入學的話應該沒問題。”
“謝謝你……”餘小萍摸摸自家兒子的頭，讓兒子也跟着道了聲謝。
尹花悅把兩母子安頓好，正說要離開，餘小萍叫住她。
“花悅，之前有人來我這兒找過你。”
“找我？”尹花悅疑惑，想不出來人，“誰啊？”
“就是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以前你不是老愛拉着一個小男孩來我那兒嘛，就是他在找你。”
尹花悅臉部瞬間失去血色，她嘴脣微微顫抖，問道，“他找我幹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
尹花悅壓下起伏的胸口，語氣不自覺變得冰涼，“如果他再來找你，你就說我已經死了，不要再找了。”
餘小萍還想再問，可見尹花悅臉色後，還是把困惑給收了回去。
尹花悅回到酒吧大廳，直奔吧檯。
吳慧銀見她氣勢洶洶的模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尹花悅讓吳慧銀調了杯稍烈的酒，想也沒想一口悶下。火辣辣的酒精在胸口灼燒，卻壓不下心中複雜別樣的情緒。
“你到底怎麼了？”
尹花悅沒說話，只是遞過空杯子，示意再來一杯。
可吳慧銀不幹了，“你傷口還沒好全，這麼烈的酒，少喝點。”
“我傷口跟喝不喝酒有什麼關係。”
“你再這樣我就打電話叫沈木秋了。”
尹花悅不敢置信擡頭盯着她，“你什麼時候跟沈木秋走這麼近了。”
吳慧銀微微一笑，俯身道，“因爲我發覺啊，只有沈先生才能稍微壓得住你一點。”
尹花悅齜牙，兇巴巴地，可吳慧銀不怕，反而笑得有些許奸詐。
見喝不到酒，尹花悅也不留着了。等她起身要離開時，吳慧銀還不忘火上澆油再添一句，“下次記得帶沈先生一起來玩。”
回答她的，自然是一臉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