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中遠去。
雨水中，一道身影從死人坑裡坐起來。
他低頭俯視着手中長劍。
這是一柄戰死者的佩劍，劍柄上刻着兩個小字：“尋風”。
尋風是斥候劍的通稱。
此劍短狹鋒利，多用於驟然接敵，在一般制式兵器而言算不錯的。
顧青山把劍收好，從屍堆裡站起來，任憑風雨洗刷着身上的污穢。
——再次抵達這個時刻，縱然憑藉劍器覺醒，但實力絕不會重新出現在自己身上。
那樣的實力一旦顯露，恐怕立刻就會引來邪魔。
所以自己目前空有一身感悟、技巧和道路，卻沒有任何實力。
時間背面的另一個自己也是如此。
他一邊想着，一邊走向軍營。
——然後突然停住腳步。
轟！！！
天上的雷光驟然照亮大地，也照亮了暴雨中的另一道身影。
伍長。
他站在顧青山對面不遠處，靜靜的盯着顧青山。
“你到底是誰？”伍長沙啞的聲音響起。
“——反正不是活人。”顧青山道。
他再次邁開步子，迎着對方走去。
“我能聞到你身上充滿死亡的氣息……但很顯然，你並不是我們的人。”伍長道。
“我是亡者。”顧青山道。
“亡者爲什麼要出現在活人的世界，你想幹什麼？”伍長疑惑道。
“我來自寒冰地獄，要佔領這個世界，讓它陷入永恆的末日之中——”
顧青山平端尋風劍，腳下步伐變得急促。
“慢！”伍長舉刀喝道。
“一切都要毀滅！”顧青山大笑道。
“等一下——”
一道寒光在夜幕中驟然暴起，另一道寒光不得不倉促迎上。
刀劍相遇，乍交即逝。
一切歸於平靜。
伍長的長刀被擊飛出去，胸口插着一柄短劍。
——劍握在顧青山手中。
“活人都要死。”顧青山邪笑道。
伍長的面色看上去不算冷漠，甚至還夾雜着一絲奇怪，低聲道：“你弄錯了，我並非——”
顧青山充耳不聞，雙手握劍猛然朝下切開伍長的肚子，再用力一絞。
伍長的聲音頓時斷掉。
他朝後倒下去，撲在泥濘的雨水中，身上漸漸溢出道道黑血。
戰鬥結束。
顧青山俯視着屍體，淡淡的道：
“你並非活人，我知道。”
虛空中，一行行螢火小字飛快浮現：
“你完成了一次熵解。”
“你殺死了妖魔：剝皮血魔。”
“本次熵解所獲得的力量將穿越時空的限制，返還至混沌之中的你身上。”
顧青山無奈道：“爲什麼不能給我用？”
“這是最優選擇。”界面道。
“優在哪裡？”顧青山問。
“一切被你抹殺的末日怪物，都將歸於混沌之中，將它們原本所歸依的真實末日之力賦予另一個你——畢竟那個你代表了混沌的意志。”
“真實末日之力……也就是說很強？”
“對。”
“好吧，那就給另一個我。”顧青山同意道。
戰神界面再次強調道：“注意，我們必須嚴格遵循因果律，以免被邪性之魔發現任何端倪。”
“懂了。”
顧青山隨手挽了個劍花，讓風雨洗去長劍上的污血，這才朝着軍營走去。
剛走出兩步，他又退回來，望向那伍長的屍體。
“死的位置不對……”
顧青山沉吟數息，上前拖着屍體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在時間的另一面，這傢伙應該是死在屍坑前。
反正風雨會掩蓋一切，只要保證它死在那裡，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他把伍長的屍體拖到記憶中的位置，想了想，破開對方的肚子，把怪物挑了出來，扔在一邊。
“看見了嗎？它是怪物。”顧青山頭也不回的道。
黑暗中，另一道聲音哆哆嗦嗦的響起：
“看見了，大人，我看見了！果然是怪物！”
顧青山朝自己身上摸去——
果然摸到了一個腰牌。
這大概就是戰神界面爲自己準備的身份了。
也不知道它從哪裡搞來的這東西。
顧青山把腰牌扔過去，開口道：“我乃顧青山，前鋒軍，驍騎營士兵。”
須臾。
黑暗中亮起一道靈光。
——腰牌自然是真的。
那士兵長出了一口氣，疲憊的道：“兄弟，多虧你殺了這怪物，算我欠你一條命。”
“命什麼的先別說了，我身上都是傷，得回營地休整。”顧青山道。
“好的，快跟我來。”士兵道。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軍營。
……
火生了起來。
陰冷潮溼的營房裡，漸漸有了暖意。
淡綠色的丹藥散發出幽幽清香，被顧青山拿在手中細細端詳。
那個叫趙六的士兵捂着臉，坐在一邊不住痛哭。
——他剛剛拿出私藏的靈石，激活了軍營的隱匿法陣。
顧青山頭也不擡的問道：“哭什麼？”
趙六道：“這回靈石真的用完了，等到法陣下一次失靈，我們都會被妖魔殺掉。”
“不會的，我帶你走。”顧青山道。
趙六的雙眼猛然亮了起來，悄聲道：“大人，您的傷——”
“不礙事，你只管跟我走，我保證你一條活路。”顧青山道。
趙六大喜過望，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顧青山伸手阻止。
顧青山望向虛空。
只見一行行螢火小字飛速浮現：
“警告！”
“邪性之魔正在從這個時刻路過。”
“十秒內，你必須保持時間的雙面完全一致。”
顧青山心中一沉。
邪魔已經開始尋找自己——
在過去的這個時刻中，自己在幹什麼？
對了……
顧青山心念飛閃，忽然開口道：
“趙六，你先去休息吧，我得趕緊療傷——還有一點小傷沒好。”
“好的！我就不打擾您了。”趙六連聲道。
他給顧青山盛了一碗熱湯，這才走出了房間，還小心的關上了門。
顧青山走到角落的武器架旁，審視着上面的幾把兵器。
一把鏽跡斑斑的長矛，一把損壞的彎刀，一張佈滿灰塵的軍弓。
沒錯，在正常的時刻中，自己便是在嘗試利用“戰神技藝”。
他假模假樣的拿起彎刀，做出仔細查看的神情。
忽然，兩行猩紅小字跳了出來：
“邪魔已至。”
“本界面將顯現它所隱藏的位置，以便你應對。”
無聲無息間，顧青山背後浮現出一道兩米多高的黑色虛影。
黑色虛影靜靜的俯視着顧青山。
顧青山恍若未覺，繼續看着手中的彎刀。
他放下彎刀，看了看長矛，最終拿起那張短弓。
這短弓似乎勾起了他的興趣——
戰神界面上也浮現出一行行螢火小字：
“注意。”
“你的一切技能已經覺醒。”
“你掌握的弓術全都返還，隨時可以使用。”
只見顧青山呆立片刻，忽然舉起軍弓，按上一支箭羽就射。
奪！
箭矢深深沒入房樑上的橫木。
顧青山手上不停，箭羽如傾瀉的流光，不停飛出弓弦。
奪！奪！奪！奪！
十二支箭矢一口氣全部射完，顧青山握弓的手臂依舊穩如磐石，沒有絲毫動彈。
——在時間硬幣的兩面，同樣一幕同時出現。
那黑影終於不再猶豫，輕輕一動，從顧青山背後輕輕躍起，消失在虛空之中。
一行螢火小字飛快浮現：
“邪魔已經離去。”
顧青山繼續看着短弓，默默問道：“走的這麼快？”
“它的目的地是去上古時代，看那個時刻中是否有什麼異樣，以期找到你的躲藏之地。”戰勝界面道。
“那它要失望了。”顧青山道。
他將短弓和斥候劍一併收了，盤膝在地上坐下，開始修行。
——是的，重新修行。
必須有這樣一個過程，纔可以解釋自己實力的提升。
一夜無話。
天亮。
顧青山已提升至煉氣二層了。
吃過粥，射死一頭低階妖獸後，終於迎來了第一次迴歸的時刻。
戰勝界面上跳出來一行行螢火小字：
“玩家顧青山已在異世界停留24小時，即將返回真實世界。”
“所有裝備存入儲物袋，需要時可再次取出。”
“開始迴歸。”
“玩家？”顧青山忍不住道：“你一定要用這種古老的方式提示我麼？”
“請用心體會這種氛圍，我會盡量做到和剛開始的時候一模一樣。”戰神界面道。
“嘖，會不會過於敬業。”顧青山嘆了口氣道。
“我們絕不能失敗。”戰神界面道。
“這倒也是。”
話音落下，顧青山從原地消失。
一陣輕微的眩暈。
顧青山睜開眼，發現腳下是柔軟的名貴毛毯，自己正單膝跪地，面向着前方的美麗女孩。
悠揚舒緩的舞曲中，夾雜着嘈雜的、鬨鬧的喝彩鼓勁聲。
“在一起，在一起。”
“答應他。”
“小子，你快說啊！”
顧青山環顧四周，緩緩站起來。
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意，一行螢火小字飛快顯現：
“邪魔並不在此窺探，短期內也沒有出現的徵兆。”
顧青山微微點頭，望向對面的女孩。
“蘇雪兒，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蘇雪兒問道。
“明天來吃燒烤，晚上六點，過時不候。”顧青山笑笑，轉身朝外走去。
這時一個男生從人羣裡跳出來，急急的道：“青山，你不是跟我說過——”
他的嘴被捂住，整個人被顧青山提起來，拖了出去。
一處偏僻的樹蔭下。
顧青山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我記得你父母每天起早貪黑，只爲供你讀書——現在應該在爲你的大學學費做準備了吧。”
張野一怔。
他握着那根黑針的手被對方死死捏住，根本無法動彈——
“你——到底在說什麼？”張野吃驚道。
顧青山道：“以後做事前多想想自己的父母，好自爲之。”
說完便不再管對方，轉身離去。
他穿過空曠的校園，在熟悉的街道上慢慢行走，細細回憶着曾經的日子。
二十分鐘後。
忽然天空中響起一道道警笛的聲音。
顧青山擡頭望去，只見兩艘浮空飛梭正停留在自己上空。
巨大的警告聲響起：
“聯邦公民顧青山，現懷疑你與一樁謀殺案有關，請站在原地不要動，準備接受調查。”
顧青山站住。
他想了想，大聲道：“誰死了？”
“你的同學，張野。”那警告聲迴應道。
顧青山眉頭挑了挑。
——自己什麼都沒跟張野說，也沒爲難他，更沒讓他暴露出任何秘密。
但張野還是死了。
看來這一次，那些人已經產生了新的想法。
顧青山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一切都不同了。
想要讓整個歷史保持原樣，是一件何其艱難的事。
天空中，一艘飛梭忽然打開了射擊口。
兩挺專用於鎮壓暴動的冰冷槍械探出來，指着顧青山。
一道冰冷的電子聲響起：
“現在發現嫌疑犯開始逃跑，啓動當場捕殺指令！”
顧青山默默聽完，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看着那兩艘飛梭，低聲喃喃道：“我終於明白，當年父親爲什麼喜歡玩屎了。”
……
另一邊。
無窮迷霧之中。
漂浮的島嶼上，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六聖不是剛剛產生麼？你怎麼就來這裡了？”顧青山問。
“我來幫你。”那女子道。
“但你不能在混沌中行事，因爲你是衆生。”顧青山道。
他忽然望向虛空。
一行行螢火小字正停留在那裡：
“注意。”
“另一個你擊殺了剝皮邪魔，完成了一次熵解。”
“憑藉末日之劍的力量，你將獲得該邪魔所屬的真實末日之力。”
還可以這樣？
顧青山心中一陣訝異。
“等一下——”緋影忽然插話道，“其實我可以送她回去，但我沒有足夠的力量，必須由我的族人們跟我一起行動，我們纔可以完成這件事。”
“時光一族麼……他們願意幫忙嗎？”顧青山回過神來，問道。
“只要你答應先去喚醒時空紀元，他們肯定願意幫你。”緋影道。
顧青山道：“先喚醒哪個紀元我倒是沒有意見，如果能幫上另一個我當然最好。”
緋影露出歡喜之色，說道：“我這就來呼喚他們。”
她開始默唸召喚咒語。
“等一下，爲什麼要送我回到過去？”那女子問道。
“沒錯。”緋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