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僚的破壞力是如此驚人。
他們或許不能成事，卻有能力壞事。
如果任由官僚鯨吞蠶食盤陽市的根基，魏東生耗在盤陽市的心血，必將像星雲、天河一號那樣夭折在途中。超級計算機產業是一件小事，智宇集團自籌科研經費，就能避免絕大多數的麻煩；而想守護好盤陽市，錢卻不是萬能的。在華國，權力始終是第一位的，薄薄一紙文件就能輕鬆扼殺數百億元的市場，唯有同樣級別的權力纔有能力遏制權力的任性。
當然，魏東生也有後臺。
譬如龔其興。
又譬如靳宗憲、南破軍等高官。
甚至魏東生只要誠心誠意侍奉，內閣首輔、四代目、儲君也都能搭上話。
問題在於華國體制下資本敵不過權力，資本與權力聯合的結果必然是資本附庸於權力而存在，成爲某人預言的世上最壞的官僚資本主義。在美國，資本不會和“權力”平起平坐；在華國，權力也不會和“資本”平起平坐，魏東生如果真想投靠誰，必須有做他門下走狗的覺悟。
門下走狗是沒有財政自由的，屆時一切資本都將歸於後臺所有，魏東生則淪落成不斷爲後臺創造財富高級打工者。如果後臺有經濟需要，比如兩年後的“十年一大變”時想大出血拉攏某派系支持他，他肯定毫不猶豫拆分經濟利益層次的春秋系換取最高貴的政治利益層次；如果魏東生某次辦事不利拂了後臺的意，又或者後臺厭倦了魏東生的面孔，他隨時有可能提拔他最近看好的心腹，取代魏東生成爲新的資本白手套。
原因很簡單，狗畢竟只是狗。
主人喜歡你時，肯把你當兒子養；主人討厭你時，一碗水也不餵你喝。
然而，在無法判斷前世今生是否真是平行時空的大背景下，魏東生絕不能徹底放棄量子波動圈計劃。魏東生不願意春秋系犧牲於後臺的政治博弈，也不願意量子波動圈犧牲於後臺的政治博弈。
或許有人會說，既然政治利益高於經濟利益，待後臺在“十年一大變”過程中大獲全勝，屆時再利用後臺的權位推動量子波動圈建設豈不是更有效率？
這樣的想法，過於理想化。
首先，既然你是人家的門下走狗，既然資本是權力的附庸，權力驅使資本就是理所當然的結果。這不是平等的合作，也不是平等的交易，後臺心情好了，纔會爲了安撫你而推動量子波動圈建設；心情不好了，分分秒秒拿下你。
其次，如果不肯冒險暴露計算機智能生命等黑科技，量子波動圈這樣級別的工程，最少需要兩萬億元人民幣的投資。想想四萬億計劃對華國經濟的影響，就該明白這種級別的投資必須通過內閣閣老的集體決議。後臺拿什麼說服其它閣老同意建設量子波動圈？如果最終結果是陰影帝國潰兵沒有降臨的歡喜劇，魏東生怎麼解釋耗資兩萬億元卻沒有半點實效的量子波動圈？
當然，更重要的是魏東生不想當狗。
哪怕對方貴爲一國至尊，魏東生也不想做他的狗。
魏東生希望的是平等合作，最少相對平等。
這或許是一種奢望，卻值得魏東生爲之付出努力實踐。
回到盤陽市的困境，在內閣高層都想傀儡春秋系的現在，寄望出現明君賢臣聖人救急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幼稚思維。既然明君賢臣聖人無法期待，魏東生和宋寧星索性決定走下層路線，團結盤陽市的羣衆，團結盤陽市的基層小吏，暫時把盤陽市打造成帶有負面色彩的地方獨立王國，藉此對抗來自方方面面的貪婪。
團結一詞，說易行難。
以社會輿論最關心的房價管控爲例，2007年和2010年都是華國房價瘋漲之年。2007年時，宋寧星通過提高經濟適用房和廉價公租房供應量遏制盤陽市房價，從結果來看，當時的政策相當有效；來到2010年，同樣的招數卻失效了，因爲全國各地炒房團開始無腦涌向盤陽市，他們瘋狂的買買買，仗着海量資金秒殺一切新樓盤，人爲製造緊缺剛需。
這些炒房團，真的很有錢。
他們有的是保險公司，以用戶的保險費爲擔保與相關銀行合作，甚至能夠輕鬆撬動數千億元資金；他們有的是大型國企，不僅自己的現金流非常可觀，更能通過種種政策優惠，把風險轉移給銀行……
說來說去，不管表面性質是國企還是民企，不管從事保險行業還是能源行業，他們之間的共性都是白手套官僚資本。
他們賭的也不是宋寧星能否有效管控盤陽市的房價，而是宋寧星離任之後的新盤陽市。
待他們默契肢解盤陽市十三名常委的權力結構，盤陽市必將也像其它城市一樣走向土地財政，快速釋放出匹配盤陽市人均gdp一萬美元的房地產能量。官僚資本相信自己的實力，以戰略投資名義乾脆利落圈地囤房，其它相關的社會資本也被相關利好消息帶動，全國炒房團都前赴後繼涌向盤陽市。
然而，盤陽市不是人滿爲患的燕京市，來自全國的各行各業人才纔是盤陽市經濟崛起的軟實力。如果盤陽市的房價被人爲推高到向燕京、申海看齊，大量的中產階級人才都將被虛高的房價阻止門外，進而拖累盤陽市的全國一盤棋戰略佈局，影響相關製造業的有序發展。
考慮春秋系也無法與官僚資本爲先鋒的炒房團比拼誰更有錢，宋寧星果斷祭出房產稅大殺器，強制擡高炒房團的囤積成本。自2010年6月始，非公益性質房產統一標準徵收房產稅，以居民住房爲例，一套市值百萬元的房產，每年須交房產稅2萬元。房產稅是地方稅，稅收由盤陽市政-府支自由配，宋寧星雖然沒有辦法改變炒房團秒殺新樓盤的盛況，卻能利用房產稅的每年固定收益繼續投資公租房建設，緩解中產階層的住房壓力。
言而總之，爲了盤陽市的未來，爲了令盤陽市房價更趨於穩定合理，宋寧星鐵腕出-臺並執行房產稅。
奈何，盤陽市的有產階級都不理解也不願意理解宋寧星的苦心。持有可交易房產的盤陽市市民，十人有八人希望房價暴漲到燕京水平，然後一躍成爲千萬富翁、億萬富翁。可惜，宋寧星執政盤陽市的這六年，他始終堅持不懈打擊食租階層，快速出-臺的房產稅更沉重粉碎了大家買房致富的迷夢。官僚資本適機利用這股輿論，在紙媒平臺、在互聯網平臺指名道姓批判宋寧星、批判盤陽市。媒體輿論刻意忽略祝爲集團的福利租房和盤陽市公租房建設的存在，以其它城市爲範本，說房產稅無法緩解房價上漲，說房產稅是宋寧星惦記小民口袋裡僅有的活命錢，說房產稅純屬於地方政-府窮瘋了的苛政。
等等。
這一年來，宋寧星的形象直線下滑。
就長遠來說，盤陽市推行房產稅勢在必然，這也是盤陽市抵抗炒房團的唯一可靠策略；但是，從百姓口袋裡掏錢的政策，註定不可能被大家喜歡。房地產政策大幅度降低宋寧星的光輝形象和官聲清譽，許多市民甚至因爲恨罵宋寧星持之以恆打壓房地產，聽到宋寧星離任消息歡欣鼓舞到鞭炮慶祝。盤陽市還好，罵宋寧星狗官的只有三四成；出了盤陽市，絕大多數百姓都在傳播子虛烏有的貪污腐敗資料蔑視宋寧星。
說一句團結容易，可具體怎樣團結呢？
宋寧星不管控房價，未來或許鋪天蓋地罵他，說他揭幕了盤陽市的崛起，也落幕了盤陽市的崛起；或許因爲法不責衆，百姓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宋寧星也不例外。而宋寧星以房產稅對抗炒房團，現在就已傷害到市民的利益，如何勸說他們真心實意繼續支持宋寧星？
未來的隱患，哪有眼前的利益重要。
不做不錯，做了就錯，說的就是這種囚徒困境。
宋寧星說一句團結盤陽市羣衆容易，想讓盤陽市羣衆都支持他的房產稅政策則千難萬難。
同理，比羣衆心思更復雜的基層公務員，宋寧星和魏東生想讓他們真心實意繼續支持之前制定的遊戲規則，也比想象的困難十萬倍。
但是，不管如何，還是要去做。
做，或許會死。
不做，肯定會死。
在尚未絕望之刻，魏東生只能緊緊抓住一線生機，竭盡全力緩和各方勢力的肢解。
宋寧星離任之前，魏東生聚集春秋系高層以“智慧城市”爲契機和盤陽市官僚階層對話，就是寄望於提前協調好各方利益，盡己可能維護盤陽市內部的團結。智慧城市計劃，也是現任盤陽市市長、下一屆盤陽市市委書記易行志的投名狀。易行志陪同宋寧星簽署一條又一條意向合同，笑眯眯發誓說他願意“蕭規曹隨”，尊重盤陽市的遊戲規則。
或許不是成功的大會，卻是一場團結的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