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黑一把將那婦人推下山崖,連忙回身一頓疾跑,待到什麼都看不見,這才停了下來,急促喘氣,邊喘氣邊嘿嘿自笑,事情進展確實如意,他彷彿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就在面前。雪夜逼近,陣陣寒氣襲來,他得意夠了,彈了彈落到身上的散雪,一擡頭就看見前面蒼茫茫的雪地中兩個孩子黑漆漆的靜默的身影。
那男孩的頭還沒有不到他的腰間,披着黑色的斗篷,牽着女孩的手,一張白嫩的小臉凍的紅紅的,小嘴抿得緊緊的,大大的眼睛黑亮靜默,緊緊盯着他。他身邊那女孩比他略高些,也披着黑色的斗篷,越發映襯小臉白晳透明,泛着熒熒的光,那雙眼睛黑漆漆的,冷冷地如鋒利的刀刮過他。
王二黑莫名打了個寒戰,嚥了一下口水,定了定神,上前熱諾說道:“哎,你們,你們倆怎麼出來了?趕緊回去,這外頭冷着呢,別凍着了,啊,都聽話。”說着,就上前欲摸男孩的頭,手伸至半空,聽見女孩冷冷地問道:“你把我娘帶到哪裡去了?”
王二黑轉過身來,女孩還不到他的肩膀的高度,小臉白皙,尚無他巴掌大小,身形瘦小,彷彿一陣風便可以吹走,他勇氣頓生,兩個大人都佘了,他還需怕一個小丫頭嗎?於是呸了一口唾液,斜着眼看兩個孩子,“叫你們滾回去,你們還囉嗦什麼?”
女孩黑眸幽深看着他,王二黑心中發麻,正欲伸手去拽那男孩,手到半空之中卻突地觸到一隻冰冷細滑的小手,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小手如泥鰍般順勢而上,閃電般擒過他的手臂,反轉,腰間一痛,他痛呼一聲,猛地迎面撲倒在雪地之中,咯嘣一聲,他又聽見自己的手腕發出清脆的斷裂聲,不由得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女孩瘦弱的膝蓋壓在王二黑腰上,明明沒有半斤分量,他卻仍然絲毫動彈不得,耳聽得女孩冷清的聲音問道:“快說,你把我娘帶哪裡去了?”
大雪天裡,王二黑額頭上冷汗直冒,腦袋也急速運轉,“我,我,沒有,不是……啊……”他話音未落,眼角銀光一閃,眼窩子突然感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整個右邊的世界一片血紅,他一陣恐慌得尖叫。
“你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廢掉你雙招子!”方墨握着簪子對準王二黑的眼睛,冷冷說道,“說,你把我娘帶到哪裡去了?”
“我說!我說!”王二黑尖叫道。
蘇瑾娘小時候就見過一次熊,那熊是從老林子裡抓的,五六個漢子擡着,敲鑼打鼓滿大街的炫耀,她就躲在父親的衣角縫裡悄悄地看那畜生,明明知道那東西沒了氣,可心中仍然是駭得要死,連多看一眼都不敢。饒是如此,卻也知道這東西非常兇狠,若是被惹了,三五個漢子都奈何不得的,而且最喜吸人腦髓,常一掌拍昏了人,從人眼窩裡下口。那山洞裡東西一出來,她便認出來了,可不就是好大一頭灰熊。
蘇瑾娘顏色盡失,一聲尖叫後,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也沒顧上腰間的劇痛,手腳並用,朝山頂爬去。
山林之中,積雪深覆久矣,那灰熊已是被餓了良久,原本是在洞中休息,嗅覺極是靈敏,聞得人肉香氣,晃悠悠從洞中出來,白晃晃的雪光刺眼,它眯了眼睛望了一圈,立時看見對面的崖壁上面黑乎乎一團影子在上面動,這畜生靈敏,立時明白有了糧食,撒開蹄子朝着崖壁上撲去。
危機時刻的爆發力最是驚人,原本是難以上去的崖壁,竟在瞬間被蘇瑾娘爬了上去,她回頭一看,那灰熊正飛快往上面爬過來,來不及思量,蘇瑾娘提了裙襬飛快得往前面奔去。老林深厚,林中樹杈橫立,蘇瑾娘手腳並用爬上一顆橫樹枝之上。
不過片刻功夫,那灰熊已是爬上了崖,來到樹下,到底是畜生,左右看沒了那團黑乎乎的影子,只圍着橫樹打轉,卻沒有想到要擡頭望上面看去。
蘇瑾娘屏住呼吸,緊緊抱住樹杈,眼睛一動不動盯着那灰熊。那灰熊半天尋不到人影,許是惱火了,昂起頭一陣嘶吼。
樹枝之上,積雪頗多,原本有些搖搖晃晃的,這一聲猛吼,山林震動,積雪紛紛下落,一大團積雪敲到蘇瑾娘頭上,滾到頸脖之中,原本就是驚弓之鳥的蘇瑾娘一陣慌張,尖叫一聲,竟是從樹上滑落了下來,砰得一聲落地。
灰熊聽得響動,扭頭就看見蘇瑾娘,那人肉香氣使得它口水異常分泌,甩開蹄子就朝着蘇瑾娘撲了過去。
林中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只見一個小小的黑影在雪地之中飛奔,踏樹借力,騰起,猛地撲向那灰熊,一掌劈向熊頭後,穩穩落到地上。灰熊猛地一聲倒地,積雪紛揚,洋洋灑灑的瑩白之中,露出一抹小小黑黑的人影,那小人單膝跪地,身影如魅,小臉沉靜白皙,黑眸幽深如刀。
被逼緊隨其後的王二黑驚愣當場,大雪紛揚,迷花了眼睛,待到看清楚時,那灰熊已是轟然倒地,在畜生的前方漸漸顯露出一個小小黑黑的身影,如魅般扒在蒼茫茫的雪地上。
他突地一陣驚顫,冰寒刺骨的雪天,他的背心竟是滲出無數冷汗來。
那,那當真只是一個十來歲小丫頭嗎?她竟一拳打死了一頭半人高的大熊?!他突然有些慶幸,幸虧自己沒有趁機逃走,否則此時躺在雪地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可不就成他?
蘇瑾娘尚在驚魂之中,原本以爲灰熊猛撲之下,自己肯定是沒有命的,於是閉上了眼睛,孰知竟是聽得一聲巨響,再睜開眼睛時,那灰熊已經在躺在她面前的雪地之上,口鼻之中血水橫流了一地。
灰濛濛亂濺起的雪花之中,有個小小黑黑的人影,單膝跪地,依稀有幾分熟悉,再眨眼看,那張靈秀白皙的小臉,黑而幽深的眼睛,可不就是自家的閨女,蘇瑾娘不由得喃喃說道:“墨兒?”
小人飛奔過來,問道:“娘,可有傷到哪裡?”
蘇瑾娘依舊有幾分糊塗,伸了手摸了摸面前的小臉,真真是自己女兒啊,頓時心中一陣激動,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驚恐,眼淚成線似的落下,一把便緊緊摟住了女兒。
方墨摟住蘇瑾娘,輕拍她背,低聲說:“娘,沒事了。咱們還得去找找李大叔。”蘇瑾娘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哽咽說:“我乖女說的對。”兩人相扶站起,聶雲旭也跑過來,叫了一聲“嬸孃”,抓了蘇瑾娘另一邊的衣角,緊緊依着她們。
蘇瑾娘看見對面的王二黑,那黑瘦的漢子臉色蒼白,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似,虛弱不堪,眼巴巴看着她,臉上帶着絲乾巴巴諂媚的笑,說:“嫂子,嫂子,沒事,沒事就好……”眼光朝她身邊一斜,頓時額上汗水如雨,話也說不利索了。
蘇瑾娘心中狐疑,懷疑是這個漢子使了壞,但是婦人良善膽小,加上心知接下來一路上需仰仗他多矣,不敢得罪,只得隔他略遠些,喊道:“王小哥,趕緊領路吧。”
王二黑點頭哈腰,“好,好,就在那邊林子裡。”一邊說着,一邊慌里慌張衝到前頭,跑幾步,便回頭望他們幾眼,不敢離他們太遠,卻也不敢離得太近。如此幾個來回,到了另一片深林之中,這邊老樹參天,灌木林立,林中積雪越發深重,行走頗是艱難。
蘇瑾娘對那黑瘦漢子這時不敢全信,緊緊牽了弱女小兒,問道:“王小哥,還有多遠?可是走錯了路?”聲大壯膽,她這話頗有幾分氣力,話音剛落,突然聽見林子裡有人應道:“可是方家嫂子來了?”
蘇瑾娘一聽這聲音,可不就是李進的,心中激動,連忙回聲說道:“正是。”一邊說着,一邊朝着聲音跑去。
聲音是從一深坑之中傳出的,蘇瑾娘來到那坑邊上,往下一看,裡面黑漆漆蹲了一人,天色漸晚,看不真確面孔,隻身形依稀與李進相似,蘇瑾娘喊道:“李兄弟。”坑中的人站了起來,又應了一聲,蘇瑾娘大喜,說道:“你且稍候,我們馬上拉你上來。”
這邊兩人說着話,那頭王二黑見無人注意他,悄悄後退,正欲轉身趁機逃跑,那小女孩像是背後也生了眼睛似的,轉過頭,冷冷看了他一眼。王二黑頓時全身發軟,腳步再也挪不動了,老老實實呆在原地。他常走這邊山林,知道這深坑是山中獵戶做的陷阱,專捕野獸而用,那姓李的漢子原是被他騙了過來,而後趁其不備推下去的,原想着坑深,加上冰雪滑膩,那姓李的漢子斷是上不來的,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王二黑這般站着,心中越想越是發麻,那漢子可是知道了實情的,又不如婦人好糊弄,若是上來了,指不定他連命都得搭上,可是逃跑,他又沒那勇氣,那灰熊就是前例啊!他實在想不明白,那丫頭看模樣兒也不過十來歲的樣子,怎地就一拳打死了那麼大的一頭灰熊?這般神力,別說見了,壓根就是聞所未聞。可事兒又真真的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容不得自己不相信。他想起山中老人常說,山林久了,常有精魅鬼怪出沒,有時候就化了人形出沒,而且多是生得極是美麗,莫非,這丫頭就是山中妖怪化成的?
王二黑這般胡思亂想,那邊蘇瑾娘說道:“王小哥,且過來幫一把手。”他只得磨磨蹭蹭過去,兩人攜手,尋了一根樹杈,將李進從深坑之中拉了上來。
李進衣衫狼狽,一看就知道在深坑之中掙扎良久,被拉上後,喘了幾口氣後,擰着拳頭就朝王二黑砸去,一邊喝罵道:“王八羔子,竟是敢耍你爺爺我?讓你耍!我讓你耍!”蘇瑾娘阻攔不及,那王二黑重重捱了幾拳,頓時痛得叫爹喊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