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移民星（二）
2206年3月12日，格利澤667C，遠望號。
三米多高的落地舷窗外，一顆表面被白色覆蓋，只有兩極是藍色的行星靜靜地旋轉，長江號黯淡的黑色艦體飄浮在行星一旁，暗紅色的恆星667C像個盤子一樣點綴着單調的星空，更遠的667A和667B則只是兩個比星星稍亮一些的亮點兒。
葉飛佇立窗前，看着窗外的行星默然無語，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眉頭一陣舒展一陣扭曲。
“爸爸，爸爸——”歡樂的喊聲驚動了深思的葉飛，回頭的同時，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換成了開心的笑容，張開胳膊一把將已經六歲的葉琪抱進懷裡。
“爸爸你看什麼呢？”葉琪好奇地望了望窗外的行星，浩瀚的星空和神秘的行星沒有引起小葉琪一丁點的興趣。
從懂事開始幾乎一直在宇宙中飛行，小葉琪早就看懂了宇宙的景象，根本不覺得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爸爸隨便看看。”葉飛隨口敷衍。
葉琪的眼睛看到了長江號，突然抱住葉飛的脖子懇求道：“爸爸，帶我上戰艦玩吧，戰艦上的叔叔對我可好呢。”
葉飛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好，等有空了，爸爸就帶你上戰艦玩。”
“琪琪，快下來！”被葉琪扔下的高嵐直到這個時候才追上來，“你都多大了，還讓爸爸抱？”
葉琪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不情不願地從葉飛身上下來，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因爲葉飛長年不在家。爲了照顧孩子，高嵐選擇在無望號上工作，可她也沒多少時間管孩子，葉琪平時跟着外公外婆，兩位老人喜歡孩子，給葉琪養成了任性的毛病，好在高嵐教子有方，還能管得住他。
葉飛很想多抱抱孩子。可是高嵐已經爲了教育孩子的事很嚴肅地和他談過一回，儘管心裡捨不得，還是放下了葉琪：“你看你，我好不容易休息幾天，何必呢？”
高嵐沒好氣地瞪了葉飛一眼：“你只會管兵，根本不會教育孩子，別慣着他。”人都說嚴父慈母。可是葉飛不在，高嵐就只能把本該由葉飛擔當的角色一併挑起來。
葉琪靠着爸爸，擡着小腦袋望着媽媽嚴肅的臉，不由地往葉飛身上靠了靠。
葉飛摸摸葉琪的頭頂，一聲長嘆：“好了好了，聽你的。說話小聲點兒，看把孩子嚇的。”
靠在爸爸身上，葉琪好像找到了靠山，笑嘻嘻地衝着高嵐做了個鬼臉。
高嵐又好氣又好笑：“小聲個屁，孩子要是給你管。非瞎了不可。”
葉飛一陣苦笑：“行了行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他知道自己顧不上家。管孩子管得少，心裡一直十分愧疚，讓高嵐埋怨幾句也算不了什麼事。
“這還差不多。”高嵐多雲轉睛，好奇地看看窗外的行星，“呦，挺漂亮的嘛，這個就是那個什麼什麼，667Cc？”
“就是它。”葉飛的眉頭忍不住又皺成了一團。
“怎麼了？”高嵐奇怪地問道，“不是說這是顆宜居行星嗎？你幹嘛這副表情？”
葉飛眼中射出複雜無比的目光：“是宜居行星，但是……唉！”
高嵐更覺得奇怪了：“你嘆什麼氣啊，有什麼話跟我說說。”雖然自打二人婚後一直聚少離多，難得相聚，可她看得出葉飛有心事，很想爲丈夫分擔一二。
不是有那麼句話嗎？歡樂分享給別人就會變成雙份，痛苦傾訴給別人只會剩下一半兒。
葉飛又嘆了一口氣：“還不是因爲這顆行星！”
高嵐眨眨眼睛，十分地不解：“行星不是挺好的嗎？急死人了，你有話直說行不行？”她對天文的瞭解不多，可還看得出行星兩極露出的藍色是海面。
“好什麼呀！”葉飛忍不住一陣抱怨，“我本來以爲有液態水就可以移民，但是這顆行星的溫度也太高了點，你也看見了，它的兩極居然是海面，平均溫度零上二十八度……”
“這不挺好的嗎？”高嵐詫異非常，二十八度是熱了一點兒，可是也算不了什麼吧？
葉飛一臉崩潰的表情：“哪有這麼簡單？兩極都二十多度，你覺得赤道得多少度？”
“啊？”高嵐頓時傻了眼。
她從沒研究過這方面的問題，不過地球赤道的海平面溫度怎麼着也應該有三十多度，兩極的平均氣度往高了說，也得在零下三十幾度，六十度的溫差已經說得不能再低了，按這個數據推斷，這顆行星的赤道溫度少至少有零上八十幾度。
“這這，不是吧？水不用燒都快開了！”高嵐覺得自己的血壓好像有點高。
“什麼叫快開了，根本就是開了。”葉飛長長地吐了口氣，“戰艦剛剛測量完畢，這裡的赤道平均氣溫是零上一百零五度。”
“我的天！”高嵐下意識地捂住了嘴，“那赤道的海水豈不是開的？”
她腦中突然浮現出整個海洋一片沸騰的景象，怪不得大氣中會有這樣濃密的雲層。
葉飛的肩膀瞬間垮掉：“亂想什麼呢？這兒的海平面大氣壓力是地球的一點四倍，水在一百一十度才燒得開，比地球高得多。”他突然覺得外骨人都沒這麼難對付。
“我知道我知道！”不甘心被忽略的葉琪舉着小手連蹦帶跳，“壓力越高開水越燙！”
“琪琪真棒，比媽媽還厲害！”葉飛毫不吝嗇地誇獎讓葉琪高興得一陣嘿嘿傻笑。
高嵐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其實情況比葉飛說的還要複雜得多。
任何一顆行星的大氣都是完整的系統，這裡也不例外。
這顆行星百分之八十的表面被海水覆蓋。不過由於體積比地球大百分之二十，陸地總面積倒也小不到哪兒去。
行星自轉一週的時間大約是二十七個小時。清早來臨時，面朝恆星的一面由於陽光照射，氣溫會隨着早晨的來臨而慢慢升高，海水大量的蒸發，水汽逐漸升高形成厚厚的雲，擋住炙熱的陽光之後，海面氣溫穩定在零上一百多度，之後氣溫會稍稍下降。雲層會化成雨水降落。
因爲氣溫的關係，這顆行星的熱帶風暴也比地球的風暴規模大得多，當雲層隨着氣流飄飛到行星背面時，降雨達到最強，通常在夜半時分，所有的雲層都會化成雨水落下。
這裡的降雨規模之大遠超人類的想像，用剪刀的話說。簡直就是從天上向下倒水。
艦隊私下裡，已經給這顆行得起了個十分貼切的名字：風暴星。
只有兩極的情況稍好，但是也強不到哪兒去，兩人說話的工夫，一處劇烈盤旋的熱帶氣旋在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慢慢飄向極地。
高嵐的表情變得很難看，低聲道：“這裡根本不適合移民。”
“我知道。”葉飛摟着兒子細弱的肩膀。眼中滿是沉重，“目前確實不適合，不過這兒的大氣層裡溫室氣體比例很高，調整調整大氣成分，問題應該不大。”
581的兩顆行星必須增加溫室氣體才能適合人類生活。沒想到這裡有顆“發燒”的宜居行星需要降溫。
“調整大氣成分？”高嵐又吃了一驚，“你沒事吧。這是一天兩天能辦完的事嗎？”
她不由地想起了一個科學界著名的笑話，即金星改造計劃。
當年人類成功改造火星，成爲殖民史上的一個里程碑，之後不久，好事者不甘寂寞地提出了金星改造計劃。
計劃的主要內容即通過大量冰隕星的撞擊爲金星降溫，之後調整金星的大氣成份，使金星適合人類生存。
金星的大氣主要成份是二氧化碳，如果擁有大量的水，理論上似乎能夠達到降溫的目的，可是提出這個計劃的所謂學者，其實只是個譁衆取寵的傢伙，這個計劃忽略了幾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一是金星的自轉速度，金星自轉一週需要243個地球日，比其公轉一週的時間224天還要長，換個通俗點的說法，就是一天比一年還要長。人類根本無法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
二是金星的磁場極弱，無法擋住來自於太陽和宇宙間的輻射粒子，誰生活在這種條件下，都只有一種下場——死定了。
三是金星的大氣，大氣中的雲其實是由硫酸構成，即使以小行星撞擊的方式爲金星的自轉加速，再爲乾渴的金星補充足夠的水，也只會形成巨大的酸性海洋。
不過也有另一種觀點認爲酸性物質會在條件改變之後與地表的各種物質反應，最終消失殆盡。
可惜這個計劃實在是太宏大，太不可思議，這可不像改造火星那樣簡單，哪怕全球第一的中國，也沒有這份底氣和實力，更不要說其它的國家了。
全球合作更是不可能的幻想——若是外骨人未出現，人類一直走不出太陽系，當未來某一天人類佈滿地球和火星再也找不到生存空間時，也許這個計劃會被有心人從故紙堆裡翻出來，但是現在人類的腳步已經離開了太陽系，這個可能無限趨近於零。
從某個角度來說，金星改造計劃根本就是一次科學投機，無論誰想實行，最終都會被這個計劃拖垮國力。
風暴星雖然不能和金星相比，可是也好不了多少。
高嵐不禁暗暗地琢磨，要是風暴星像581那兩顆行星該多好，增加溫室氣體對人類來說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是不太容易。”葉飛老老實實地承認，“長江號是戰艦，遠望號是移民船，根本沒有改造行得的能力，除非把柳州號調過來。可惜柳州號的配置更傾向於軍事工程，改造行星根本就不專業。說不定得要求本土派專門的飛船過來。”
呂劍給葉飛出的難題委實不小。
“那怎麼辦？”高嵐總算明白葉飛爲什麼顯得如此心事重重。
“還能怎麼辦？先宣示主權再說，風暴星的南極有幾個島。先放一批人下去吧。”葉飛說。
高嵐憂心忡忡：“可行嗎？要是兩極的溫度突然升高怎麼辦？這兒的氣候太暴虐了，那麼大的熱帶氣旋，中心風力還不得超過十二級？罪犯也是人，也有人權，我反對你這麼做！”身爲醫生，高嵐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她無法對這一切坐視不理。
葉飛又是一陣苦笑：“我又沒說把他們扔在這兒自生自滅，說實話。我也猶豫着呢，這地方溫度差不離，可是那幾個島上全是石頭，要是把人放下去，不管吃穿全是問題，你當我願意這麼幹嗎？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這事兒，根本不是我的決定。”
知道不是葉飛的決定。高嵐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一些：“誰的決定也不能拿人命當兒戲啊？”
“誰說不是呢。”葉飛完全配合高嵐的不滿，免得引火燒身。
兩個人的對話忽略了小祖宗葉琪，不滿的孩子終於使出了撒嬌大法，葉飛不得不陪着妻兒返回家中。
第二天葉飛返回長江號，第一時間安排人手登陸風暴星，一個大隊的戰士登陸風暴星南極羣島。取得第一手資料。
風暴星南極羣島擁有五個大型島嶼，十幾個中型島嶼和數百個小型島嶼，總面積不亞於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本土。
登陸行動十分順利，沒多久就取得突破性進展——戰士們在南極羣島上找到了一些植物和動物。
也許是爲了抵抗狂暴的風暴，這裡的植物生得十分粗壯。同時非常的低矮，敦實的像樹樁子。而且植物中不含葉綠素，看起來灰的灰黃的黃，一點也不養眼。
總體而言島上植被稀疏，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稀疏的植被意味着食物鏈中的初級生產者不足，不可能養活大量的植食性動物，稀少的植食星動物不可能，這便等於說，這裡的食肉動物數量不多，而且體積也不會很大，絕不會出現類似於恐龍的巨型生物。
動物也很有特點，基本上體積都不大，四肢短粗，身體扁平，一看就是抗風的好身板，而且巢穴全部構築於地下。
這樣的現象引起了葉飛的警覺，擔心時間久了出危險，他馬上向登陸部隊下達了完成任務後立即返航的命令。
考查繼續進行，戰士們驚喜地發現風暴星海洋中的情況正好完全相反，島嶼附近的海域到處是水生植物和原生魚類，而且不乏巨型魚類——雖然地球與風暴星相隔二十多光年，可風暴星海洋中的魚類形態與地球大同小異！
葉飛對此十分地驚喜，隨行的胡斌則很是不屑，用他的話說，宇宙是同一個宇宙，地球上的水和風暴星的水都是一種東西，擁有同樣的物理定律和化學規則，在進化上有相似的地方一點也不奇怪。
這就和人類長着兩隻眼睛一個鼻子，恐龍也長着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樣，別看爬行動物和哺乳動物分屬生物的不同支脈，可進化成什麼模樣取決於自然規則。
地球和風暴星的自然規則本質上完全相同！
支持胡斌這個論點的證據不多，最可靠的例子就是外骨人，它們完全與人類無干，可身體構成的規律大差不差，同樣長着一個腦袋兩隻胳膊。
葉飛深以爲然。
考查即將接近尾聲的時候，一場風暴逐漸向南極移動，爲保證戰士們的安全，葉飛下令提前中止考查，立即返回戰艦。
不久之外，考查的結果和葉飛的建議擺在了呂劍的辦公桌上。
報告中詳細說明了風暴星的情況和殖民的困難，建議暫時中止計劃，應首先對風暴星進行環境改造。
這個事情呂劍也做不了主，馬上又把報告轉給了天軍總部。
地球方面很快宣佈了風暴星的主權，不久之後，本土的命令送達遠征軍，要求呂劍儘快開始風暴星的改造工程，可先進行小規模的移民試點。
命令轉給葉飛，無奈的葉上校趕鴨子上架，直接變成了移民總指揮。
移民是罪犯不假，可是往深了說，不是新朋好友，總是同祖同宗的同胞，總不能把他們往行星上一扔就任其自生自滅，因此移民這事兒實在是很麻煩。
葉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一個大隊的戰士登陸，修建一座全封閉的半埋式基地。之後在冷凍的罪犯中挑選出一些身體強壯的，解凍後送入基地之中。
風暴星的大氣中氧氣含量只有百分之十七，按說不適合人類生活，不過但這裡的氣壓較高，實際上並不影響人的正常呼吸，所以基地不需要安裝空氣供應系統，封閉的唯一原因是防止原生微生物感染移民。
移民的任務十分簡單，那就是種植地球植物！
風暴星植物不含葉綠素，其生長機理也與地球植物有很大的差別，根本不能以習慣的眼光看待，還是地球物種更適合人類。
說起來似乎很簡單，可畢竟是外來物種，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儘管挑選了生命力最強的植物，可是想種活也沒那麼簡單，必須先在室內育苗，之後逐步移出室外。
就這樣，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星際殖民拉開大幕。
PS：狀態仍然不怎麼樣，可是狀態不好也必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