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熄安一怔，擡頭恰好與孤王面罩下的雙眼對視。
那是一雙平平無奇的漆黑雙目，似乎能在任何一個世界找到無數雙這樣的眼睛。
孤王將法典夾在腋下，將權杖遞給身後的護衛，就這樣朝着李熄安的方向走了過來。
“居然新的客人啊，我還以爲這裡只會出現太一。”孤王感慨了一句，已經坐在了李熄安身旁，祂似乎知道李熄安位於這片空間的何處。
李熄安沒有迴應祂，體內運轉的宙法正在發出刺耳的警告，若是迴應這個生靈，他的靈性將永久地留在這片時空。這並非出自孤王的惡意或者謀害，而是純粹的下位生靈迴應上位者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在某些古語中，這叫做“覲見”！
孤王單手將法典攤開在胸前，低頭沉默片刻，明白了什麼，“看來你不是一位終極……現在還不是，你要來見證這片歷史麼？我已經爲太一上演了無數次，無論祂多少次來到這裡，又遺忘了多少迴歸祂所處的時代，我都不厭其煩地爲祂上演這齣好戲……一個世界分離，古神傾軋，最後成爲黑暗的戲碼。”
法典一頁一頁地翻過孤王的指尖，“你不是終極，我也許該進行一下自我介紹，祂們稱呼我爲萬有的創造者，衆生與衆宇宙的聖父，我是宇宙樹的代行者，負責統率宇宙之外的千軍。但這些名詞用於稱呼過於累贅了不是麼，叫我森就好，這是便於你們理解的至尊聖名。”
森……
對於這個名號的出現，李熄安毫不意外。
他的目光偏移，落在了遠處，那一片漆黑的灰燼中匍匐着的巨獸屍體。
孤王能察覺到李熄安的目光，祂同樣看向巨獸，介紹道：“你也認識它？這燒燬了宇宙樹的巨獸……”
“想必不久之後這個宇宙將成爲一個完全陌生的模樣，太一與我說它還活着，並且成了其中一個世界的終極生靈。不過原本的靈性無法迴歸了，它死的很徹底，被掌握着我權杖的另一個終極控制着。”
“作爲終極生靈的一員，它不是第一個冒犯了宇宙樹的那個，甚至不是那些冒犯者中最強大的一位，有不少終極倒在了樹腳下，但偏偏是它成功了，雖然我更願意將原因歸結於宇宙樹不堪重負，長久的侵擾令它疲憊，所以在最後一刻倒下，被燒成灰。”
“四個世界中的強者們期待這一天許久了，期待宇宙樹被賦予死亡，歸於塵土。”孤王面罩的雙眼彷彿發出攝人的光芒，祂輕輕翻過一頁法典，將那一頁展現在李熄安面前。
那是一棵散發光亮的巨樹，巨樹周圍是以繁複紋路刻畫的漆黑，黑暗將巨樹包圍，並且令部分枝葉枯萎。
“宇宙樹對祂們來說可能不是一個良性的存在，但黑暗不是宇宙樹帶來的，它只是恰好生在在一片黑暗中罷了，我們別無選擇。不過可以預見的是宇宙樹的死去後，那些生靈過得也並不如意，祂們開始逐漸意識到這個宇宙更加深邃的本質，以及最後將要迎來何種宿命。”
法典上，巨樹凋零，散落成無數碎片，那便是如今宇宙的模樣。
孤王的語調低沉而緩慢，彷彿一個故事開場的旁白，這讓李熄安分不清祂究竟站在哪個立場上。在迷霧世界中交手的那個森顯然更加容易看透，對比起眼前這個王者，聖子倒真的該是個無法無天的小女孩。
法典再次翻頁，李熄安看見了黑暗中最明亮的四個世界，即撐起宇宙的四個天圓地方，以及位居其中的終極生靈。可在九州，太虛與大荒的背面都映照着兩個終極生靈，唯有最爲明亮的天央只有一位，天央被混沌籠罩，除了太一之外沒有另一位與之對應的終極生靈。
那古淵帝是誰？這個封印了西王母之屍的終極生靈難道並不屬於天央麼？
“屬於天央的另一位終極還未誕生。”孤王伸手拂過天央，指尖彷彿流過天央中混沌氣團，“這個生靈很特殊，祂誕生在未來，太一至今仍在守望祂，爲祂糾正偏離的時間線，爲此不惜掀起戰火。”
孤王的收回目光，落在李熄安的位置，“既然你能到來，又並不是一位終極，那你應該是祂了，天央所屬的另一個終極概念，歲月。”
這一刻，李熄安的身形猛地晃盪了一下，他幾乎無法維持冷靜。
他想向孤王質問，可理智強行按耐住這個舉動，一旦發問，雙方擁有了溝通的雙向渠道，孤王就能對他施加影響。至少在現在，孤王不清楚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生靈。
也許在之後他會回來探查這些東西，但不是現在，現在並非一個合適的時機。
李熄安冷靜下來，盯着孤王的眼睛。
孤王能發現某種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面罩下傳出輕微的笑聲，“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情緒在我說完後迸發了一瞬，看來你對此感到十分驚訝，但請相信，我不會爲了某種目的來行騙，若你真的是歲月，此次來此也絕非偶然，應是太一邀請。”
法典再次變動，李熄安一怔，法典的書頁被鮮血浸染，無言的恐怖氣息正在瀰漫，暗紅的法典上記錄一場暴行，以及一位王者的隕落。
孤王背對着他跪在血泊中，混沌的影子環繞祂的屍體，脊背上的血肉裂開，流下黑色的、如瀑布般的濃霧。祂的法典撕碎成一頁一頁漂浮在黑色濃霧上，宛若一面面破碎的小鏡子，恰好倒映出籠罩孤王頭頂的金青雙翼，
權杖斷裂成兩截，鑲嵌寶石的上端被一個人身獸首的怪物銜起，下端的純白石英雕刻的把柄被一位白羽遮面的女神捧在手心。
這一幕像某種暗喻，但無論代表着什麼，都在向李熄安展示孤王的結局。
“畢竟我屬於宇宙樹，不是麼？”孤王平靜地看着這一幕，“當宇宙樹遭受威脅，我便作爲代行者出現，負責懲罰犯下惡行的生靈。在宇宙樹消亡後，屬於未來的全新宇宙無法容納我，因爲我仍需履行宇宙樹的職責，新的宇宙是誕生在宇宙樹的屍骸上的，所以我得復仇，終極們聯手分割了我權能，但這僅僅是削弱了我的力量。”
法典再次變化，孤王倒下後，從祂背脊流出的黑霧中逐漸走出一個瘦長男性的黑影，它拾起法典的書頁，開始在宇宙中游蕩，並循着本能尋找着屬於自己曾經的一部分。
“另一個森，在我死後誕生於黑霧。”孤王說，“不過祂太過急切，認爲自己擁有了終極層次的力量後設法傾覆了太虛，這令宇宙樹遺子的存在過早的暴露，以至於在祂死後，新的繼任者十分艱難。”
“想必你已經見過祂了，祂自身擁有的力量少得可憐，只能求助於我們，祂藉助上一任森留下的尊位拼湊出我們的屍體，並參照宇宙樹的隱喻，自稱爲聖子，將我稱作聖父，傾覆太虛的那位則是聖靈，並在得知西王母的靈性消逝後掀起九州之戰。”
“這片時空便是太一研究祂所創造的，我的繼任者誕生之時很弱小，被太一發現，並帶回了天央。在某一日，這片時空連接到了我，令我感應，於是延伸出部分靈性降臨，試圖將太一囚禁在這片時空中，不需要多久，只需要我的繼任者能擺脫太一的操控。可惜，我失敗了。”
“歲月阻撓了我，準確來說是未來的你拘禁了時光，令這部分靈性殘留在這片空間，演化出了真正的遠古景象。我與踏入這片空間的生靈將不斷的重複這一個過程，直到探知出宇宙樹真正的奧秘。”
孤王合上法典，突然說道。
“太一的使者來了。”
孤王轉過頭，李熄安眼前的畫面驟然崩塌，幽藍色的海水重新涌上來，冰涼刺骨的寒意令他警覺。
利爪依舊死死地扼住山鬼的喉嚨，可山鬼的傷勢已經恢復了。
這不可思議，李熄安給自己周身施加了時空亂流，即便他沉入特殊歷史很久，對於現世而言不過短短一瞬。但很快，李熄安知曉了原因。
幽藍空洞的前方，一個女子正面向他，淡紫的衣裙飄動，以蕙帶繫好在腰間，竦立長劍。淡粉色的道韻宛若一朵朵盛開的桃花花瓣，形成一片夢幻的花海，女子察覺到李熄安醒來，動作輕柔地行禮。
“奉太一之命，在此恭候您的到來。”
填坑之路，舉步維艱。