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兩進的院子是方墨在惠州時買下的,因是時間緊,還來不及添置東西,當初她走時,還是一個空蕩蕩院子。數月未回來,這院子已是大變了,綠樹成蔭,事物齊備。她跟在蘇瑾娘進到屋裡,蘇瑾娘倒了茶水遞給她,於她對面坐下來,看着她喝茶,搖頭說道:“怎麼又瘦了些?”
方墨撲哧一笑,說道:“娘,你哪裡看出我瘦了?我都不覺得。”
蘇瑾娘搖了搖頭,說道:“你這臉都看不到一兩肉,怎麼沒瘦?”
方墨見蘇瑾娘眼圈發紅,放下茶盞,笑着說道:“娘,我餓了。”蘇瑾娘連忙站起身來說道:“那你先坐會,娘去廚房看看。”方墨待蘇瑾娘出去後,就站起身來,四下看看。這屋裡佈置與當初晉州那小家一般模樣,正堂兩邊各是兩間廂房,院子大樹下有一副石桌石凳,中間是一黑瓷罈子,晾曬着豆醬,太陽正好,那醬的香氣四溢,勾得她直咽口水。
蘇瑾娘端了熱好的飯菜過來,見她依舊是小時候樣子,便拍她手背說道:“別看了,那醬還沒有到時候。快用飯吧。”
方墨笑眯眯扒了幾口飯菜,突而又想起一事來,問道:“娘,雲旭呢?他不在家?”蘇瑾娘說道:“他去了榮家,一會就會回來了。”方墨放下碗筷,拿出進城時買的糕點,遞給蘇瑾娘,笑着說道:“我進城買的,娘嘗一嘗。”
蘇瑾娘打開來,看了幾眼,復又合上,說道:“娘牙齒鬆了,吃不了這甜食,還是給雲旭留着罷。”方墨笑着說道:“這又不甜,就在惠州買的,娘還捨不得發這錢?”
蘇瑾娘嗔着瞪她一眼。正要說話,就聽見王伯在院子站着大聲說道:“夫人,咱院子門口來人了,說是找方將軍的。”母女兩個看着,方墨站起身來,說道:“娘,我出去看看。”
蘇瑾娘看了看未動幾下的飯菜,眉眼一暗。起身跟在方墨身後出門去。方墨出了後院子,一眼就看見蕭幀正負手站在院子中間。太陽正好,蕭幀站在樹下,陽光從樹縫裡千絲萬縷透照他臉上,光影斑駁不定,越發顯得他容顏耀目。方墨大步過去,走過蕭幀身邊,笑着說道:“你怎麼找了這裡來了?我打算吃了飯就去找你的。”
蕭幀扭頭目不轉睛看着她,只覺得看不夠,一邊說道:“你先回城裡。怎地也不跟我說一聲?”方墨歪着頭,苦着臉說道:“我就怕回城時候被人圍得水泄不通觀看。所以才一個先偷偷回來的,若是跟你說,豈不又要費事?”
蕭幀笑着看着方墨,說:“你既是偷偷摸摸回城裡,又怎地跟人家在城西鬧起來?”方墨看着蕭幀,說道:“這事又不是我先起的,我好端端買東西。夏家的人非要插隊不可。他插誰家的都可以,就是不能跑我前面去。”蕭幀臉上笑意溢了出來,說道:“你既是見過伯母了。想來也用了飯,現下是不是可以走了。”
方墨點了點頭,轉身對蘇瑾娘交代一聲,就跟着蕭幀出了門去。蘇瑾娘倚在門口,看着兩人比肩離去的身影,臉上憂色又起,嘆了一口氣,關了大門。
方墨跟着蕭幀來到帥府門口,這裡以前是一家大富人家的宅院,蕭幀進了惠州之後,這富商半賣半送,就這宅院給了蕭幀。蕭幀不喜北狄的總兵府邸,就住進了這裡。方墨一眼就看見蕭幀府邸門口停着青呢小轎,當下收住腳步,多看幾眼,轉頭問蕭幀:“你府裡有客人?”蕭幀順着方墨眼光看向旁邊的青呢小轎,說道:“是夏有德來了,走吧。你也見見他去。”蕭幀帶着方墨進去,蕭六從裡面迎了上來,看着蕭幀身邊的方墨,一愣,隨即笑着說道:“原來方將軍回來了。”方墨笑着點了點頭。蕭六與方墨打過招呼之後,就轉方向面向蕭幀,低頭說道:“主子,夏掌櫃來了。”
蕭幀說道:“人在哪裡?”蕭六回道:“在小偏廳裡等着。”蕭幀點了點頭,帶着方墨轉去了小偏廳那邊。
兩人推門進去時候,小偏廳裡面坐着的兩人都站起身來。方墨眼光一向敏銳,當下撲捉到屋裡兩人臉上在看見她時,一閃而過的詫異和失望。她心裡便有些明白過來,側頭看了蕭幀。這人一頭奔着夏有德而去,眼神都不曾瞟一下旁邊正殷殷望着他的夏清婉。方墨心中很舒坦,面上笑容又和煦了幾分。
蕭幀指着夏有德對方墨說道:“方將軍,這位就是我多次跟你說起的富順商行的夏掌櫃。”方墨微笑拱手稱呼,道:“夏掌櫃。”夏有德約莫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倒不似北地人粗獷,反是同南方人一樣,生得白胖,開口說話時,那眼睛便眯成一條小縫,拱手十分熱諾說道:“久聞方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實在榮幸。”
夏有德將旁邊夏清婉引過來,笑着說道:“這是小女清婉,想必方將軍也知道了,哎呦,實在是我夏府家教不嚴,養出了兩個見不得人奴才,方將軍出手教訓的好。”
蕭幀扭頭看方墨,方墨臉上笑盈盈的,可眼睛卻一點笑意都看不清。蕭幀臉上不禁現出一抹微笑來。憑他對方墨的瞭解,這會她心裡必是在咬牙徹齒,琢磨如何將這虛套快快揭過。
方墨與夏有德客氣一番,心裡越是不耐。幸得蕭幀突然微笑打岔說道:“夏掌櫃今日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要事?”
夏有德看了一眼方墨,方墨會意,不等蕭幀說話,就笑着對夏清婉說道:“這院子後面還有一個荷花池子,現下花開得正好,夏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夏清婉連忙站起身來,挽着方墨出去。
一路走來,方墨見夏清婉步伐雖是輕緩卻毫不猶豫,便知道她定是來了蕭幀府邸多次,於是笑着問道:“夏小姐是惠州人嗎?”夏清婉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原是在袁州長大,最近纔跟着家父搬到了惠州。方將軍,你呢?”
方墨說道:“我是晉州人。夏小姐住在惠州哪裡?離這裡遠不遠?”夏清婉扭頭微笑回道:“我們住西城,距這裡不遠。”
“哦,這麼近,那定然是與這府邸常來往的。怪不得幀少爺跟你們這麼熟呢?”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那荷花池上有一座四角亭子,兩人一同過去。蕭六跟着蕭幀進了惠州之後,就管着他的內宅事宜。看見方墨和夏清婉進了亭子裡,連忙帶了人帶了坐墊和茶點過來。
亭子裡的兩個人仍是有一句沒一句說話。蕭六也就只聽了那麼一兩句,就覺得臉上肉皮直跳。這夏家小姐當真是木頭做的,就這麼被方墨三言兩語摸了個門兒清,還渾然不知道。
蕭六怕事情越扯越多,讓蕭幀和方墨兩人添誤會,於是笑着插進兩人談話間,將話題引到了別處。三人在這亭裡說了一通話後,蕭幀和夏有德議完事,夏有德就帶着夏清婉告辭離開。蕭六自去忙事。
四角亭裡只剩下了方墨和蕭幀。方墨扭頭看着蕭幀,他已是高她一頭了,俊臉上稚氣盡褪,這些日子的血雨腥風漸漸磨去了他的良善和熱血衝動,將他變得陰沉而難以捉摸。世事變遷殘忍,催促他以驚人的速度長大。她原以爲他的一切,她看在眼裡,卻不料,她還是疏忽了許多。他站到如今的位置,又是這般出衆。這惠州城裡傾慕他的少女不知道有多少。這些少女背後站着各種世家勢力,無一不以待價而沽的眼光看着他。她知道他迫切想要站起來,她也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可是這一切若是相沖起來。他會如何抉擇?她骨子畢竟和這世道不同,他能明白而會毫不猶豫接受嗎?
蕭幀見方墨眉眼莫名沉寂下來,摸不着頭腦,於是問道:“怎麼了?是不是這夏有德的女兒有什麼不對的?”
方墨搖了搖頭,擡頭看到蕭幀眼睛,說道:“你覺得這夏小姐怎麼樣?”蕭幀想了想,搖頭說道:“我沒有留意。”
方墨一笑——他到現在還沒有想太遠,她問道:“夏有德找你說什麼事?”蕭幀微笑說道:“他想借玉泉山那道走一走私貨,事後利潤我們四五分成。我答應他了。”方墨一愣,說道:“他許了這麼多?”蕭幀說道:“我也舉得奇怪,不是說商人逐利嗎?他倒是一個異類。”
方墨不禁拍了拍蕭幀頭,說道:“他眼裡看得是大利,這些只不過先期的投資罷。”
蕭幀將方墨趁勢握在手心裡,笑着說道:“他能從我這裡得什麼大利?我倒是想不出。你說說看看。”
方墨似笑非笑看着蕭幀,說道:“譬如,他看上你,想讓你做他夏家的半子呢?”
蕭幀一愣,不知不覺放開了方墨的手。方墨將自己手相握,心裡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突然聽見蕭幀冷聲說道:“他倒是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